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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献给明石姬,献给我的鱼鱼,献给她们心中永不落幕的沙加,和我们一去不返的青葱岁月
      沙加,生日快乐

      千年泯于一叹,云天渺渺,恒河泱泱。众生,轮回于有情六道,无始无终。
      如果你看到谁在踏入尘世前闭上眼睛,不要问为什么,其实,他只是先一步觉醒;如果你看到谁在飞升后仍然不睁开眼睛,不要问为什么,其实,他只是不愿知觉他的觉醒。
      徒知年往,不觉形随。
      风华过尽,但愿你,永远不要觉醒。
      恒河的水面上,点金的漠色年年岁岁依恋着太阳,阳光如新生的贝多罗叶,为河水镀上琉璃色光芒。耶输陀罗踏在岸边软软的青荇上面,眼前的世界,满是前世无尽的虚空。墨玉般的长发在脑后泛着清光流泻下来,一路行来并没有令她的长纱沾染风尘,阳光下她是肌肤洁净面若秋霜的女子,明眸中的三千因缘皆描上菩提光泽。
      不知道是否可以,用最后一枝曼佗罗,只换一次牵起你的手,看你在水火中将我的三生描摹。
      “明女何往?”耶输陀罗被这一声清冽的问话拦住去路,抬眼看见一个白色长袍似笑非笑的男子站在眼前。
      明女?是谁竟然知道这个名字?耶输陀罗刹那间愕然,仿佛有海潮在瞬间撞入胸膛,遥远印度洋的深蓝弥漫了整个世界。
      男子也不再问,只是微微牵动了嘴角,似乎在等待预料中的回答。
      “往那烂陀去。”耶输陀罗轻声答到,面目恢复如林雾山岚。
      “莫不是去寻舍利弗?”
      “正是。”
      “明女可是要问沙加生劫。”
      不是问话的语气,答案早在回答之前已被洞悉。长久没有回音的心情就这样被毫无预兆地揭穿,耶输陀罗终于再无法控制破茧而出的情绪,花雨纷飞,天地已经苍茫。
      “止于末那识。”
      止于末那识。
      在迷幻的世界里,耶输陀罗清清楚楚地捕捉到这五个字,是这个男子清冽的声音,三界归于沉寂。
      再抬起头时,着长袍的男子已唯余背影。
      “居士尊名?”耶输陀罗提高了声音。
      “维摩诘。”
      七日大雨滂沱,白羊宫前的石阶已被一层层地洗成发亮的石青色。阿鲁迪巴颓然地坐在屋檐下,米罗一只拳狠狠地砸在了石柱上。
      “沙加,要走么?”轻灵神圣的声音升起在大殿,白羊宫的主人轻轻合着双眼。身后的金色身影略略一顿,下一秒钟消失在浓黑的夜雨中。
      他早已不再属于任何人,他早已懂得在三界皆苦中悲悯万物,他也早已明晰,命运光临,是指间流沙水中飞花,抓不到更挽不住。
      但是,今生,他只是沙加,他只做沙加。
      处女宫空徒四壁,金色的长发拂过冰冷的石墙,隐隐现出莲花高贵的光华。二十年,他已是翩若惊鸿。
      沙加动作娴熟地盘膝而坐,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放在膝上,略显瘦削的双肩在黑暗里无比坚韧。
      “沙加。”
      “可是文殊菩萨么?”
      “沙加,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任何执念都是不究竟的。”
      “佛要人悟,亦非要人执念于悟么?”
      “所谓执念,不在一事一人,众生周而复始,执念也是一个过程,放得下便是自然。”
      “是了,结局便是自然。”
      文殊似乎笑了笑,他便是佛陀灵通所在。果然,下了世的修为,就非世尊所定。对于末那识之后的结局,看来他已了然于心。
      “你可知十四年前与你相逢的女子,便是前世的耶输陀罗。”
      “她要寻之人并不是我。”
      “不,是你。沙加,耶输陀罗要寻之人,与其说你是他的转生,不如说他是你的前世。耶输陀罗追寻灵魂而非躯体。”
      “亏欠的要在今世还清么?”
