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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风骤雨急 ...

  •   华远山通敌叛国一案以他畏罪自杀而告终。皇帝段俊隆并未如大多数人所想那样擢升惜墨为太医令,而是让她重返太医院任司药太医。皇帝的这一举动引起朝臣的纷纷议论,许多人都说顾惜墨不升反降,前途堪忧。更有人猜测惜墨因牵扯入华远山的案子里,才会受此牵连。
      惜墨无心理会这些,只是一天天地数日子,盼望着菩尔达与六王妃能顺利安全地相见,她好早日抽身辞官离京。
      医书仍翻在她早上刚来时打开的那页上,而她的人却早已走神了。
      她在想段林风,想他的一切。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到达南疆了,他累不累,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在想她?当然,惜墨也会想起那晚的情景。每当此时,她就会脸红心跳,心神激荡。
      惜墨提了提神,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再神游四方。今天是个关键的日子,更应该提起精神来。
      现在是五月二十二,申时。再过几个时辰,菩尔达便会通过暗道和孙秀卿相见。
      若孙秀卿不走,一切将恢复正常,她很快便会带着小世子回到六王府,重新做她的镇国王妃;若孙秀卿和小世子就此失踪,将会在京城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惜墨有些后悔自己没在此之前辞官。虽然辞官之后,她无法再为菩尔达传达宫中讯息,但对自己来说,这样会安全许多。
      无论如何,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惜墨凝神屏气,集中精神看完了这页医书,刚准备往下翻页时,长乐宫刘太后宣召她的懿旨便到了。
      惜墨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兆,因为早先那被她狠命压抑着的不安又如暗流一般朝她袭来。

      刘太后边含笑瞄着段玉萱浑圆的腰腹,边执着她的手低声私语,丝毫不理会省亲刚回宫不久的刘婕妤怨毒和嫉妒的露骨目光。
      看到惜墨进来,刘太后放下段玉萱的手,扫视了在座的嫔妃一眼,缓缓地开口道:“六王爷出军南疆已近一月,六王妃带着小世子在汲翠湖中也住了半月有余。皇上尚未立后,这后宫之事还得由哀家来操心。”她笑了笑,“你等这就随哀家一道进湖,将六王妃和小世子接至长乐宫小住几日吧。”
      “段昭仪也去吧,”她转向断玉萱,爱怜地看着她道:“湖上风景好,空气也好,你去了,心情会更好的。”
      断玉萱浅笑着点头答应,眼光却转到惜墨身上,旋即又收了回去。
      惜墨的心猛地一紧。早不接人,晚不接人,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人抽走。菩尔达今夜岂不是要扑个空?
      难道此事真要功亏一篑吗?惜墨握紧双拳,心中暗道:得尽快通知菩尔达计划有变。
      但是,刘太后的声音越过后宫诸妃的附和声,直贯入惜墨耳中,狠狠地击碎了她通风报信的念头:“哀家久未乘舟,生恐旧疾再犯,特召顾太医同往。”
      她笑意盈盈地望着惜墨,可惜墨却总感觉那笑只虚浮在她脸上,并未达到眼底。

      清风徐来,龙舟缓行。远处,澄碧的湖面上渐渐显出小洲的轮廓。
      惜墨慢慢松开拳头。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
      风势突然转强,船帆涨满,龙舟便向着小洲的方向轻快地驶去。惜墨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地收紧,本已松开的双拳又忍不住紧握起来。
      “扑通!”
      惜墨紧绷的神经蓦然一绷,啪地一下便断开了,她的身体本能地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转去。
      远远望去,船尾一片混乱。夹杂在惊呼声和喊叫声中的疯狂笑声分外刺耳:“淹死你,淹死你,哈哈哈……”
      “太后,太后!”一个小黄门连滚带爬地朝这边跑来,“段昭仪落水了!”
      惜墨一惊,抬脚便想往船尾跑。她忽然想起太后还在身后,忙转过身来扶住了刘太后的手臂。
      惜墨搀扶着刘太后到达船尾时,刘婕妤正俯在船栏上大笑。她手指水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早有两个船工下水朝段玉萱游去,船上的船工也开始掉转船头,划着浆向她靠近。
      因为风大,船速极快,断玉萱落水后便被龙舟落下了几十丈远。在船上望去,她正在水中拼命挣扎,载沉载浮。
      惜墨咬着嘴唇,目光紧盯着下水的那两个船工,心里直埋怨他们游得慢,恨不得自己跳下去把段玉萱救上来。
      突然,一个船工身子一歪,便向水中斜沉下去。
      惜墨熟知水性,一看这情景,不由得倒抽一口气。那船工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踝,便是腿脚抽筋不能动了。这种情况下,自保尚是难事,更别说救人了。那船工挣扎几下,身子仍往下沉。他两手一伸,死死地抱住了旁边同伴的腰,任凭另一个船工怎么挣脱也不放手。
      惜墨看看又沉到了水下的段玉萱,顾不上想太多,翻过不高的船栏,纵身跃入水中,很快便游到段玉萱身旁,托住了她的后背。
      “抓住……”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段玉萱一把按进了水里,呛了一大口水。

