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龙记》程小鹤

1、楔子

　　每隔一百年我都会随师尊去洞庭，不知不觉，已过数千年，几度眼见沧海桑田，岁月轮换。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转眼间，洞庭已在眼前。
　　师尊御风而行，衣袂纷飞。我紧跟其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师尊，为何要来洞庭？”
　　师尊已经立于湖面，手拢袖中，眯了一双细长的眼，身形清癯。若不是周身仙气缭绕，他看起来病恹恹的，不像个神仙。
　　“青丘，你跟我有多少年了？”
　　我一怔，我也记不清跟师尊有多少年，我兽身修仙不易，途中必遭天雷浩劫。那日我接下天劫，露出狐形真身，奄奄一息，不想遇到了师尊。他带我入天界，喂以灵丹，不仅补回原有修为，更是突飞猛进，直列入散仙。我无以为报，要留在他身边为奴为仆。他只是淡淡一句：“别叫我主人，要真想跟着我，不如叫我师尊。”
　　我时常想师尊救我许是一时兴起，他从不知道我的名字，只唤我青丘。
　　青丘是我遇见他的地方。
　　师尊是个极其孤独的人，他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玩乐，和天庭那帮神仙极少来往，他是上古留下来的七神之一，司雷，身份尊贵。
　　我未回答师尊，师尊脸上仍无表情，替我说出来。
　　“三千年了。”
　　话音未落，只见师尊脚下湖水开始沸腾，似有什么东西将要破水而出。师尊缓缓将手伸向天空，八方云气迅速聚集，霎时间，天昏地暗，四周有雷声隐隐而动。我倒吸了一口气，师尊请出的竟然是惊雷指。
　　狂风呼啸，巨浪滔天，惊雷在我身边震震而下。
　　我捂住耳朵，凝神默诵避雷诀。脚下是颠簸不已的滚滚巨浪。我抬眼去看师尊，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脚下的波涛如疯狂一般狂卷不止，我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恐惧，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迫不及待，就要出来了。
　　来不及我多想，“轰”的一声，只见洞庭翻滚，紧接着一阵狂笑，震得我耳中一阵轰鸣，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袭来，我实在忍受不住胸中的气血翻涌，喷出一口鲜血。
　　一条巨大的银色虬龙呼雷使电，猝然而起！带起惊涛骇浪，自刺入云端，仿佛要阴蔽千里大地。
　　“瘦杆子，好久不见。”
　　一声长啸——
　　鲜血不断从我口中涌出，出不了声。眼前景物急速旋转，我眩晕不止，伸出的手在虚空中徒然乱舞，我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要死了！可我无能为力，我只能在心中只狂叫着师尊的名字。
　　腰间一顿，是师尊。师尊一手抚住我肩臂，一手捏开我口送入一枚丹药。周身的苦楚压抑如风拂云烟，散去大半，飘飘洒洒，纷纷洋洋。待回过神来，见师尊驻立于碧涛之上，安慰似的拍拍我的背，出了声。
　　“龙疯子，你几乎吓死了我这小徒弟。”
　　我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人长发乱须，白衣褴褛，如同一个叫花子，面容却极是清俊潇洒。他唇角抿起，颊边的酒窝轻凹，带着笑意，可怎么看都显得无比的萧索寂寞。我甚至疑惑，刚才几乎那毁天灭地的力量真的是他发出的？他有如此力量，又是为何会被封于这洞庭湖下三千年之久？
　　如今他静静站在我和师尊的一丈之外，眼中闪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只剩了一句：“霆君。”
　　师尊不过淡淡的回了一句。
　　“三千年了。”
　　我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捉摸不到，我转过头，发现那人正在看我。不，他没有看我，他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他的眼神几乎刺穿了我的灵魂。而我体内似乎有深藏的一缕悲伤，一旦触碰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战栗复苏。
　　我脑海中石火电光般一闪，不过在刹那之间，那念头如烟火般砰然炸开——他的眼神所向，是我灵魂深处那一缕我从不知晓的幽魂。
　　我不可置信的望向师尊，师尊却没有看我，只盯着那个白衣人。
　　“那时他留下一缕元神，可气息太弱，这三千年来，从未觉醒。”
　　白衣人眼中有水光闪动，他还是只有那两个字。
　　“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