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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向男权社会的屈服,以及抗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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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足,应该算是中华五千年文化中结出的一颗光怪陆离的果,这果实难以下咽,甚至畸形变态。可在那样的社会里,女人没有选择权,只能缠,缠到残疾缠到死亡都要缠。如此的悲剧面前,血与泪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古人相亲,先相脚,后相面,因为模样是天生的,而三寸金莲的美丑则是后天制造的。成型的过程,要承受无法想象的痛苦,骨碎筋断……所以,那成型后的脚也就能够看出一个女人的忍耐与坚毅,服从与顺遂……总之是女人应该遵循的传统美德大多都可以从那三寸金莲里面看出端倪。
据说三寸金莲始创于五代,发明者是南唐后主宫中的窅娘,其目的是能舞出绝美的姿态:莲花台上,步步生莲。此一舞,便名动天下,倾城倾国。她可有想过,为了舞蹈的一番心思居然成就了后世的封建文化里一种病态歧途?
窅娘缠足,人人效仿,此风气一长,真正的祸患无穷!如果仅仅是导致惊鸿、胡旋、霓裳羽衣等舞蹈的失传也罢,偏偏会影响缠足者的生理与心理的发育,继而扩展到整个社会范畴,与性都挂了边儿。不知道这样迅速的扩展,中间是否有程朱理学的推波助澜?缠足的女人,几乎就等于被禁了足,变相的软禁呀!乃至清军入关时明令满人不得缠足却依然杜绝不了满人学汉人之心,有的满女竟瞒着家人偷偷的缠。《红楼梦》中贾母相看尤二姐,鸳鸯将其裙子轻轻提起,已说明缠足的观念深入满贵族家庭。
是爱美吗?也不尽然。封建的道德标准,要求女人三从四德,她们无法独立,除了依附男人生活,似乎没有第二条路。既然男人们喜欢三寸金莲,那么女人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取悦呢?久而久之,那个时代的审美标准便多出了一条关于三寸金莲的爱莲说。
这貌似同西方的束腰很像,用鲸鱼骨特制的小衣,把腰肢紧紧地束缚住。线条是美的,凹凸有致,可事实上被束的人很难受,呼吸不上来,也有致命的危险。但是不论怎样,束腰都不如缠足能将人性扭曲,后者以现如今的眼光来看简直残忍不堪荒诞不经。
残忍不必解释,荒诞以冯骥才在小说《三寸金莲》中写过的两场赛脚会为例:女人不过是展览品,尤其是那一双脚。一个个的粉墨登场,只为男人能够热血沸腾的品评着,仿佛在品评着货物,橱窗里的货物。小说的女主人公戈香莲因第一次赛脚输了,便失去了在夫家的地位,不仅在妯娌间抬不起头,就是底下的奴才都敢对她不敬。后来在潘妈的帮助下,细心呵护打理起了自己的脚,第二次赛脚会便扬眉吐气,随之而来的荣耀更是数之不尽。
对于三寸金莲,潘妈真真是有研究,她给了香莲一张破旧的元书纸,木板刻的表格,满是字是尺寸。这里面的学问,一点儿不比科学少,脚趾头除外,被挤压后的变形缝隙都有标准,洋洋大观,叹为观止!如何洗脚如何治脚如何修脚如何爱脚如何调药如何挑鸡眼……一本书都不见得能写完。《缠足图说》《香艳丛谈》《方氏五种》……真正是能人背后有仙人,仙人背后有神人。
读完《三寸金莲》,对缠足的概念既真切又深刻,加之有图片对照,什么步步生莲,简直是文艺腔的美化,何况窅娘的初衷根本就是良善的?!诚然,三寸金莲可以改变女人的命运,由贫穷走向富裕,由低贱走向高贵……可是太片面,片面到不足以抵消缠足所带来痛苦的万一。不过在那样一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里,缠出一双美丽的金莲,不能说不是女人的一条出路。悲哀呀!
