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素师》魔障了

169、番外一：最后一支舞

　　麦斯威尔教授大人终身未婚。

　　帝国颁给教授大人终身荣誉奖的时候，官方称赞他把一生献给了神圣的教育事业，为帝国乃至全世界培养出了大批如修·希克斯将军这般的杰出人才。

　　但帝国学院的每一届学生都在八卦教授大人肯定有过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教授大人肯定是念念不忘心中的白月光才终身不娶的。

　　教授大人心里的确有一个白月光，但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那段爱情却跟他没什么关系。那段爱情的男女主角是景恒、向晚。

　　他很少想起景恒这个人，虽然即使是放在人类历史长河来看，景恒这人的光芒也依旧足够耀眼。但是现在已经没多少人知道这世界曾有过那样一个惊才绝艳又极狠得下心的人。

　　但或许是老了，他思绪总是很轻易地回到那场舞会上。

　　向晚蹲在自己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断断续续地对着他哭诉，“我好想…再跟他跳一支舞…就一支…”

　　红裙和一条坠满了菱形晶石的项链。是他那时候唯一能送给她参加舞会的礼物。她看着他局促地递给她礼物的样子，礼貌地想要挤出一个笑脸，但是失败了，还是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有点丑，更可怜得很，可怜得他后知后觉看着景恒一脸无奈地过来，又最终妥协地把她抱走，才开始觉得心痛。这一痛，就痛了好多年。

　　很多事情是到后来，一切都已成定局再无可更改的时候，他才明白的。

　　向晚死后，他辗转在各地好些年，但再也没有踏入王朝半步。慢慢地，他终于不太会再想起伤心往事。他终于打开了莱奥·克里斯奇给他发来的第八封邀请信，开始考虑接受邀请去帝国学院执教一事。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先去看看奥涅金家那个八岁才觉醒半暗元素的奇怪小孩吧，毕竟已经答应奥涅金了。

　　而这一看，他又在联邦呆了四年多，不仅把奇怪小孩塞西尔收做了学生，为了他身上奇特的双元素分裂的事劳心劳力，甚至还为此联系了二十多年都没联系的司空赋晨。一切都安排妥当，把塞西尔送上去深山老林找司空赋晨的车，麦斯威尔拿起莱奥·克里斯奇寄过来的第十二封信，踏上了去往帝国学院的旅程。

　　麦斯威尔很快就对帝国学院黑暗系总教授一职游刃有余了，当教授的日子充实又平静，他觉得就这样过一生就很好。尤其是班上有修·希克斯这样天才又勤勉的学生存在，他很快就体会到了正常教书育人的乐趣和成就感，这是跟教他那个糟心学生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毕竟老父亲似的担忧也是累人的。

　　司空赋晨的徒弟入学的时候，麦斯威尔多看了两眼，对对方孤僻自闭的样子并没有太大意外，那家伙自从向晚死后就有点不对劲了，收个徒弟还没把人家搞到崩溃，已然是不错的成果了。而在得知M竟然是司空彻的女儿时，麦斯威尔是错愕的，他不曾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其他跟向晚有关的人。

　　司空赋晨的暗影傀儡看着麦斯威尔脸上的错愕，疯狂大笑起来，“不止如此，她还有一双姐姐的眼睛。又是一双寂灭，是寂灭你知道吗麦斯威尔！是寂灭！”

　　“是肮脏的血脉！是该死的罪孽！但她是姐姐的孙女，是姐姐的，我把她养大，她活下来了，她不会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不会再死了！” 他又哭又笑，神情癫狂。

　　麦斯威尔望着他，悲哀地想，司空赋晨终于疯了。

　　麦斯威尔第一次见到司空赋晨，就是被对方挑衅。十二岁的小少年眼睛长在头顶上，趾高气扬地问他，“你就是那个被破格录取的黑暗系天才？呵～耍一下来我看看，能比得上我跟我姐姐几分？”

　　那样子的司空赋晨他就只见过那么一次，却奇怪地一直记得很清楚。明明那时候，他的目光大多都汇集在了那个清婉娟秀的少女身上。少女一身温婉的气质，却一手叉腰，恶狠狠地拧住了少年的耳朵，嗓音清脆语气却凶恶地骂他，“臭弟弟！我又三天不打你了是吧！你再得瑟啊，欺负新人，你很了不起嘛！上次跟你说过什么全当耳边风了是吧！叫你再欺负同学！”

　　“诶呦！姐！姐！痛！放开，姐！司空向晚！”

　　“司空赋晨！”名叫司空向晚的少女拧着对方的耳朵转了半个圈，一旁传来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呵～司空赋晨你行不行啊，你倒是还手跟向晚打起来啊～”

　　司空向晚松下手劲儿，转过头一跺脚，“哥！你听旬夜他说的什么话！还挑拨弟弟妹妹打起来！”

　　那个正在打哈欠的少年慢悠悠转过头来，跟少女极为相似的脸上满是睡眼惺忪，慢了半拍地“啊”了一声，然后看看自己身旁幸灾乐祸的司空旬夜，又 “哦”了一声，说：“你们打，我要去睡一会儿，别找我。”

　　司空向晚看着同胞哥哥梦游一样地走掉，又恨恨一跺脚，然后瞪了一眼更加幸灾乐祸的司空旬夜，抱怨：“我这摊上的都是什么哥哥！”

　　司空赋晨乘机从她手中救下自己的耳朵，赶忙往后躲了几步。司空向晚大人模样地叹了口气，活像个操心的老母亲，然后她凑到麦斯威尔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说：“呀，你长得真好看啊！”