      “无所谓亏欠,无所谓偿还。”
      处女宫的幽深永远是不同的。他是最接近神的男人,他是和谐强大到令人窒息的男人,他的光辉到了能让人绝望的地步。沙加不再答话,文殊笑笑离去。他是沙加,沙加要守卫的东西才是他的终极。耶输陀罗,还是不要奢求,三生,你奢求的人虽然不同,但是结局却没有改变,正如他们的灵魂不曾远离。
      恒河边一间小小的精舍,点起一盏如豆的油灯。那烂陀已经不必再去,舍利弗也不必再寻。第一世为他扑火,第二世为他坠楼,迦毗罗卫城的宫殿依旧,她还是当日的耶输陀罗,而他早已不再是昔时的悉达多。
      这一世,他的名字,叫做沙加。
      耶输陀罗茫然地坐在油灯下面,点点清光映上她清丽出俗的脸庞,心里又浮出一辉燃起小宇宙与沙加同归于尽的一刻,那从不曾经历的能将人撕裂的绝望。一次又一次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却洗不净淡漠至嫣红的血色,为什么有的人忘不了,有的执念放不下,有的心永远无法麻木呢?她曾是佛的妻子啊,竟还无法领悟。依然记得十四年前丛林里的相遇,他还是一个懵懂的孩子,而她在刹那间几乎忘记了自己仍是五岁的形骸,前世梦里梦外的人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触手可及的世界。眩目的金发,碧蓝的眸子,就是那一双眸子,骗过了天下也骗不过她,仿佛拂去淡蓝的轻纱,与那个人隔着轮回重逢。
      不管你是谁,悉达多或是沙加,在你身后的耶输陀罗,与你生死相依。这一世,是我最后一次追寻的机会,若你真的要焚毁,就让我再最后一次相随。
      耶输陀罗站起身,油灯渺茫的清光融起月色完美地描画出她的轮廓,白色长纱曳地,她抬手挽起流泻的长发,轻轻吹灭了深夜的灯心。
      角宿二的光芒温柔地摇曳在恒河的水面上,耶输陀罗踏上了离家的路。七日的大雨已经清楚地告诉她下一步他们的计划,她要去寻他,求他在末那识前止步,不要再一次一次地留下她空空荡荡一个人,面对这空空荡荡的无始劫。“但是他也许生来便不属于我。”瞬间闪现的想法在耶输陀罗的身体上划过一道寒光,“那又怎样呢,爱别离、求不得、五盛阴,又有哪一种不曾体会。”耶输陀罗嘴角牵出一丝浅笑,她是佛妻,却又是最放不下执念的人。
      从险峭的山峦上绵延而下的阶梯,被雨水刷得一层层闪亮。刀削斧劈般的岩壁上一层层叠起十二宫充斥着压迫感的威严。耶输陀罗一步步踏上圣域的阶梯,长纱已被打湿,黑亮的秀发贴在双颊,额上一点艳红的朱砂在夜里闪烁着光华。十二宫如神般的壮阔,就好象那一年,他毅然决然离开的迦毗罗卫城。在转轮王和**王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要渡人,他要救人出水火;就好象今天,在耶输陀罗和他的使命之间,他依然选择后者。三世,为什么我永远不是他的选择,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就注定如此万劫不复么?
      阿赖耶识,生堕地狱,灰飞烟灭。
      不,不能。
      白羊宫,一盏明灭可现的灯火。
      “明女安好。”
      “穆先生,愿四时吉祥。”
      “他并不是佛。”
      “我要找沙加。”
      白羊宫的主人默默地转过身,颀长秀朗的身体瞬间被一幕柔软的金色包围。耶输陀罗没有动,轻轻咬了咬下唇,明眸中游离的希望尤自茫然的凄美着。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深沉却闲雅,略显清削却从容。像极了恒河边他最后一次离去的背影,那金色的长发在她的世界里一飘就是永远。耶输陀罗拼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不愿意看见朝思暮想的身影还未及出现就幻成冥冥。
      “耶输陀罗,你还是来了。”沙加的声音穿过云层远远地飘过来,悠扬有如天籁,庄严有如神谕。
      耶输陀罗向前走了一步,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什么。沙加在她面前停住,碧蓝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柔软的光:“在白羊宫前,你必须停下。”
      大雨滂沱。
      “沙加……”
      “或许你以为维摩诘居士点化了你,或许你也知道文殊菩萨对我的训诫。”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我要什么。”
      “耶输陀罗,我只能抱歉,你明白那不可能。今生,我是沙加,不再是你的悉达多。”
      “悉达多从来不是我的,沙加也不是我的,你们悲悯一切众生,就只能抛开我,对么?沙加,前世我随你出家为比丘尼,今世你若超越末那识,我决不独生。”
      “死并不是终结,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可是生堕地狱后灰飞烟灭,我要到哪里去寻你?天边划过冷蓝色的闪电,耶输陀罗觉得心里有什么正慢慢死去。
      “十二因缘,根源是什么?”
