《五代情缘之汉宫雪》雪阡篱

12、 第十二章:青璃

　　飞檐翘脊，四角高耸修建得精巧别致的亭中，雪滢和叶青璃两人相对而坐着。

　　雪滢如墨的青丝挽着素雅的百合髻，丝丝缕缕的水晶流苏垂下，光华流离。略施粉黛，柳眉似颦非颦，不似牡丹般富贵华丽，倒有白梅般的傲然冷淡。一袭雪色齐胸高腰襦裙，裙摆上用银色丝线绣着数朵小巧精致的梅花，外披一件浅紫色暗纹吉祥串花的对襟纱衣，更衬得雪滢白皙的肌肤更加盈润如玉。

　　她对面的叶青璃浅蓝色纱裙裹身，白色的裙摆摇曳垂地，眉眼盈盈，一缕青丝垂于胸前，发髻上的珠钗垂着细长的流苏，随着轻风拂过，流苏在她耳侧微微晃动着，细碎的阳光映着她芙蓉般的玉颊，珠光肤色交相争辉。

　　雪滢的目光打量着叶青璃，语气淡淡道，“你是晋王带进宫的？”

　　“是。”叶青璃轻轻颔首，垂眸道，“那日，晋王去城外赈济灾民，青璃因有事相求，所以去了晋王府……”

　　“你说你是叶将军的二女儿，可众人皆知，叶将军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将成为越王妃的叶绯颜……”雪滢静静望着她，“你让我如何信你？”

　　“青璃其实是叶绯颜的孪生妹妹，只是其中的一些事情，说来话长……”叶青璃悲凉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怨意，“青璃该是越王妃的，可是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实在心里不甘，所以想请公主和晋王帮青璃讨回公道……”

　　“哦？你且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雪滢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抬眸看着她，“这样我才好帮你……”

　　“犹记得那时，满城的风雨萧索，遍地的残花凋零。”叶青璃神色黯然，眼神悲戚，“处处可见的白幡飘摇中，姐姐和嫂子们站在娘身边，我独自立在树下，被人遗弃……虽彼此默默无言，但我们的目光却都集中在一个方向，那就是城门……”

　　“天阴沉沉的，庄严肃穆的城楼立在灰暗的天空下，在潇潇风雨中静默着。它看得到月的阴晴圆缺，看得到人的离合聚散，却独独看不懂人世间的悲伤感叹……”叶青璃静静诉说着，声音随着思绪渐渐变得飘渺不定……

　　大街上，百姓们站在两旁，有些人在沉默，有些人在悄悄擦拭着眼泪，有些人却得意洋洋。

　　车马声渐近，依稀可见那个绣着“叶"字的大旗在风中无力飘飞，就像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

　　叶青璃看见将士们个个面带哀色，驱赶着马后拉的车缓缓进城，步伐沉重。

　　马车一辆辆从城外进来，虽然都已经知道车上拉的是什么，但在看到的那一刻，叶府的女眷们还是都痛哭出声。

　　那一辆辆马车上拉的，是叶将军和他儿子们的尸体。

　　叶青璃没有哭，因为她哭不出来。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人伤心到极致，是没有泪可以流的……

　　叶青璃的孪生姐姐叶绯颜，正悲悲切切在叶夫人怀里哭着，哭得梨花带雨，叶夫人轻拍着她的背，低声细语的安慰着她。

　　那种在娘怀抱中的感觉，叶青璃从没有体会过，甚至不知道何谓母爱……

　　叶夫人的目光在看向叶青璃的那一刻，叶青璃只觉得浑身冰冷，心里生寒，因为叶夫人看向她的目光中，夹杂着太多的怨愤和恨意。

　　叶青璃在想，她的娘肯定认为是她害死了爹和哥哥们……

　　府里，一片凄凄冷冷。

　　宫里来了人，前来吊唁惨死在战场上的叶将军和叶青璃的哥哥们。

　　叶绯颜和她的嫂子们带着府里的下人，穿着白色的孝服跪在灵堂里，在棺椁前哭得昏天暗地。

　　悲悲戚戚的声音，不时传入叶青璃的耳中。她想过去看看她爹和哥哥们的遗容，但没有去，因为她没有资格，连府里的下人都比不上……

　　正在叶青璃失神的时候，她脸上重重挨了一记，顿时火辣辣的疼，然而，最痛的还是她的心。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死他们的！”叶夫人在她面前恨恨说道。