美国作家冯丽莎亦有一本小说《雪花与秘扇》(台湾张慎修译),里面也涉及了三寸金莲,女主人公金莲因其完美的小脚而嫁入了地位崇高的卢家,命运自此改写,最后更成为了德高望重的卢夫人。不过这本书主要讲述的是旧式女子的闺中生活,倾向于文化领域,也就难怪此书在西方常会被拿出同亚瑟•高登的《艺伎回忆录》相提并论。
书中金莲的婆婆曾对她说过一句话:服从、服从,然后是彻底的反抗。
开始她不明白,但当她成了真正的卢夫人以后便明白了,多少有点媳妇熬成婆的味道。中国人讲究孝,尽管古人思想里满是封建荼毒的男尊女卑,可出嫁从夫后的夫死从子鲜少有寡母能够做到,而那些孝子贤孙们,也多是不敢反驳。这就是为什么金莲让卢家长孙娶雪花的孙女为妻时,她的儿子儿媳敢怒不敢言。金莲愧对雪花,所以要弥补,没有什么比她们两人的血脉结合而更能让雪花的灵魂得到安息的了。
金莲与雪花,是一对老同,这是比结拜更为紧密的一种结盟,是一对一的,友谊将会持续一生,彼此爱护,彼此扶持。老同这个词汇的诞生是伴随着女书而来的一种人际关系,顾名思义,也就仅仅限于女人之间了。
女书,正是《雪花与秘扇》要讲述的文化之魂。
1982年,武汉大学宫哲兵教授在湖南江永县发现了女书,到目前为止,这是世界上唯一一种为女性所创造,使用,并且只有女性才能够解读的文字,看起来仿佛刺绣。故事里面的金莲与雪花自然熟悉精通女书,然而她们的观念全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矛盾吗?也许不,只是她们在反抗却无自我意识。
很难想象,女书盛行于湖南乡下的妇女间,她们本该是非常愚昧的群体,被群山环绕,生活十分闭塞,想象的空间也有限: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所以她们不像大城市的女人们或有知识或有见识,可以说她们什么都不懂,只懂得嫁人生儿子,好比金莲劝雪花的服从以及叫雪花多生儿子好换取婆婆丈夫的善待。可也偏偏是这落后乡间的妇女们,会用女书来排解苦闷的心情,变相的向男权社会抗争。封建时代里,真可谓是女权了。如同金莲婆婆的话,服从、服从,然后是彻底的反抗。这反抗的结果,便是女书的盛行。
从缠足到女书,不能不说是两种极端,彻底的服从和彻底的反抗,只不过那反抗,是她们自己都不清楚的内心境界的希冀渴求欲望……记得金莲的小妹在缠足时的反抗行为,虽然只是出自孩子的本能,却不能不说明人性发展求的是天理自然,可惜了小妹终是因缠足而亡。就像她们习惯女书却不知这是一种女权的象征一样。
写到这里,倒也有点明白,正是由于乡下的闭塞落后,才让那里的妇女们更容易接触到事物的本质,喜怒哀乐无不是发自本心,不需要遮着掩着,所以那些闺怨、离别、哀愁……使得女书现世。
《雪花与秘扇》的确是值得一读的书,但有一点,字里行间读起来怎么都不像背景所述的那样为清咸丰年间,也许,这是因为作者是个美国人,尽管祖父为中国人又自幼在华人街里长大,可总难免摆脱美国人的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但这无伤大雅。毕竟,文章主要是为了介绍女书,连人物都是辅助女书的工具。
关于女书,人类学博士姜蔚曾出版过一本《女性密码——女书田野调查日记》,相信里面会将女书与老同这两个词详详细细的解释明白。这里不多说了。
《三寸金莲》《雪花与秘扇》,旧中国的传统女人们,在男权社会的千年欺压下,已学会了逆来顺受,好在有那妇女解放运动的到来,不然这些女人们的世界怕是一辈子被困在女眷房中。那样狭小的空间,令她们的思想也变得狭小,对她们来说,世界是什么?是丈夫,是儿子……女儿不算,终究要嫁人,生了还不如给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