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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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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声鼎沸的龙族神殿的最高处,伯稷从他父亲手里接过极夜寒剑,这意味着龙族终于确立了下一任龙神。人声鼎沸,众人欢呼。而伯稷的第一反应是扭头看向神殿右侧,那里站着遥光,绿衣黄里的遥光带着笑,丰神玉朗,卷发飘扬,像是伯稷御风而行也到达不了的天空尽头的一朵轻云。
于是伯稷也恍惚的笑起来。
发白如雪的龙族神祗颤巍巍的站起身,凝视着已经成长为龙族第一神将的长子,眼中似乎带着泪,他举起权杖,直指伯稷,昭告全族:
“你,是龙族的王。”
伯稷将极夜寒剑举过头顶,族人无不顶礼膜拜。极夜寒剑乃上古神物,被奉为龙族神兵之首,得之即可号令全族。
伯稷奉命于危难之间。
“大概是七百年前,北海蛟族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空悠悠的神殿回荡着老龙神苍老的声音:“你知道的,蛟族天性凉薄,狡猾好斗,又野心勃勃。曾与我族争夺世间水域,大败,被天帝流放,举族迁往北海,永世不得出。在这不知过了多少年,蛟族出了一位首领,惊才绝艳。”老龙神摇摇头,即使往事太过悠远,但记忆里的惨烈并未减弱分毫:“可惜实在是残暴,所过之处,无不是血流成河。”
伯稷点点头:“可是龙族军队和天神帝兵联合剿灭了他们,北海之蛟几乎被灭族。”老龙神哈哈两声,眼中竟有泪意:“事实是如此,可是你们绝不知道,蛟族首领顾蕴璋凭一己之力攻入天庭,化作巨大蛟身,张口能吞日月星辰,摆身能摇撼三界错乱。海倾日落,天河泛滥,各界灾祸横行。”
“天帝亲自封印了她,北海第一女神将的殒落,让蛟族一蹶不振,他们被赶到更北的苦寒之渊。”
“可这也不过七百年,才不过七百年。”老龙神长叹一口气,似是倦极:“他们居然能卷土重来。”
遥光倾下身,为老龙神拉了拉滑落在膝上的薄毯,老龙神看了他一眼,有些失神,随即闭上眼睛,拍拍他的手:“好孩子。”又朝伯稷招手:“伯稷,来。”
将他二人的手交叠在一处:“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去吧,龙族的成败,就在你们手中。”
两人并肩走出神殿,东海最深处的海水明亮的像是蓝色的玻璃,缤纷的鱼群穿过殿外立着一株三尺高的赤红珊瑚宝树,熠熠生辉。遥光突然停住脚步,伯稷转身看他:“怎么了?”遥光眼望着他,珊瑚的艳光映入他眼中,璀璨而柔软,他上前轻轻抚摸过伯稷腰间的极夜寒剑。
“大哥。”他笑了笑,有些腼腆:“或许我应该改称呼了。”
伯稷亲昵的兜住他的肩膀:“不管我是谁,都是你的大哥。”
遥光双唇漾出一抹水红色的微笑,伯稷微微愣神,几乎要探头贴上那丝微笑,不过他很快回过神。吸了一口气,错开一点距离,他还要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一阵喧哗,他的“兄弟们”来了。
“大当家!”
红衫明正如同一团红色的火,往后使了个眼色,一撩披风,一众兄弟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龙神陛下。”
伯稷无可奈何:“你们真是。”明正站起身,侧头斜了遥光一眼,走到伯稷身边,遥光低头微笑,轻声道:“大哥,我先走了。”伯稷来不及问他往哪里去,就被他一众朋友簇拥着下了长阶。
遥光去的是龙族王后的寝殿,王后盯着她面前青螺密器盛载的一汪清水,眉头紧皱,指尖轻弹。水面“哗啦啦”沸腾起来,闪过一幅又一幅的画面。
每一幅,都令人揪心。
“母亲。”遥光上前自后搂住王后的肩膀,王后并未束起海藻般的卷发,放任地长及脚踝,与遥光的如出一辙。
王后收了水窥术,转身抚过遥光的脸:“遥光,我的孩子。”她叹了一口气,高贵而美艳,只是眼角那些细密的纹路是岁月赠与她的稳重与雍容。
“蛟族怎能如此势如破竹?我用水照见了每一个角落,仍然无法窥视原因。是我老了,还是法术失灵了?”