　　叶青璃没有辩解，只是抬手摸着她打过的地方，默默无声。

　　她这张脸，被她的娘打过太多次，她这个人，被她的娘骂过太多次，已经习以为常了。

　　虽然叶青璃和叶绯颜都是叶夫人亲生的，但叶夫人对待她们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只因叶青璃比叶汐颜晚出生一个时辰，叶夫人在生叶青璃时，险些丧了命，因此，多多少少对叶青璃有些不满，总觉得叶青璃是她的克星。

　　而叶夫人真正讨厌叶青璃的时候，却是在叶青璃五岁那年。

　　那年，一个四处云游的道士来到将军府，掐指一算后，干枯的手冷冷指向叶青璃，“她是天煞孤星，只要和她亲近的人，都会不得善终！”

　　他这一指，这一说，顿时让叶青璃成了府里人人避而远之的人。

　　不久，抚养叶青璃长大的奶娘病死，似乎正是预言了道士说的那句话，以至于叶夫人对她深恶痛绝，将府里发生的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归罪在她的头上。

　　自此，叶青璃成为整个将军府的禁忌人物。

　　“我像奴婢一样卑微的活着，像一只不起眼的蝼蚁，而姐姐叶绯颜，却享尽了家人的关怀，有着一切我得不到的东西……”说到这里，叶青璃的心里越发悲凉起来，她的爹和哥哥们总是瞒着她的娘，偷偷关心她，给予她亲情和温暖……然而，他们却都在被皇上刘岩派去攻打楚国时丧生了……

　　这是不是说明，对我好的人都会死得很惨？是不是我死了，府里的人就不会讨厌我了？叶青璃又看了叶夫人一眼，想记住她的音容，纵然她对自己一直冷冰冰的，不曾对自己笑过。

　　“你这个扫把星，怎么不去死？”叶夫人恶狠狠的骂道。

　　是呀，我为何不去死，非要死皮赖脸活在这世间？叶青璃无言苦笑，她已经做好去死的准备了，可是亲耳听到叶夫人让她去死的言语，心里还是很痛。

　　“娘，我会去死的，只是想希望在死前，能祭拜一下爹和哥哥们……”叶青璃黯然说道。

　　“扫把星，你去祭拜他们，定然会让他们魂魄不宁！”叶夫人伸手指向府外，“还有，你若寻死就去外边！还嫌府里不够晦气吗？”

　　叶夫人无情的话语断绝了叶青璃所有的希望，她落寞转身，朝府外走去，一步步，都如此沉重。

　　“娘的心里，始终没有我的位置，这所富丽堂皇的叶府，也注定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叶青璃回头看向她的那个孪生姐姐叶绯颜，心里有些嫉妒她，要是自己比她早出生一刻多好……

　　叶青璃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还在啼哭着，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想来她们看到她也会装作不曾看见……

　　走到河边，看着水面上的波光粼粼，叶青璃突然间有些舍不得寻死了。

　　她才不过十五岁，韶华正好，还有那么长时间可以活下去，人世间还有那么多的美好还没有感受到，要是就这样死了未免太可惜了……

　　然而，一想到府里所有人都讨厌自己，叶青璃顿时又觉得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于是，她闭上眼睛，放松自己的情绪，背对着水面，任由自己的身子朝水中倒去。

　　只是，叶青璃没有死成。

　　身子朝水中倒去的那一刻，“哗啦”一声水响过后，叶青璃感觉自己似乎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叶青璃睁开眼睛，愕然回头，正对上一张清俊的脸。

　　一阵陌生男子身上带的温热气息若有若无朝她脸上拂来，夹杂着一股幽淡的香气，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神。然而在看到对方光着上身未穿衣衫时，她惊叫了一声，慌忙将他推开。

　　“扑通”一声，男子被她推入水中，溅起的巨大水花瞬间璟打湿了她身上破旧的衣裙。

　　叶青璃又羞又窘，匆忙之间什么都顾不得了，转身就往回跑。只是没跑几步，面前就多了个挺拔的身影。

　　淡青色的衣袍凌乱的披在身上，被水浸湿的墨发随意散在身后，滴滴水珠沿着发稍滑落到衣襟上，让他衣服前面湿了好大一块。

　　抬起头的那一刻，叶青璃窘迫的表情被年轻男子尽收眼底，看到对方眼中促狭的笑意时，她有种羞愤欲死的感觉。

　　男子一手环抱在胸前，一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好奇的望着叶青璃，“你这是要跳河自杀吗？”