      大凡不会水的人,落水后都会死命挣扎。段玉萱也不例外,她抓住惜墨的肩膀使劲往水面上窜,几次将惜墨按入水中。幸好惜墨水性好,她调整呼吸后,托着段玉萱朝龙舟游去。
      龙舟太高,两人到了船下却无法上船。惜墨让段玉萱抱住一只船桨,自己一手抓住船桨,一手继续托着段玉萱的身子。两人就这样随舟漂回了岸上。
      四月的天气虽然暖和,可湖水却依然阴寒。
      段玉萱脸色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刚一上岸,便晕了过去。
      惜墨把段玉萱平放在地上,替她试了试脉,这才放下心来。她摸了一把脸,抬头叫道:“快将段昭仪送回宫中!”
      没人应声,四周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惜墨身上。
      惜墨低下头,看到了垂在胸前的长发。
      段玉萱在水中挣扎时,拽掉了惜墨的官帽,扯下了惜墨的发冠。于是,惜墨那头及腰的乌黑秀发便如瀑布般地披散了下来。
      依据武朝定制,男人的头发只可及肩。更何况,男人也绝不会有这么漂亮的长发。
      惜墨跪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沐着夕阳,任凭春风撩起湿透的长发。她抬起头来,迎上太后冰冷的目光。
      “回宫!”太后的声音比她的目光还冷。
      起身之前,惜墨回头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湖面。她知道,菩尔达今夜将会在湖中小洲的暗道里见到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并会不顾一切地想法带走他们,实现自己的誓言。
      ……
      “小落,等我平定南疆叛乱回来后,便和你一起远离京城、浪迹天涯。你愿意吗?”
      “愿意。”
      ……
      而自己曾经答应段林风的事情,今生还有机会实现吗?
      惜墨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别过头,任两行泪滑落,划断笑痕。

      刘太后屏退了全部下人,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了她和惜墨两个人。
      天色阴沉下来,夜幕渐渐笼罩了整个殿室。
      惜墨跪在坚硬的地板上,双膝早已麻木,头也有些发晕。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冷得她不停打寒战。
      她身上冷,可心里却更冷,因为刘太后正面色阴沉地坐在榻上,寒芒般的目光直直地刺向她。
      “你是六王爷的女人?”刘太后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惜墨猝不及防,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答是的话,那欺君罔上的罪名铁定少不了段林风那份;如果答不是的话,则显然是在说谎敷衍。
      惜墨咬了咬嘴唇,涩声答道:“如果王爷知道我是个女子的话,那便算是吧。”
      刘太后冷哼一声,脸上的线条却柔和了一些。她站起身来,走到惜墨身旁,朝殿外扬声叫道:“来人!将顾惜墨押入刑部天牢候审!”
      “在公堂之上,你知道该如何回话吧?”刘太后弯下腰,在惜墨耳边低语。
      “明白。”惜墨低下头。她明白,除了段林风知道她是女子之外,别的什么罪名她都可以承认。

