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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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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棵高达百米的古树,树皮粗糙干裂,我不太会爬树,到了离地面三四个粗树杈的地方就坐下来,双脚晃荡,我的手里握有一支鸟羽,但是我并不相信自己有飞翔的能力。
我就是那样往下跳,在不高不低的位置,可能会摔断腿,只有运气不好的人才会死。我数一二三,然后一双手臂接住了我,巨大的冲击力把手臂往下压到地面,手臂的主人也和我一起倒在了地上,他在我耳边说:“不要再这样了。”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摧毁了他。
他从一个二十几岁的精壮的男人变成了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他躺在床上,双臂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我爬到了床上,把头放在他的胸膛上,他说:“你每次寻死都知道我在你背后。”他用手抚了抚我的背,然后说:“你只是太孤独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未感到孤独,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生于何时,死于何处。能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一定要得到他。
笼子里的老虎病弱了,也不会变成猫,它留有一种狠劲,在你伸进手的时候咬向你。但生了病的老虎也许,愿意以另一种方式接受给他药物的人。我天生敏感多疑,尽管那只老虎自愿跟在我的身旁,我也害怕它的野性告诉它要回归森林。
我想我是喜欢老虎而不喜欢猫的,但是如果我喜欢的老虎变成了猫我也依然爱它。我对他说:“对不起。”然后夜夜和他同眠,这成为仅在城堡内流传的秘密。
那是我成年的夜晚,王国上下都欢声一片,真的或假的。我的弟弟刚过了16岁的生日,他野心勃勃,很有政见,但这和父王的政见相作,他总想开疆扩土,吞并其他的国家。为此他专门同父王探讨,列出了两种不同的方案,第一种是从吞并周边小国开始,发动全力进攻,第二种是进行局部战争,软硬兼施,使周边国家归顺我国,组成联盟,再去对抗更大的国家。但无论他有多大的抱负,父亲都不会同意,他安于现状,不愿意拿臣民的生命去冒险,每个人都有他的家庭和朋友,每个人都不该为愚蠢的战争付出生命,这是他的想法。
我在旁边听完这一切,得到了我弟弟仇恨的目光。他也许认为父王一直想把王位传给我,所以他没有任何机会成功。我下来之后和他交谈了一番,他满脸不在乎的样子。
继续说回我成年的那个夜晚,我和德蒙像往常一样睡在床上,我开始亲吻他的嘴唇,我觉得我成年的仪式应该由他来完成。我和德蒙同床共枕了两年,做过最亲密的事就是拥吻。这一定和外面的传闻不一样,不过我不在乎这些。
我解开了他的衣服,看见他身上颜色或深或浅的疤痕,我停下来,跪在床头上抱住他的脑袋用力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不是禽兽,我也会感到愧疚。我甚至认为由于我前几年的任性妄为,他一定活不久了,我忧郁地望着他,他凑上来吻了我的鼻子,他说:“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森林。”
我没有完成我成年的仪式,我抱着他哭了很久,我一直认为他离不开他的森林,却没想到他把我当成了他的森林。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不免显得矫情,因为我满脑袋都是阴暗的念头,并且极度自私。所以我当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之所以要着重描述这天,不仅是因为我和德蒙两个人光着身体却坦然拥抱的画面令我怀念,更因为这天是这个故事重要的转折点,我的弟弟发动了一场宫廷政变。他把他自己的亲生父母软禁,而我的房间外面也早已埋伏好了精锐的士兵。当他们冲进来的时候,我镇静地把被子给德蒙盖上,并说:“给我一点穿衣服的时间。”