　　“不是，我是要投水自尽！”叶青璃别过头尽量不去看他半掩的衣衫下露出来的身子。

　　“跳河自杀和投水自尽不都是一个意思？”男子玩味般的打量着叶青璃。

　　“不一样，投水自尽听着比跳河自杀好听些！”叶青璃说道。

　　“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子！”男子轻笑，“你是真寻死呢？还是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呢？”

　　“什么故意想引起你的注意？我又不认识你！”没来由的叶青璃有些生气。

　　“哦，原来你真是想寻死，那你就去跳河吧，我不会拦着你。”男子云淡风轻的说道。

　　“没有让你拦着我！”叶青璃恨恨的瞪了男子一眼，纵身朝河里跳去。

　　“你还真跳啊？”背后传来男子清朗的笑声，“不过你放心，水浅，淹不死人的！”

　　叶青璃从水里冒出头来，抹了把脸上的水，“为什么不早说？”

　　“我哪里会想到你会真的去跳？”他满脸不在乎的样子，“不过这样也好，让你清醒清醒。”

　　“算了，我还是不跳了，找根绳子吊死在树上好了！”叶青璃愤愤说道。

　　“这样的死法倒是不错，这里的树多得是，正巧我有绳子。”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带朝她扔了过去，“你就先死吧，等你没气了我再把你放下来。

　　“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见到有人寻死，不但不安慰，还催着对方去死？”

　　“我这也是帮你，既然你如此想寻死，我自然要让你早些解脱。”他一脸无辜的表情。

　　叶青璃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的走到树下，将他的腰带往树上一抛，系了个死结，伸长了脖子，将头套了进去，只是没有想到，在她闭上眼睛要准备吊死时，男子突然从身后紧紧抱住她，不让她松开手。

　　“你这是干什么？”见他把自己放下来，阻止她寻死，叶青璃有些生气。

　　男子笑眯眯的说道，“看你还是黄花闺女，又有几分姿色，我觉得你就这样死了太可惜，想了想，觉得你反正都要寻死，不如让我过把瘾，将你先奸后杀……”

　　他说着，真的脱去了自己外面穿的衣衫，接着，步步朝叶青璃靠近，伸手来扯她身上湿淋淋的衣服。

　　“无耻！下流！”叶青璃有些惶恐不安，一边推开男子一边破口大骂。

　　“现在姑娘可还想寻死？”男子戏谑的笑声随风传入她的耳中。

　　“不死了！就算去死，也要先杀了你这个流氓！”

　　“姑娘既然不寻死了，那我也放心了。”男子穿好衣服，笑意淡淡，“麻烦姑娘把树上的腰带解下来还我。”

　　见对方并没有恶意，叶青璃这才反应过来，男子只是故意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不再寻死。

　　叶青璃有些不好意思，手忙脚乱的从树上解下腰带还给他，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缓步走到叶青璃跟前，不复之前的轻佻，“人生如此短暂，何苦要寻死觅活的？”

　　“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他们说我是扫把星……”叶青璃低着头，看见他衣服上滴下的水在地上印下了一道道痕迹。

　　“那你就不该寻短见，应该努力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他温和的说道，“你说，所有人都讨厌你，但我并不讨厌你，不然，刚才我也不会救你了……”

　　“可是，你又不是我，你如何能知道我的处境？”叶青璃黯然说道。

　　“那你是为自己活着还是为别人活着？街头的乞丐那么卑微的活着，纵然生活中总是受到屈辱，他们也不曾放弃生存的希望，所以，你应当为自己活着感到庆幸才对。”

　　男子说的很有道理，一时之间，叶青璃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衣服都湿透了，很容易染上风寒，如果你信得过我，就随我回去换身衣服吧。”他清澈如水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这……”叶青璃有些犹豫不决。

　　男子却没有等她回答，就径直拉住她的手，朝不远处树下拴着的骏马走去。

　　他的手十分温暖，触手之处，有着薄薄的一层茧，粗糙却莫名让叶青璃感到安心。

　　叶青璃抬起头，看着男子的侧脸，觉得心中某个地方涌出了异样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