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无边》夕心

89、八十九

　　萧启鸿还是每天到太子东宫来，日日都是静坐片刻，完全不理会我把他当空气。
　　就这样，他拿我没辙，我也拿他没办法。我们两个像是陷入了某种怪圈，每当他来，就像是在提醒我那些残酷的现实，而我不知道我的存在又在提醒着他什么。
　　我想离开这个吃人的皇宫，这一点，萧启鸿非常清楚，但他也有把握我走不出去。
　　确实，现在整个皇宫，一砖一瓦都是他萧启鸿的，我又能跑到哪里去。
　　于是我绝食以抗议。
　　绝食本是个苦法子，但在我这里却是最轻松的法子。
　　因为我本就不思饮食，这恐怕就叫做伤心过度，看到吃的东西就厌恶，半点胃口也无。
　　如此了几日，萧启烈再不能保持冷静，他叫人押着重伤未愈的春红到我面前。
　　“你不吃，这丫头就陪着你一起不吃。”萧启鸿依旧坐在我面前，只是脸上冷淡的神色再也装不下去。
　　“卑鄙。”萧启鸿此时的行为让我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随你怎么说。”萧启鸿冷冷道。
　　他微微一招手，身边的侍从就端上了一盘盘精致的点心。
　　我瞅瞅萧启鸿，他反望向被押着跪在一旁的春红，一副“你今天非吃不可”的架势。
　　“吃就吃！”我伸手向离我最近的糕点抓去，是一盘雪花酥，我瞪视着萧启鸿，狠狠的把点心塞到嘴里，点心屑落的到处都是。
　　萧启鸿对我的吃人的眼神视而不见，从侍从手里接来一杯茶，递到我面前，柔声道：“喝口茶，别噎着了。”
　　萧启鸿的轻柔语调听在我耳里引得我浑身一哆嗦。
　　“萧启鸿，你不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叫人恶心吗？”
　　“恶心？”萧启鸿一愣，随即冷笑道，“也只有你敢这么跟我讲话。”
　　他在侍从端着的糕点中挑出一盘，放到我面前：“这是你喜欢的梅子糕，吃点吧。”
　　我转头不去看他：“我吃不下。”
　　萧启鸿又递来一盘：“这个是杏仁饼，也是你喜欢吃的。”
　　不知道今天的萧启鸿是怎么搞的，死缠烂打了起来。
　　在我眼里，他却如同一条蛇般，殷勤背后有着难以揣测的阴险目的。
　　萧启鸿一盘一盘的点心摆到我面前：“你饿了这些天，一时受不得油荤，我叫厨房准备了这些点心，你要是不喜欢吃，还有燕窝粥……”
　　萧启鸿的话就像一把重锤，一下下的敲击着我的脑子，我一挥手扫过那些点心，碗碟落地的声音吓的一旁的宫女小声叫了出来。
　　“萧启鸿，你够了没！”
　　我冲他大吼出声，这个人是想把我逼疯吗？
　　萧启鸿良久的望着我，眼神近乎悲凉。
　　他缓缓站起，缓缓走到桌边，突然抬手，一下就掀翻了红木的桌子，然后回首看着我，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半晌，他咬牙切齿的说：“欧阳初夏，你这个蠢女人！”
　　“呵呵。”听到他骂我，我反而笑了，终于恼了吗，我还以为萧启鸿已经修炼到能隐藏自己的全部情绪了，这样看来他还差得远呢。
　　“你有意激怒我，想让我赶你走，自作聪明。”萧启鸿的暴虐只是一时，很快，他又重拾情绪，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二皇子。
　　“你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吗，我就成全你。”他忽然带着一抹笑意向我走来，“明日，太子的灵柩就要运回金都。”
　　乍听到“灵柩”两字，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揪住，狠狠的拧着。
　　萧启鸿有意不把话讲完，看着我，似乎是满意了我此刻的反应，才接着道：“身为太子妃，自然要为太子守灵，你今天还不吃东西，明天恐怕没有力气前去扶灵……”
　　“你放心，我就是爬也要爬去。”我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对萧启鸿道。
　　萧启鸿冷笑一声：“那就好。”
　　离开的前一刻，萧启鸿在门边顿了顿，背对着我用低沉的语调道：“这次灵柩里装的不是衣冠。”
　　不—是—衣—冠。
　　萧启鸿的言外之意是那灵柩里装的是烈？
　　是烈本人？！
　　“娘娘！”惊呼声响起，声音是那么远，远的渐渐听不见了。
　　入夜，睁眼看到身边神色慌张的宫女才知道自己已经晕了好几个时辰。
　　还好，没有晕迷到第二天，没有错过——接烈回家的日子。
　　蓝天白云，和风轻柔，居然是个好天气。
　　“娘娘，三皇子请您一起去城门口。”
　　我穿着素白麻衣，已经枯坐了一个晚上，只为了等着一刻。
　　城里大街小巷，酒楼商铺都挂上了白幡。
　　城门处，三军将士尽著白衣。
　　好一片茫茫刺眼的白色。
　　就像是清空天地忽然下了一场雪。
　　在那片雪一样的白里，一列队伍缓缓出现在我的视野。
　　依然是白衣白裳，白幡白旗，走在队伍前方的人手中还挥洒着雪白纸钱。
　　就如同真的开始下雪了。
　　然后我就在漫天白雪里看到了灵车，拖着灵柩渐渐驶来。
　　灵柩之上，覆盖的是一面东鹏国的旗帜。
　　旗帜上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金翅大鹏鸟。
　　我一直看着，看着那旗帜上的大鹏鸟，似乎真的要飞走了一样。
　　灵车静静的停在我面前。
　　灵柩，不过是个长方形的盒子，泛着冷冷的光，就好像是在等着人去轻抚它，温暖它。
　　我抚上那面绣着大鹏鸟的旗帜。
　　是的，我只敢看那旗帜，烈，别让我看到你躺在这个长方形的盒子里。
　　“烈，我们回家。”
　　回家，家就在前面，或许，我们都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灵堂里，一个大大的“奠”字，很远就能看见。
　　我静静的看着他们把灵柩放到灵堂里，放在那个“奠”字下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萧启鸿，我要见他。”我指着那口泛着冷光的棺材，对萧启鸿道。
　　萧启鸿道：“可以。只是人死了有些时日了，尸身早已开始腐坏……”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烈。”
　　萧启鸿对身边人点点头，就有人上前开始撬棺材上的铆钉。
　　钉子被撬起，我直直走向被缓缓打开的灵柩，身边的人都偷偷捂住了口鼻。
　　我看到了。
　　那个人如此安静的躺在那里，眉目宛然。
　　那样刚毅的脸，那样坚毅的唇，只是全身换来一片青灰的颜色。
　　刹时间，我再也没有力气支撑，泪水涌出，身体滑落。
　　“烈，你这个混蛋，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