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无痕（允在）》樊真

9、突变

　　允浩彻底呆住了。

　　“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不瞒你，我是当今的皇上。”男子道。

　　允浩又是一怔。

　　“你一定很恨我，觉得我抛弃了你娘吧。不是的，孩子。这辈子，我只爱过你娘一个人。”男子开始了回忆……

　　“十六年前，我还是太子，我的母后给我纳了一位妃子，她出身好，温柔贤惠，所以被封为贤妃。虽然她很优秀，但我并不爱她。那年夏天，我到南方赏荷，遇到了你娘。她穿着素白的罗裙，泛舟湖上，双目怜爱地注视着荷花。我被这景象吸引，不由怔怔地看着。她看到我，淡淡地笑了，一瞬间，满池的荷花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后来，我们相爱了。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快乐。夏末，我回京想向我母后禀告此事，一回宫却听到了父皇驾崩的噩耗，此事就耽搁了。我登基后，便向母后提起此事，她说我若想娶你娘，必须得娶另外一位她中意的小姐，我只得答应。当我给你娘写信，准备去接她进宫时，却收到了她的信，说她对我已没有感情了。我的心一下子空了，本想去找她，但最终还是没去。不久我听从母后的命令，娶了那位小姐，封为珍妃。”

　　“半年后，贤妃生了一个儿子，我很高兴。看着那个可爱的小生命，我想到了你娘，她或许已经嫁人，也有了小孩吧。三年后，我再次到了南方，荷花依旧很美，只是佳人已不在了。我恍惚地走着，不觉竟走到你娘的宅子前。犹豫了一下，我敲敲门，见没有回应就推了一下门，门竟然没锁。眼前呈现的是一派萧条的景象，似乎已荒废很久。我快步走进房间，发现桌椅上蒙了一层灰。我跑出去问附近的人，得知她家三个月前遇到了仇家，一家连同丫鬟小厮都被灭口了。我傻掉了。回宫后，我决定为她报仇，查了一个月，我终于捉住了行凶的人，他们招供出了主谋，竟然是……贤妃。她不知如何获知了我和你娘的事情，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就做了一张我的喜帖寄给你娘，让你娘死心。等你娘寄信过来，她又模仿信上的字迹给我写信，让我死心。但她仍不放心，她觉得你娘存在一天，她的威胁就存在一天。于是她派人杀了你娘一家。”

　　“虽然我不愿相信是贤妃所为，但一切都指向她。念在几年夫妻的情分上，我免了她死罪，可她却不承认她做过。我将她囚禁，想让她反省，谁知她竟然……自杀了。”

　　“后来我又从附近的人那里得知，你娘当年由于未婚就有了孩子的缘故只能离家，却也因此逃过了一劫。那时我才知道我和她已经有了孩子，而且她和孩子有可能还活着。自此，每年夏天我都到南方赏荷，希望能和她再次相遇。今年，我终于盼来了……”

　　“孩子……只可惜你娘已经不在人世了……你能不能带我去她的墓？”

　　“……好。”

　　允浩将男子带到了娘的坟墓前，男子慢慢走近，颤抖地伸出手触摸冰凉的墓碑，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寻寻觅觅十余年，终于找到了，岂料竟是天人永隔。滚烫的液体划过男子的面颊，原本的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已成过眼云烟。不是相约白头到老吗？现在却只留我一人独自哀伤……如果当年我去找你，我们，是不是可以改变结局？

　　娘，你看到了吗？爹来看你了。爹他没有抛弃你，他一直一直都在找你，一直一直都爱着你。娘，你高兴吗？我也很高兴，我有爹了……允浩想着，悄悄地离开了。

　　允浩跑去找俊秀，他有好多话想和俊秀说。“大婶——”允浩叫道。

　　和蔼的妇人听到叫声回过头，很是惊讶：“这不是允浩吗？你不是在京城吗？”

　　“我回来看看。”

