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I》苏瑞棠

64、锦瑟无端五十弦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箬衣上班的时候又在神游太虚，不巧的是正好被经理逮到，只好不情不愿的进经理室挨训。
　　经理四十岁刚出头，已有了白发，虽然现在科技昌明，染发剂无处不在，可那白头发还是会长呀！有的时候里面白外面黑，看着实在搞笑。但经理似乎从未介意过，他不像时下的流行男女，把个外表当招牌，到处招摇撞骗混吃混喝。他是凭着真材实料爬上来的，一步一个踏实的脚印，没有后台，付出的只能是自己的辛苦。所以，他顶看不惯箬衣这种人，仗着家里有点关系，就拿工作不当回事儿，大清早跨进公司门的那一刻起，就数着表的等待下班，这都叫什么跟什么呀？
　　箬衣坐在沙发上，一脸的不在乎，大不了就是被炒鱿鱼，反正家里也不用她拿钱回去开锅，有什么呀？现在是上午十点，阳光正好，照在那硕大的写字台上，丝丝分明。她又看得呆了……这样晴好的日子，就该踏马游春……草芽遍地绿，柳眼满堤青。一岭桃花红锦涴，半溪烟水碧罗明……马蹄飞溅，踏碎红香绿玉……美，太美了。似乎还能闻到空气里的草芳花芬，竟用鼻子使劲嗅了嗅。
　　经理刚要教训她，却见她闭着眼睛似在享受，一股子火气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啪的一声手掌拍到写字台上，没来由就是一句，“战箬衣，这工作你还想不想要了？不要，不要就别硬站着位置！”
　　箬衣一惊，条件反射般的站起来，一瞬间的立正姿式仿佛学生时代的军训。嘻嘻陪着笑脸，“傅经理您别生气，别生气……”
　　那样的嬉皮笑脸，倒叫傅经理自我懊恼了一番，他怎么跟个孩子计较？叹了口气，也真真是恨铁不成钢，“你每天都这么混，不是虚度光阴么？将来怎么办，难不成还要靠父母养活一辈子？我看过你的简历，SFU商科毕业，可我要说的是，你再这么混下去，早晚会把学过的专业给荒废了。现代社会优胜劣汰，竞争激烈，你没有一技之长，以后怎么生存？现在是靠着家里的关系，可父母总有退休的一天……人走茶凉……”
　　喋喋不休的话语，让箬衣不耐烦，因为傅经理说的这些，她不是不知道。正因为知道的一清二楚，在温哥华求学的那段日子里才会拚命的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能力，而这能力，是不需要靠父母也能取得周围认同的。所以她去打工，一开始也兢兢业业，虽然大原则仍是凤辣子给宝丫头下的断语：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或许这样的处事作风，在旁人的眼中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冷漠；也或许，是她真的不懂得如何去处理与她那个阶层以外的人的相处关系，才会使那儿的同事们都觉得她懒散傲慢，事情能少做就少做。然而扪心自问，她自己分内的事情，可也从没让他们来帮过忙呀！
　　怎么会这样？！
　　她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还是好友小妍一语道破，“那是计时工作，不是计件工作，而且你们是一个团体，他们不会认为分工那么详细，又不是在大公司做Project，一人领一份。”她还想问，“可是……我做完了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不能休息？”小妍哈哈大笑，“你太天真了，老板付了工钱的，当然希望用满那工钱所费的小时了。什么叫你做完了自己的事情，桌子脏了你不知道要擦嘛，打印纸没有了你不知道要加嘛……事情是不会做完的。谁叫你不会磨时间，打工嘛，就是要学着如何磨了时间老板还觉得你勤快，懂不懂？”她摇摇头，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同事Kiko，于是又说：“大家都说Kiko勤快，以前我也那么觉得，她一个人能顶两个用。可是今天我突然发现了很奇怪的事情，她休息的时候要喝水，拿了杯子也走到了咖啡壶面前，而且还用手端起了咖啡壶，偏偏里面的热水用光了，但她居然没有烧耶。真奇怪，烧个水也不会用10秒钟。她把咖啡壶又放了回去，然后去吃饭，吃完了饭才回来拿她的被子，然后说一句：我去隔壁Tim Hortons要开水。当时听得我呀，那叫一个瞠目结舌。她不是很勤快的吗？”
　　小妍只将嘴角一撇，不再发表言论。
　　勤快，这世上又哪来的勤快人？！一切都是表象，不过是虚假的程度不同罢了。她打工的时间越久，越是觉得以前学的政治经济学全是在瞎扯，什么资本家就知道压榨工人的劳动力，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嘛。她的切身感受，老板不分分秒秒的计算着，员工们都想着招儿的偷懒了，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到底问题的根源出在哪里？社会应该是在进步的，可是为什么，人类的思想觉悟是在倒退的？连她自己都是，越做越想着要磨时间，小妍因此说：“这就对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老板要是说一句事情做完了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准保能调动积极性。”可若真那样，会像小妍说的吗？员工们不再偷懒……
　　事实上，她到现在也没有真正的解了这个惑，但已经不重要了。就像昔日她千辛万苦希望拿到的文凭，可那又是什么？是一份体面的嫁妆，这是她在朋友间看到的最直接的体现……千辛万苦，换来的是回家相夫教子……真不愧是一份体面的嫁妆呀！
　　小妍的婚礼上，她突然间觉得人活着不需要那么累，力争上游累得半死还短命。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短短数十载，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吧！至于钱那个东西，够花就好，所以她没什么上进心，对待工作总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不像小妍，生了孩子还要出来工作，结果被公婆轮番数落了，“家明不工作你却要工作，被亲戚们知道了不是笑话吗？你不要做人我们还要做人呢。再说了，你工作一个月能挣几个钱，还不够给孩子买奶粉……你总嫌家明没出息，一天到晚的就会上网打游戏，可他打网络游戏妨碍到谁了？你要知道，别说家明，就算是这孩子一辈子不工作，我们老两口也养活的起！”记得那时，小妍还气愤愤的给她打长途电话，足足三个钟头，抱怨不完似的，“箬衣，你说那叫什么话，难道工作就是为了挣钱吗？”
　　工作，赚钱……似乎人的一辈子就被这东西给拖累死了，没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或者说，在金钱的狂轰滥炸下，人们已经迷失了路的方向。
　　傅经理还在那里絮叨，箬衣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于是笑了笑，对经理说：“那我现在就去打辞职信吧，副经理，再见。”临走，还不忘这恶作剧。转身背对阳光，她从容不迫的打开了门，许多人都会认为，没有经济保障的人生就如同她此刻背对着的阳光，永远摆脱不掉的阴影。可是人生苦短，为什么要按照他人的意志去走呢？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她要怎么走，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即便是为了她好，那也是作为旁观者的分析结论，仿佛隔靴搔痒，永远也不会搔到真正的痒处。而那个痒处到底在哪儿，只有她自己知道。
　　还是春衫薄的年纪好呀，少年不识愁滋味……长大了以后，苦恼越来越多，日积月累的变成了生活的重担，追其根源，是她有了自我的思想：那是沉重的包袱。所以她喜欢李商隐的那一首《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