遥光摇摇头:“母亲,您没有老,法术亦未失灵。”他走上前,指尖轻点水面,笑道:“我最近常常怀念小时候,那时候我最爱坐在您的膝头,听你给我讲蛟族与龙族的交战的故事,在我听来太过遥远,甚至真的把它们当成故事。”
“遥光,你要说什么?”
水面的波纹轻漾,画面模糊,还未清晰。
遥光眼中笑容未改:“龙族中只分图腾,没有姓氏,根据新生儿的特征命名。我幼时体弱,几欲夭折,朝不保夕。您向天边的光束祈求,盼望我健康,为我命名遥光。”遥光拥抱王后,将头埋进她浓密的卷发中,泪水落下,隐没在长发里:“我从不曾怀疑过,母亲。”
平滑如镜的水面,折射出一张婴儿的脸,婴儿额上蛟族图腾逐渐消退,正被老龙神交到王后手中。
王后瞪大眼睛,缓缓滑到在地。
遥光收起手中的龙骨短刃,眼中一片漠然。
伯稷带着龙族精锐出征北海,东海龙族的宫殿只余少数将士留守,如同空巢。遥光只作了个手势,伪装成龙族将士蛰伏已久的蛟人纷纷出动。
龙宫福地顿时化作修罗场。
老龙神握着权杖端坐于神殿的最高处,这场景似曾相识,是为伯稷加冕的那一天。遥光率领着身后一众蛟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用长剑直指老龙神。
“父亲,你一生为明主,唯一的错误,就是不该将我带离北海之渊。我谢你们对我的养育之恩,也恨你们对我的欺骗,你们收养我的目的,不过就想牵制蛟族吧。可惜我体内流的是七百年前蛟族最疯狂的女人的血,所以您也不得不承认,或许我真的继承了与她一样的疯狂。”
老龙神缓缓起身,周身带着隐而不发的愤怒,自生威慑。
“你错了。”他举起权杖:“你错的离谱!不管你体内流的是谁的血,你也不能否认你母亲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权杖的顶端涌现出金色的光芒:“遥光,你对不起她!”
金光冲着遥光直刺而去,遥光手腕翻动,长剑如同融化般化作道道青芒,青芒绕住金光,金光蓬然,青芒纵横,在空中猛然碎裂,碎玉般散落下来。遥光侧身而立,长臂挥舞,气旋回转,青芒徒然暴涨,重新凝聚成剑。
剑气炸开,数十道青色剑气从四面八方直射老龙神!
一道更为迅猛雄浑的金光夹着疾风,格开青芒,“轰!”道道光芒穿透大殿,周遭石柱击断,尘土石块四下激溅,尘土纷飞,地上赫然多了一道七丈深的深坑。
伯稷站在神殿门口与遥光遥遥相望,他风尘仆仆,身上血迹斑斑。他的目光像利剑,朝遥光直刺而去。
遥光轻声道:“没想到你这么快,也好。”他扬起手,凄厉的苍龙角号声冲天而响,震耳欲聋。
这是冲锋的号令。
伯稷置若罔闻,握着极夜寒剑一步步走向遥光。极夜寒剑架在遥光的脖子上,遥光没有躲闪,他歪头去看剑刃,极夜寒剑未动,森冷的剑刃在他绵白的颈部肌肤上印上一条红色的细丝,如同粘在脖子上的红色头发。
“你是真的要杀我。”
伯稷眉目间尽是掩抑不住的愤懑悲伤,收了剑,他粗暴地扯过遥光:“你看!”遥光目之所处是一片狼藉的龙族神殿,巨大的石柱坍塌,断壁颓垣间死尸遍地。龙族与蛟族的士兵仍在厮杀。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们听得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叹息,回头去看,老龙神端坐于王座,已然闭上了双眼。
伯稷忍无可忍,仰天长啸,身躯徒然暴涨,头发缩短一直往背脊延伸,周身遍布鳞片,霎时间化作一条银色长龙,摆动龙尾,带起惊涛骇浪,蛟人被气浪扫落,纷纷翻滚哀嚎,鲜血激喷。遥光纵身一跃,也化作一条青色巨蛟,迎头撞向银龙。
海浪汹涌澎湃,乌云层层翻涌,一艘龙船在海浪上起伏不断。罡风吹起红衫的发,如同一面残破的旗帜。她心急如焚,扭头冲阿蛮道:“不行,我要去接应大当家的!”阿蛮拉住她:“红衫姐,大当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就此等待,切不可妄动。”红衫几乎咬碎银牙:“自小就觉得遥光不是好人,可竟不知他歹毒至此!”