      “欲念。”
      “不,是无明。非色灭空,色自性空,沙加,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说过,今生我不是佛。”
      沙加从容的声音愈加接近冷漠,雨水打在金属圣衣上的声音让耶输陀罗从心底泛出冷寒。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头顶的天空是淡淡的金色,是他的颜色,身上很温暖,没有一滴雨水沾染。而沙加清瘦的身体立在雨里,雨点狂乱地打在他的身上,打在她的心里。
      耶输陀罗,你可知事到如今我只能这样保护你。
      “沙加,求你,不要这样,阿赖耶识是你的死地啊。”耶输陀罗几乎是喊出这句话,泪水在一瞬间决堤。瓢泼的大雨回应着她的声音,天地已经崩溃在眼前,世界全部碎成水晶的残片。
      “耶输陀罗,你我缘不在今生。”
      缘,不在今生么?那么又在哪里?前生,你为了渡人离我而去,若你此生超越末那识而生堕地狱,我会止于末那识,随你一起毁掉来生。那么,我们的缘分究竟在哪里。耶输陀罗闭上双眼慢慢领悟着绝望,沙加的眉目却愈加清晰。
      “回去吧。”
      “难道连在你身边多停留一天的机会都没有么?”
      “冥界之战,已迫在眉睫。”
      “沙加,我追寻你三世,总要留下些什么。”
      沙加伸出双手轻轻将耶输陀罗揽进怀里,把她柔软的身体压在自己的胸膛。隔着金属冰冷的屏障,耶输陀罗似乎触到了沙加温暖的肉身。他永远是这样虚怀若谷,再大的雨只要在他怀里就只剩下安心,再冰冷的心只要在他怀里就只剩下温柔。
      绝望的幸福。
      耶输陀罗停留在沙加的怀里,雨水将他们与世界隔离。
      “穆,请你用念动力送他回去,”沙加合着双眼穿过白羊宫,“不要让她淋到雨。”
      印度风格的庄严高远的殿堂,远望时有柔和的轮廓。殿外两尊菩萨石雕已被劈成残缺,在暴雨中洗刷着仍然鲜活的伤口。沙加拾级而上,幽远的处女宫迎回了它的主人。在这里,他曾经战斗,还要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有一天,在那样梦幻的园子里,在那样高洁的双树下,从容地走向死地。
      耶输陀罗,这样能给你小小的满足么?如今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样短暂的温暖,和无尽的哀伤回忆。爱过的人从不曾远离,只是你不能明白为什么我的爱不能只属于你,那是因为众生在我的双肩。其实,我也很想在恒河边和你厮守在一起,补偿欠你的过去,满足你要的一切,永生永世有希望延续。
      耶输陀罗,事到如今,我却只能说声对不起。
      沙加阖上双眼开始了冥想。他在等待雨过天晴,亲自去庇佑曙光永远清新。
      沙加在沙罗双树下入灭的时候,耶输陀罗安静地坐在丛林里初遇他的地方。恒星嵌进夜空中尤自灿烂着,不时有流星划破长空。耶输陀罗没有对它们许愿,流星同一些人一样,从不为某个人停留。
      沙加残存的小宇宙,将最后一片沙罗花瓣从雅典送到了恒河。
      耶输陀罗静静地捧着这片小巧的散发着神圣气息的花瓣,知道末那识最终没能拦阻沙加的脚步。如今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大日食结束的那一刻,他灰飞烟灭,自己将生命封在末那识。
      沙加,既然你不愿意,就让我来代替你,止于末那识,和你一起焚毁来生。
      太阳在恒河边冉冉升起。
      阳光如新生的贝多罗叶,在恒河宽宽的河面上洒下一片眩目的黄金色光芒。
      千百年恒河涣涣,古老的文明在沉默中孕育,在沉默中辉煌,像母亲般温暖博大的怀抱,容纳一切众生。
      耶输陀罗一步一步缓缓走进恒河,河水与阳光从脚踝渐渐没至胸膛。神圣的恒河水没顶,天界诸佛,愿赐予恒河永恒的阳光。
      叹息墙前,沙加与他的伙伴们用永生换来了阳光。
      恒河没顶,耶输陀罗实现了永世追随的诺言。
      止于末那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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