　　“大半年没见，又高了点，越长越俊了。”妇人夸道，允浩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这孩子，这么久连封信都没有，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你要找俊秀吧？”

　　“是。”

　　“俊秀他三个月前就去城里的醉仙楼当伙计了，十多天才回一次家，你去那里找他吧。”

　　“谢谢大婶啊，再见！”

　　“不进来坐坐吗？”

　　“不了。”

　　“那路上小心啊！”

　　“嗯。”

　　允浩再次走在乡间小路上时，又遇到了那男子。

　　“孩子，你和你娘一定受了不少苦，和我回宫吧，我会补偿你的。”

　　“不用了，皇上。”允浩将“皇上”两个字发得很重。

　　那男子身子一僵，又道：“你恨我吗？”

　　“娘她都不恨了，我又怎么会恨您。只是，您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和您回宫呢？”

　　“我一定会封你娘为妃子，立你为皇子。”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您这样做对您没有益处。我只是乡野草民，又怎能配得上‘皇子’这个称号？再者，若是多了一个皇子，宫廷想必更是不安宁。您能认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所以，我不会和您回去。”

　　男子听到允浩所述，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心里暗叹这孩子真是不一般。“这些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皇上，谢谢您的美意。我不贪恋荣华富贵，只想平静地度过一生。”

　　男子叹了口气，道：“不要叫我‘皇上’了，现在的我是我，不是‘朕’。所以，你能叫我一声‘爹’吗？”

　　允浩沉默了。“不行吗？”男子露出落寞的神情。

　　“爹……”允浩轻轻道。爹，你知道吗？我想叫这个词，已经想了很久了。每当看到别的孩子围着自己的爹转心里就很羡慕，也很难过。我的爹呢？我的爹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要我和娘了？是因为我不乖吗？爹你看，我很乖的，我一直帮娘干活，我很少惹娘生气……现在，爹，你终于来看我了。那些坏小孩胡说，我有爹的，我爹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想着想着，泪水就流下来了，允浩急忙擦干泪，男子还是看见了，他搂住了允浩，“孩子，不要哭，爹在这里……”

　　“爹……”

　　醉仙楼中。

　　俊秀看到在中和有天相谈甚欢的样子，不禁咬紧了下唇。他昨天救我只是出于同情罢了，能和他做朋友的只能是身份高贵的人，就像他对面的那少年。自己这样卑微的人，就连跟在他身后也不被允许吧。

　　“俊秀！”一声大叫打断了俊秀的思路，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允浩。“允浩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你啊。”允浩跑到俊秀面前。

　　“你一走就是大半年，连封信都没寄过，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呢。”俊秀埋怨道。

　　“我怎么可能忘记最好的朋友啊。”允浩揉揉俊秀的头发，“我不是来看你了吗？”

　　“啊，头发都被你揉乱了~”俊秀叫着去捶打允浩，这时有天开口了：“俊秀，菜还没好吗？”

　　俊秀的笑瞬间凝固住了，低下头说了句“对不起”，就匆匆地跑去端菜了。允浩往有天那个方向看，竟然看到了在中，在中也刚好抬头往允浩的方向看。

　　“真是巧啊。”允浩走过去，“这位就是你说的……”

　　“嗯。”

　　“幸会，我叫朴有天。”有天道。

　　“我叫郑允浩。”

　　“允浩哥，不介意的话一起来吃吧。”有天又露出了微笑。

　　“这……”

　　“允浩，你就坐下吧。”在中道，允浩便坐下了。

　　“刚刚那个就是你说的那个好朋友吗？”在中问道。

　　“是啊。”

　　俊秀走过来看到三人坐在一桌微微一愣，道：“允浩哥，你和他们认识？”

　　“算是吧。”

　　“那……你们慢慢聊。”俊秀又低下头，转身欲走。

　　“俊秀！”有天叫了他，“你也一起来吃吧，你和允浩哥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

　　“不用了，我……”俊秀正想拒绝，有天却起身拉他的手，俊秀挣了挣，有天握得更紧了，见自己挣不开，只能在有天旁边坐下了。

　　在中给允浩夹了块肉，道：“允浩啊，多吃点肉，你实在太瘦了。”