　　麦斯威尔愣神，对方那双眼尾微翘的桃花眼就那样凑到他面前，潋滟生姿，一下摄住了他的心神。

　　司空旬夜冷哼了一声走了过来，挑剔又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嘲讽地对司空向晚说，“比景恒还好看吗？”

　　司空向晚闻言红了脸，却下巴一抬，老实中带了点羞涩和向往地说：“那还是景恒好看，景恒他长得……那好看得多不像人啊！”

　　司空旬夜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司空赋晨撇撇嘴“切”了一声，转头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麦斯威尔。

　　无辜的麦斯威尔一脸淡定地看着他，觉得这一家子兄弟姊妹可真有趣，然后又有点好奇那个被形容成“好看得不像人”的景恒又到底有多好看呢？

　　景恒果然是长得好看，尤其是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真的是，好看得不像人。听见过司空向晚如此形容的麦斯威尔，在第一次见到景恒的时候，愣是没能想起一个形容词，只有那句“好看得不像人”突然又从脑子里冲了出来。

　　而司空家的那几个兄弟姊妹接下来却有好几天没有出现在翰学书院里，再次见到司空赋晨，对方完全变了个样子，周身缠裹着挥之不去的阴郁气息，连看人的眼神都变得阴暗起来。麦斯威尔从周边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对方亲眼看着自己母亲杀死了父亲。

　　司空赋晨的世界仿如一夕之间天翻地覆，那个趾高气扬的少年惊鸿一瞥后再也不见，他的世界摇摇欲坠，只有他姐姐是破碎世界里的唯一支柱。

　　再后来，他的姐姐也死了。

　　从战场上拼命活了下来的麦斯威尔，在看见北岭亮起巨大法阵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红着双眼冲进北岭山谷，一群穿着司空家银白色袍子的人已经默然无声地在那里围成一圈。太阳穴上的青筋绷得死紧，仿佛时刻就会断掉。他疯狂地冲过去，挤开那群司空家的人。然后他就看见了他心爱的姑娘，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喜欢的那个人怀里。

　　他听到自己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一片死寂的天地间，司空赋晨跌跌撞撞地狂奔过来，他狼狈又凶恶地抢过他姐姐的尸体，泄愤一般将景恒的尸体踢得老远，脸上的神情渐渐绝望，又慢慢染上癫狂。

　　麦斯威尔努力去听他喋喋不休的话，只断断续续地听见他在骂景恒，骂他骗了他，骂他没用。周围的人纷纷反应过来，去抢他怀里的尸体，他紧紧地抱着不肯放手，凶狠又凄惨地像一条家破人亡的野狗。

　　麦斯威尔是在王朝跟联邦的边境上被一对普通的王朝夫妻捡回去的，一张异国人的脸让他的童年生活充满了被歧视。天赋异禀的暗元素天赋让他在一群普通人里获得的并不是尊重而是加倍的排斥，直到那对善良的夫妻无奈将他送到了翰学书院的百级石阶之下，书院的山长在那块“求索”石碑前收下了他，从此让他脱离了那一方小小的井中天地，元素的世界在他眼中缓缓掀开一角，让年少的他心生无限向往。

　　求索之路的艰辛不曾让他彷徨，战场上的凶险也不曾让他退却，但是向晚之死却让他突然开始痛恨这个元素的世界。他开始怀念那一方小小的普通的井中天地，他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那个山谷，沿着北岭，朝着那对夫妻最初捡到他的边境走去。

　　联邦的冬季特别长，寒意入骨，冷到人有时怀疑自己的身体是否还存在。他从一开始的无知无觉，到慢慢感受到不适应，再到最后的完全习惯，花去了十七年。

　　十七年间，他看着联邦战后重建，战时互相敌视的普通人跟元素师摒弃前嫌地试探着合作。又看着联邦紧接着爆发内战，将一切重新建起的希望再次推塌。然后就是奥涅金平定乱局，迁都莫斯亚尔，重启振兴。他看着仲裁协会被联邦军方跟王朝白家一起扶持着迅速发展，看着联邦科学院跟帝国建立合作，看着各种元素武器和用具被大批量发明生产，看着普通人跟元素师在各大城市混居在一起，渐渐地不再有对立的普通与不普通的界线划分。

　　麦斯威尔的内心开始安静下来。然后有一天，他在大街上看见了景恒的身影。他瞬间恍惚，直到一个联邦姑娘欢乐地扑到那个人的背上，这一扑扑散了麦斯威尔的幻觉，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很像景恒的年轻人就势背起联邦姑娘，欢呼了一声跑进人群中。街上的人齐齐发出善意的哄笑跟口哨声，还有个看热闹的元素师打个了响指，为他们燃了一朵小烟花。

　　人群熙攘，每个人都沐浴在这个夏季格外明媚的阳光里，整座城市到处充满了希望的笑语，麦斯威尔在那一刻终于捂住脸哭了出来。

　　景恒跟向晚想要的世界，他看见了。

　　直到多年后，麦斯威尔才意识到，那一天他看见的那个景恒的身影不是幻觉。他看见的是景安，是向晚为景恒生的孩子。是那一晚她蹲在自己面前哭得可怜，可怜得让景恒妥协将她纳入棋盘；他们的儿子，成为了景恒点亮北岭法阵的其中一子。

　　麦斯威尔看着挡在塞西尔前面那个被割裂了面具的男人，对方已然面目全非，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一点景恒或是向晚的影子。

　　把他重新拼起来的司空旬夜冷冷地看向麦斯威尔，凉薄一笑。麦斯威尔也看着他，明白自己始终只是这一盘棋外的观棋之人。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