“他和大当家是亲兄弟呀。”
红衫冷笑一声:“亲兄弟?”她爆出一阵长笑:“大当家瞎了眼才把他当亲兄弟。他抱回来的时候,大当家已经三岁了,我三岁的时候,什么都懂了。”
阿蛮大惊失色:“红衫姐,你的意思是?”
“遥光根本不是大当家的亲兄弟,是老龙神从北海极渊里抱回来的蛟族孽种。”
“你怎么会知道?”
红衫挥动双刀在海面乱舞:“你以为我是跟你一样的,什么都不知道?”
“腾”海面掀起一道巨浪,高高抛弃一道身影,直刺云端。红衫惊喜道:“大当家的!”飞身接住伯稷,落在龙船之上。
伯稷极其微弱的叫了一声:“红衫。”红衫的泪滴落在他脸上:“是我,大当家的,是我。”她抱着伯稷,扬头冲阿蛮道:“阿蛮,走!”伯稷不忘吩咐:“往西海去。”红衫眼中闪烁不定,嘴里一直喃喃:“往西海去,往西海去。”
伯稷陷入昏迷,龙船在海上随波起伏,一如漂浮不定的命运。
阿蛮心中又惊又怕,那个念头一直闪现,却不敢问出口——东海覆灭了吗?
西海亦是龙族属国,西海国主乃是龙族第一美女染云,她曾与伯稷有过婚约,但伯稷执意不肯,退掉了婚事。染云觉得颜面无光人,为此对伯稷恨之入骨,锁了西海,在西海海域放了数只太古凶兽,生人勿近。
天光放亮,咸湿的海风吹过泛着白光的无边无垠的海面,海面狂风大作,卷来一阵激浪。一只长达八丈的怪兽张牙舞爪,破浪而出。怪兽高高越过龙船,水花四溅,直如暴雨。又没入水中,激起滔天巨浪,几乎掀翻龙船。
红衫怒道:“水云狻,染云就凭这些玩意儿看家?”话音未落,握紧双刃,闪电般随着怪兽没入水中。
不消片刻,怪兽再一次破浪而出,胸腹间竟然多了数十道血口,疼痛引得它狂性大发,嘶声狂吼,如同崩云裂浪。红衫娇叱一声,挥舞双刃,银光漫天飞舞,如同千万根利剑,夹杂着排山倒海似的巨浪直刺怪兽,怪兽鲜血狂喷,如断了线的风筝落入海中。红衫直冲上去,剖开它的腹部,伸手取出它体内兽灵珠,纵身跃回龙船。
捏开伯稷的嘴,将新鲜的兽灵珠塞入。
西海的卫兵到了,红衫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为首一人,威胁道:“带我们去见染云。”
他们没有见到染云,西海国主的王座上,坐着的是卷发飞扬的遥光。
“我们又见面了。”
红衫和阿蛮护在伯稷身前,伯稷挣扎着起身,握紧极夜寒剑:“你把染云怎样了?”
遥光道:“你心里还是很关心你的前未婚妻。”伯稷的嘴唇毫无血色:“我不与你争辩,拿起你的剑,来吧。”
遥光笑着踱过几步:“你受了伤,又中了毒,你这个样子,还能和我一战吗?”
红衫按捺不住,银光挥动,闪电般袭向遥光,遥光随手一挥,红衫直直往后摔落,跌倒在地,竟毫无回手之力。遥光看着蓄势待发的阿蛮:“你想和她一样么?”伯稷喝道:“阿蛮,别干傻事!”阿蛮怒眼圆瞪:“大当家的,我们愿意为你而死!”
遥光微微挑眉:“我愿意成全。”长剑斜划,青芒直没阿蛮胸膛,阿蛮犹圆睁着双眼,缓缓倒下。
伯稷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
“遥光,你究竟怎么了?你到底想要怎样?”