　　“谢谢。”允浩的心中涌起一阵感动。

　　“在中哥，你和允浩哥是怎么认识的啊？”有天突然问。

　　“这个……”在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是个他府上的下人。”允浩道。

　　“诶？那在中哥对下人真好。”

　　“一点都……不好。”在中轻轻道，允浩突然握了握在中的手，在中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四人由于年龄相仿，很快就熟悉了起来。吃完后，四人互相道别，各自离去了。

　　六天后，在中和允浩回到了金府。一走进去，在中就感到一种诡异的气氛。正疑惑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你还知道要回来啊。”

　　在中看清眼前的人，惊讶极了，“爹，你怎么……”

　　“要不是我提早回来，恐怕会有很多事都不知道呢！”男子的声音更是冰冷，“你瞒着我把李总管‘送’走了，现在又私自离家……看来我以前真是把你宠坏了……来人！把这小子给我带到刑房好好教训教训！”男子喝道，几个家丁蹿出抓住了允浩。

　　“爹，不关他的事，是我让他陪我出去的。”

　　“居然帮着一个下人说话……你们几个，把少爷关到房间里思过！”男子下完命令就转身走了。在中被几个家丁拉住了，“放手！”在中喝道。

　　“真是对不起少爷了，这是老爷的命令。”家丁说着就去扯在中，在中转头看向被拉走的允浩，只见他一脸平静。这个大笨蛋！他以为挨打就没事了吗？爹折磨人的手段绝对是让人生不如死啊！一定要去救他！

　　在中被关到了房间里，他跑到窗边，推窗，居然开着。他向四周望望，没有人守着。以为锁了门我就出不去了吗？他们还真是天真。在中想着，跃上窗台。想不到我也有爬窗的那么一天……在中想着，出了房间。他思索了一下，觉得现在去刑房那些人肯定不会听他的，不如放手一搏，直接见爹。况且，他有很多话想对爹说呢。允浩啊，你先忍一忍……

　　“爹。”

　　男子看到在中微眯起眼，不悦道：“我不是让你在房中思过吗？你怎么出来了？”

　　“我有些话想和爹说。”在中看向男子。

　　“哦？”

　　“爹，您记得那个送我仓鼠的小男孩吗？”

　　“有这个人吗？”

　　“爹，您不会不记得的，因为是您派人害死那个男孩和那只仓鼠的。”

　　“在中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爹，我都知道，那时我就知道了。我的第一个朋友，因为我，那么年幼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第一只宠物，因为我，那么无辜却死得那样凄惨。为了不让这种事再发生，我封闭了自己的心。对于郑允浩，我也一直羞辱他。可是，爹，您有见过这样的人吗？我打他、骂他、折磨他，他却救了我。我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他却原谅了我。我只是对他好一点，他就会一直记着。爹，这样的人，我没办法不管……所以，爹，放了他。”

　　“在中，你来就只是想跟我说这些无聊的东西吗？”

　　“爹，这些东西并不无聊。您总是不让我和什么人特别亲近，不让我有什么特别珍爱的东西，无非就是不想让我体会到失去那个至亲之人的痛，失去那个至爱之物的悲。您不想让我体会到您失去娘时候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可是，爹，已经晚了。如果郑允浩有什么闪失，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爹，请您放了他。”

　　男子听完，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的教育还是失败了……”

　　“爹？”

　　“我会放了他的。”

　　“谢谢爹。”

　　“在中，我在你心中一定很坏吧，不过那孩子的死不是我做的。”

　　“诶？爹，对不起，我……”

　　“不快点去阻止的话恐怕会来不及。”

　　“啊，快走吧。”

　　当在中和男子来到刑房时，却发现家丁们都倒在地上，允浩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