尽管那时我眼眶发红,我仍然确定那是我在这个王国里说过的最有威严的一句话,所有的士兵站在原地不动,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对着我,而是笔直地站立着,仿佛在等待着统治者的发话。我就被软禁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每天有固定而丰盛的三餐,我如此坦然地接受这个政变,甚至连士兵也逐渐对我有了蔑视之意,也许他们同时也在蔑视自己。
那反而是我和德蒙一起度过的最温馨的一段时光,屋内足够宽敞,还有很多的书籍,我教他认字,认真纠正他的嘴型,他常常显得心不在焉,我告诉他:“你不要为我做任何事,从现在开始,为你自己活着。”
其实每天的饭菜里都会夹杂着纸条,而门内门外的士兵,也一个一个轮换到了我曾经熟悉的那批,只等时机成熟。
我和德蒙都换上了士兵的衣物,佯装换班,溜到了城堡的花园外,我被一批人拦住,质询,被识破。花园里的士兵上前来解救我们,一群衣着一样的人互相地打斗起来,混乱不堪,我知道马车就停在宫殿外,路经城门之处,士兵也在相互打斗,我一直攥着德蒙的手,我奋力往外冲。
我一直攥着德蒙的手,跑到了马车边的时候,我却慢慢地减了速,跪倒在地上,一些士兵来扶我,我推开他们,我不愿意相信,我只是牵着德蒙的手。
而重量如此地轻,轻得只有一只手的重量。我的牙齿不停碰撞,我颤抖着回头看,没有人,只有一截小臂,而德蒙的手指仍然紧紧地扣着我的手掌。我开始往回跑,父母在后面呼喊我,我看着几只马朝我飞奔而来,扬起一阵尘土。王宫里乱作一团想必也抽不出什么兵力,只有三四个随从跟着我弟弟骑马来到这儿,但他以为他胜券在握。
血迹从马背上流下来,是断了手臂的德蒙。他被拴在马背上奄奄一息。我弟弟朝我扬起下巴,甚至没有下马,“你回来,我放了他。”
我父王威严地说:“你敢回去我就杀了他。”
我弟弟调笑道:“也许一切可以恢复原样,你和他在你们的房间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跳下马来,把德蒙也放下来丢在地上,用脚碾压他的断肢,他说:“他看起来很痛,你不快点下个决定吗?”
“威尔士!”这是父亲第一次这么严厉地叫我的名字,他的眼睛像要冒出火来,“你想想你的国家。”
“你终于说出口了,他的国家?既然决意要把王位传给他为什么要立我为储君!”我弟弟痛苦地说道,我扑到他的身上和他扭成一团,他带来的士兵也在攻击我,我父王手下的士兵也冲上来,德蒙微弱的声音传过来:“快走,为你自己活。”
总之,在双方的打斗中,我被扭送到了马车上,父王的脸色铁青,母亲泣不成声,我麻木地看着他们,然后说:“我只是想让我亲爱的弟弟以为,他掌握了我一个多大的弱点。”父亲说:“你的意思是你不在乎他把斯姆怎么样?”
我说:“无论你多爱家里的狗,也不可能为了狗失去自己的亲人和家庭。他只能怨自己,为什么要长成一条狗。面对着一个视你为眼中钉的弟弟,要么就武装全身,不给他留机会,要么就伪造弱点,虚晃他一招,我想这是我从兵法中学到的最有用的一招。”
我得到了我父亲的赞赏,却收到了我母亲复杂的目光。
行进几天,我们终于到了邻国的边界,这是我母亲的祖国。我分析战局:“他发动政变其实本来就是一件铤而走险的事情,根基不稳,人心不定。从这次协助我们逃离王宫的士兵人数来看,他显然并不占明显优势,而即便如此,他也没什么办法处置那些士兵,如果让作战士兵出面作证谁是听命于您的,那肯定会人人自危,甚至出现故意捏造事实,混淆视听的情况。况且我们逃到邻国,他肯定要赶尽杀绝,这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拉拢人心,甚至不惜借助一些对我们不利的谣言煽动臣民对我们的不满。”
父王点头赞同。
“那么最好攻击的对象就是我。”我指了指自己,“他肯定要利用我和德蒙的关系。”
“那你认为怎样做才能化解呢?”
“让德蒙假装答应,然后反将他一局,让德蒙告诉臣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用什么办法传递给德蒙一些消息。”我说。
“嗯,我马上叫人去办。”这么多年里,我第一次收到了父亲赞许的目光。等父亲走后,我查看着地图,思考着应该怎样运用邻国能派出的军队夺回国家。
我母亲柔声说:“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喜欢他。”
“是真心的呀,可我更爱我自己。”我扬起下巴,其实和我弟弟骨子里透出的气质一样,富有侵略性,有些东西我可以不要,但你最好不要来抢。
她像受不了我的目光似地转身走了,我憋着一口气,用手掩住自己的眼睛,然后我轻轻嗅了嗅自己的手掌,带有一股血腥味,这是我臆想出来的,德蒙的手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抠开的,抠的时候感觉像在剥离自己的皮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