      惜墨蜷缩在墙角,紧紧抱住自己,可仍抵不住阵阵寒气的侵袭。
      一个月之前,刘元华在这里将上部医书交给惜墨之后便碰壁自尽;一个月之后,还是在这里,换成惜墨身穿囚衣,脚带铁镣,仰望着从高墙上那方窄窄的小窗里泄进来的微弱日光。
      千般筹,万般算,到头来功败垂成,竟不能全身而退。命也?
      若是就这么死了,在地下遇见刘元华时,他还不知该如何嘲笑自己了。
      惜墨伸出手来呵了口气,想让冰冷的双手得到些许温暖。可这口气一尽,手却更冷。外面,五月的阳光应该和煦温暖得能将人熏醉,可刑部天牢的地上却潮湿阴冷得如同刚下过雨一般,丝丝凉意一直渗入惜墨的骨髓里,冷得她又是一阵寒战。
      惜墨以前从不怕冷,可现在却冷得厉害。“大概是在六王府里过惯了暖和日子的缘故吧。”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晚餐倒也丰盛,一个荤菜外加一条鱼。可惜墨却全然没有胃口,她勉强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狱卒过来收拾碗筷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粗声粗气地说:“真不知好歹,有多少人到死前都吃不上这么好的饭菜,你竟然不吃?!”他白了惜墨一眼,收拾好东西走了。
      惜墨更没有什么好心情了,她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两个狱卒的谈话声穿过长长的过道传了过来。惜墨睁开双眼,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老兄,最近宫里好像出大事!”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一件就是镇国王妃和小世子在宫里湖中的小岛子上避暑,莫名奇妙地就不见了;再有便是有个很得宠的妃子在游船时被另一个失宠的妃子推下水,幸好后来被人救了起来。”另一个很得意地说。
      “现在是春天,避得甚么暑?再说人好好的,怎么就没了?你尽来哄骗我这个不常出去打听事的人。”
      另一个显然急了:“我说得都是真的。你没见这几天咱们天牢的好多案子都没审吗?为什么?因为皇上和皇太后正忙着找人、罚人呢。宫里的那个湖都快被翻过来了,六王妃和小世子却连影也没有。”
      “皇上一生气,就把那个推人下水的妃子赐死了,据说另一个失宠的什么美人也被查出来是同谋,打入冷宫。皇太后一连处死了好几个当天在船上伺候着的太监和宫女,好像是为了要给这个妃子的家人一个交代。”
      “你说乱了,我都听不明白了。”
      ……
      惜墨却听得很明白,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吊在半空中的心总算往下放了一放。
      菩尔达如愿以偿,;段玉萱的大敌以除,总算能安心待产了。
      惜墨摇摇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竟然还有心思为别人担心?她秉住呼吸,接着听两个狱卒的交谈:
      “人找不着,那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孙尚书吃了哑巴亏,只能把苦往自己肚子里吞。若是人在六王府没了,他还能兴师动众地问罪;可现在人在皇宫里不见了,他又能怎么样?”
      “唉,天下的事还真是蹊跷。”
      “你也别叹气了。从明天开始,我们的差事又要多起来了。”
      “也是,”另一个“滋”地呷了一口酒,接着道,“明天要处决个死囚吧?他是干什么的,犯了什么事?”
      “是个太医,因为和华远山那件案子有牵连。好像是华远山的手下,叫什么来着?噢,对!顾惜墨,叫顾惜墨……”
      惜墨立刻呆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有连案子都不审就定罪处死的?
      可接着飘过来的话语却让她不得不信:
      ……
      “这个人不是六王爷的男宠吗?六王爷回来,不得和皇帝闹翻?一个不好,带兵反了,那可如何是好?”
      “你当王爷是什么人啊?不过是个男宠罢了。再说他也参与了毒害王爷的行动,罪该万死!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要严惩任何有牵连的人,连六王府上的管家,也就是六王妃的娘家舅舅都没能幸免,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男宠呢。”
      ……

      惜墨脑中一片空白,人也顺着墙软软地坐倒。
      这样也好,自己一死,段林风便安全了。
      该来的始终要来。只不过,来得太快了。
      清冷的月光从小窗泄进来,把几缕清辉照进惜墨绝望的眼睛里,她苍白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林风哥哥,来世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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