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I》苏瑞棠

35、自是花中第一流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她也应该是这样的女子，沉婉而不张扬，仿佛那小小的花朵深藏于繁茂的枝叶间，默默散着幽香。
　　那香清而甜，叫人无法忽视。
　　就这样，她被发现，绽放在俗世的流光溢彩里，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
　　不争是争，这是最为高明的一招，沉默寡言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杜绝了旁人的戒备心。所以，她能在《清史稿》中留名，以她那极其卑微的出身以及后来的无限荣耀与宠幸。
　　浩浩清代宫廷画卷，红颜如花不胜枚举，她却能保有一席之地，没有背景的保有一席之地，不能不说是难得。深宫深宫，明里暗里要存多少的沟壑纵横险象环生？凭着一己之力都躲过了，如何不是难得？
　　《清代十三朝宫闱秘史》里说：她美貌冠一宫，体有异香，洗之不去，即使唾液亦含芬芳气。想必得宠不无道理，天下男子，没有不爱女子容貌的。那样的妖娆，是香脸半开娇旖旎；那样的颜色，是似带余酲晚更妍，何况还有那花中第一流的风骨。
　　入了世，就无法再做月中嫦娥，蟾宫之桂遥遥远去，剩下的，便是那生儿育女的女人家的本分。她的孩子是争气的，九子夺嫡时峥嵘毕露赫赫生威，皇八子爱新觉罗胤禩，那可是雍正皇帝最忌惮的竞争对手！
　　所谓的淳淳君子温润如玉，就是现代大多数人对胤禩的印象与定位。而雍正，因有了血滴子和残害至亲手足的累累罪证，总是难与暴字脱离关系。近年来雍正虽然得到平反，依然对他有着苛刻铁血的形容。
　　历史已成定局，没有假设，谁也不会知道老八做了皇帝这天下到底会是怎样的局面？但有一点可以揣度，就是吏治的肃清绝不会比老四做得好。贤，他既得了这贤名，自然与性子分不开，与为人处事的态度也分不开，那是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的一种软手段。这样的人，适合辅佐，适合调节各方面的对峙势力，却不适合一人独揽大权乾纲独断。
　　应该说，康熙在选的是继位的君王，而非自己喜欢的儿子。他喜不喜欢老八不清楚，可他不喜欢老四倒是在史料中见过有那么一笔的记录。
　　也幸亏她在胤禩得到凄惨命运前就离世了，否则又要如何去面对，面对唯一的儿子的悲凉下场？！圈禁，那是猪狗不如的生活啊！
　　人世一番新，花无百日红。随着岁月流逝，曾惊艳六宫的美丽容颜渐渐老去，荣宠淡了，一切俗世里的尊卑身份开始清晰，如匕首般刺在心上。她可有想过，昔日和她携手共赴阳台取尽天下欢愉的皇帝会在文武百官面前说：“皇八子系辛者库贱妇所生。”
　　她还没有往生呀，就被如此践踏！
　　有人对《清圣祖实录》第261卷的这句话存有质疑，认为是讹传，就像那《清代十三朝宫闱秘史》里对她的记载一样，均不可信。可毕竟流传了下来，就算是捕风捉影，也一定是当时有可供捕风捉影的蛛丝马迹的线索与资料。而这样的线索，这样的资料，又往往是当事人的言行举止引起的。
　　其实，那些是否事实并不重要，她的出身，确实没有旁人的显贵。这也是构成人们猜测的原因之一。
　　康熙三十九年，她被册封为良嫔，皇帝下诏书曰：朕惟协赞坤仪，用备宫闱之职；佐宣内治，尤资端淑之贤。援考旧章，式隆新秩，尔卫氏德蕴温柔，性娴礼教；位在掖庭之列，克著音徽；礼昭典册之荣，宜加宠锡。兹仰承皇太后慈谕，册尔为良嫔，尔其益修妇德，矢勤慎以翼宫闱；永佩纶音，副恩光而绵庆祉，钦哉！
　　这样的东西多是官样文章，往往夸大其词，可也并非看不到任何的本质。一句位在掖庭之列，最少看出她的出身的确如传说的一样不好，低微到大清近三百年的历史中都找不出第二个相似之人。
　　人们又开始联想了，这样的出身怎么会有那样的地位？中间的起承转合，一定精彩胜过折子戏。她与那九五至尊，遇上了，相处了，火焰燃烧到最炽烈的时刻，形势急转直下，他们冷淡了，结束了。只是尾声太过无情，无情本就在帝王家，还奢望什么？
　　第一次废太子后，老八染患伤寒日见沉重，康熙帝不以为然。上书朱批：本人有生以来好信医巫，被无赖小人哄骗，吃药太多，积毒太甚，此一举发，若幸得病全，乃有造化，倘毒气不净再用补剂，似难调治。
　　这皇帝心中到底有没有亲情？大概是儿子太多了，三四五六七八……审美疲劳变得麻木了。若非这样的麻木，岂会选择雍正？太过有感情就不会理智，而作为统治者，理性十分重要。明智之举，尤其在人年纪老迈时的明智之举，更是难能可贵。雍正时期在大清历史中有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没有他，就不会有史称的康乾盛世了。
　　一度很喜欢康熙，因为陈道明，可在看了《大明王朝》的嘉靖皇帝以后，又觉得满人终究是满人，马蹄下成就的江山在政治上到底是不稳的，再厉害再聪明也不够汉人来斗！那些权术阴谋，那些心机诡计，汉人自古斗到今，难怪满清皇朝到后期，无论皇帝如何无能，也能从那无能中见其兢兢业业的恪尽职守恪尽本分。
　　态度是好的，可世间很多事情，要讲本事。比方光绪的百日维新，羽翼未丰就想要翱翔天际，注定的悲剧。
　　她也是悲剧，一生一回首，满眼的艰辛酸楚。后宫里的女子，又有谁没有艰辛酸楚？红颜未老恩先断，注定的！何须浅碧深红色，对帝王来说，或者是对世俗男子来说，哪一个不希望自己周围是姹紫嫣红开遍？
　　空谷幽兰，那是一种寂寞无主的花开花落，可若要真做到花中第一流，月宫中的桂，又怎么会不孤独？那孤独是要比绝世幽谷的寂寞更长久，白兔捣药春复秋，碧海青天夜夜心。
　　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是她的结局，也是那些被囚禁在红墙绿瓦中的如花女子的最终结局。
　　<注>：
　　良妃卫氏，满洲正黄旗包衣人，内管领阿布鼐之女，本辛者库罪籍，入侍宫中。康熙二十年，生皇八子胤禩。三十九年十二月，册为良嫔，未几晋良妃。五十年十一月二十日薨。五十二年二月十七日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