遥光扔掉长剑,直直走向伯稷,凑近他的耳朵:“我要带着蛟族统领世间水域,我还要攻入天庭,统领整个神族。”
伯稷瞠目结舌:“你疯了。”
遥光笑道:“你不必伪装,你知道我是谁的儿子。其实我最恨你的,就是你和你父母一样,太喜欢伪装,伪装成我的亲人,企图消隐我的仇恨。可惜我的仇恨被我的生母刻在了骨子里,与你们龙族是天生的势不两立。”
伯稷皱紧眉头:“我们从来没有伪装,从小到大,我同你一起长大,那种感情你不该感受不到。”
“那种感情?哪种感情?”遥光探头去吻伯稷的唇,一触即收,气息吹在伯稷的唇上,又暖又痒:“你想对我做的,不一直是这样吗?”伯稷如遭电击,他握紧遥光的双肩:“不是的,遥光,我一直把你当兄弟。”遥光摇摇头:“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兄弟。”
伯稷眼前逐渐模糊,意识渐渐消退,耳边只余遥光的声音:“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兄弟。”伯稷连连否认,不,不是这样的。
在意识彻底失去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失去了所有反抗,那句话在脑海中绝望的闪现。
“我没有把你当兄弟,我把你当做知音,我唯一所爱的人。”
“我从七岁起开始做一个梦。”少年遥光唇红齿白,赤着脚站在遍布白沙的海底,手里拿着一只斑斓的海螺。
伯稷走上前去,取走他手中的海螺,好奇的翻来覆去的看。
“是什么样的梦?”
遥光撇撇嘴,伸手去抢,伯稷腾挪跳跃,偏不让他抢到。遥光无奈道:“大哥,你好幼稚。”伯稷一把将他揽在怀里,遥光被他抱的几乎不能喘气,鼻息间满是他阳光炽烈的少年气息,只得伸手推他。
伯稷不放手:“让我抱一会儿。”
“怎么了?”
伯稷眉目间有些失落:“我拒绝了与西海结亲的事。”
遥光奇道:“西海?和龙族第一美女的亲事?”
伯稷点点头,遥光忍不住要笑,却不知为何:“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要拒绝呢?”
“不觉得是好事,在我看来,红衫和染云都像是我的妹妹,万万不能娶。”
伯稷撩起遥光的一缕卷发:“娶她们,还不如娶你。”
遥光朝他推出一掌:“胡说八道!”
那个梦终究没有说出口,于是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待一切清晰得如同阳光下的飞尘时,早已措手不及。
遥光成了新的蛟族首领,带领蛟族覆灭了四海龙族之后,直攻入天庭。状若疯魔,天帝看见他的一瞬间,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七百年前,藻镜是不是也这样对过你?”
天帝微微失神,而后一笑,指尖积聚着惊雷:“是,但她比你还要疯狂。”
雷霆之击轰然而下,天地间一片茫茫,遥光渺如微尘。他看见浩瀚的星空,看见穿过珊瑚的鱼群,看见东海之上被晚霞映得一片金黄的海浪。
尘世苍茫,他抬头也望不尽。
太悠远的记忆湖水般涌来,甚至是他出身之前,不,这不是他的。这是藻镜残留的元神,侵扰他多年的梦。
残暴而美艳的母蛟,冷酷而强大的天帝。
这才是他的双亲,而龙族的那个王呢?只因少时受过顾蕴璋一丝点拨,竟心生感激,对她有了些许师徒情分。她被天帝封镇在北海之渊的最深处时,他肯去看望一眼。却不料见她产下一个婴孩,婴孩被她用气泡封住,否则北海的苦寒不能让他存活片刻,而她自身竟成供给给婴孩的养分。
他抱走婴儿,和自己的孩子一处抚养。
世事终究难测,遥光他费尽所有,牺牲一切,只为报仇。他的结局和顾蕴璋差点如出一辙。
他的元神即将迸散,在他将要被天帝封印的那一刹那,一条银龙猝然而起,抓住他,直往昆仑而去。
白雪皑皑的昆仑之巅,有一口轮回的天井,只管跳下去,跳出三界,重塑灵魂,一切重新开始。
还能重新开始吗?遥光被劲风吹的睁不开眼,遥遥望见金甲重兵守护着的轮回之井,他喃喃唤道:“大哥。”眼泪夺眶而出,却迅速被风吹干,再也找寻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