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开》中间

4、半仙

　　东方未白，一个黑色的影子带着夜的气息来到杜青的床垠。
　　杜青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脸颊有点刺刺痒痒的，下意识的把头挪向另一个方向，可那带着热气的刺痒感觉却如影随形，怎么甩也甩不掉。无奈的，杜青翻了个身蜷作一团，把被单拉过头顶，嘟囔着：“贺迦，别闹……”
　　趁此大好良机，贺迦窜到榻上，贴到杜青身上，右手一环紧紧搂住尚未清醒的他，把下巴一个劲的在杜青脸上摩擦。在这种恶劣的干扰行为下，杜青不得不痛苦的睁开了双眼，然后侧头狠狠地一口咬在身后那个人的下巴——这个罪恶的根源上。
　　“啊……痛，痛……轻点，轻点啊……”贺迦龇牙咧嘴的叫唤着，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好可怜兮兮的望着杜青。但由于视线角度以及光线问题杜青完全没有看见他那双饱含泪意的眼睛，于是惨叫声继续荡气回肠的响起来……

　　推开窗，是满目的灰色，湿漉漉的雾气弥漫在整片天空，遥远处微弱的一点亮显得无比虚幻。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杜青刚转过身便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双手也被握入一双一点也不柔软的但却炙热非常的大手中。“早晨这么冷你还去开什么窗，看吧，手冰凉冰凉的，鼻尖也冻得红红的，真是不听话。”
　　看着贺迦略带不满又满是疼惜的目光，杜青微微一笑，然后把头深深埋入贺迦的胸口，满足的深吸一口气，真甜。
　　在杜青的坚持下贺迦没有关窗，只不过拿了床厚厚的被子把杜青包了个严严实实。看着自己像个蚕茧样的睡在贺迦怀里，杜青有点哭笑不得。不过知道自己的抗议无效，所以他努力使自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于是他就注意到一个他本应该一开始就意识到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这几天都不回的吗？”
　　贺迦笑眯眯的望着怀里的人儿，“我不应该在这里那应该在哪里？”
　　“当然是该在你那个充满温香软玉，又有人主动帮你暖床的金光闪闪的后宫里了。”斜瞟了他一眼，杜青不咸不淡的回道。
　　“傻瓜，吃醋了？”贺迦低下头在杜青光嫩嫩的脸上偷亲了口，得手后迅速抬头。看着由于整个人成茧状，只有颈部以上是自由的杜青再欲用牙咬却没咬着恨恨得样子，得意地笑了。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贺迦才在杜青愈演愈烈的威胁目光下停下来，然后非常随意的问了句：“还是说，是因为林婉跟你说了些什么？”
　　杜青一惊，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是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贺迦。贺迦还是那么不正经的笑着，但杜青却从中看到了许多隐藏起来的感情，比如担忧，比如紧张……
　　杜青闭了闭眼，适应着从窗外涌入的阳光，在明亮的光线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遍布在空气中的微尘，它们在金色的海洋中无拘无束的游荡。贺迦的面目也在此时清清楚楚地映照在杜青的眼中，他以往那明朗威严的神情被掩盖在疲倦和些许的焦躁之下，眼睛下面有着青色的阴影，唇边和两颊也密密麻麻的满是胡茬。
　　举起从棉被里挣脱出来的右手，轻轻的抚摸上贺迦略显憔悴的脸庞，“这就是刚才把我弄醒的罪魁祸首吧。”杜青笑得很好看，“你也不怎么听话啊，又整夜不睡觉。你啊，既然有时间跑到这里来，怎么不去好好睡个觉。”秋水般的温柔。
　　捉住那只指尖又变得冰凉的手，贴到唇上，贺迦嗅着那熟悉而微弱的香气不经意的一笑，“你明白的。”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作用，杜青看着这个耀眼的笑容微微有些失神，贺迦注意到了，马上把脸凑过去，“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迷人更加爱我了？”说罢，还使劲眨了眨眼，以示自己的魅力。杜青面色一红，把他推开，窘然道：“哪有男人说自己迷人的。”
　　贺迦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牢牢的抱住还被裹在棉被的杜青。
　　阳光已经变得有些炙热了，杜青知道贺迦还在等自己开口谈林婉的事情，可是莫名的他就是不想在贺迦面前提起那个女人。于是迎来一室的沉默。
　　良久，贺迦淡淡叹了口气，然后说：“我知道了。交给我吧，我会处理好的。”
　　“嗯。”

　　“今天我们就好好的逛逛街吧。”贺迦兴高采烈的大声宣布。
　　“你真的不需要补觉吗？”杜青担忧的望着他。
　　“当然，当然，我是什么人！再说，我们也很久没一起逛街了，你就陪我一下，满足我这个小小心愿吧。”贺迦顽皮的冲杜青眨眨眼，杜青不由笑出了声。“知道了，知道了，我人这么好就陪你一下吧。”
　　贺迦牵起杜青的手，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着，对街边各式各样的货摊充满了好奇心，拉着杜青不停的跑来跑去，然后对着小商贩们卖的东西指指点点问个不歇。
　　杜青头上细细密密的出了一层薄汗，看着身边这个童心未洺的男子，心情有些起伏不定。确实，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像这样一起逛街了，自从……国内内政紊乱以后就没有过了。贺迦总是很忙，虽然对他依旧体贴关爱，也尽可能把时间空下来和他待在一起，但是……杜青仰头看了看天空，蔚蓝的天空，蓝的有些刺眼。

　　“看，那边墙角有个算命的摊子，挂的那块布可真够破破烂烂的。”杜青被一股大力拉向贺迦，踉跄了一下，他瞪了贺迦一眼。贺迦望着他的眼中一亮，咧嘴一笑，“这才对嘛，现在看起来有生气对了，不要想得太多，一切还有我不是吗？”
　　杜青心底流淌过一股淡淡的暖意，终于放松下来，神色也越发温和。两人紧紧握着都有点汗湿的手，走向贺迦说到的那个算命摊位。
　　果然那个摊位很打眼的挂着一块千疮百孔的灰色破布，据杜青观察这块原本应该是白色，由于沾满了尘土污渍所以看起来像是灰色，走进之后上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半仙”的字样。和之非常相匹配的是一个明显是很草率的搭起来的摊子——几块褐色看似有些腐旧的木块随意搭建成一个桌形，上面放有一支快要秃掉的笔，装了半碗清水的破青花瓷碗，一张皱巴巴的毛草纸，以及装了七八根签子的签筒。而不只是何缘故，此摊两旁空空如野，并没有其他的货摊摆在这附近。
　　贺迦上前两步，谦谦有礼唤到：“先生，先生。”可惜此摊的主人置若罔闻。杜青探头一望，原来此人手中捧着一本半旧不新的书正看得仔细。贺迦峰眉一挑，只见衫袖一扬，他已一掌重重拍在了桌面上。杜青看在眼中，只觉得一切就像是慢动作——签筒中的签子稀稀拉拉得滚动着，纸被掌风扫得扬起，碗中的水面荡起阵阵涟漪，笔向右方滑落，最后就是整个桌子——姑且把它算作桌子——轰然倒塌。
　　杜青下意识的抢上前去，想挽救整个混乱的场面，很遗憾的最终结果还是，木板倒了一地，笔滚不见了，碗碎成了十几块，签子和签筒各自躺在不知名的角落，唯有那张纸在满是扬起尘土的空中慢慢飘落。最后落到了杜青掌中。
　　那面破布由于是挂在前方直接插在地上的竹竿上而幸免于难，现在正孤零零的拖拉着。
　　杜青有些僵硬的看着这一切尘埃落定，转头看向身边表情同样复杂的贺迦，心里想的是：这个，算不算是砸场子……
　　打破这个尴尬局面的是那位身穿灰蓝色长衫的摊主，他终于把头从书里面抬起来了。
　　零乱的长发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自然滑落到两旁，于是整张脸就显露了出来。由于贺迦和杜青不好意思再盯着地面上由他们一手造成的杂乱场面，他们很一致的选择盯着这位卜卦先生的脸看。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基本可以说是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唯一勉强可以算作特点的就是那双眼睛，细细的眼角微微向上挑去的眼睛。杜青注意到他的瞳孔是很纯正的黑色。
　　贺迦看了他几眼，除了认为作为一位算命先生来说他太过年轻以外发觉没什么可看的，于是把注意力又转移到他手中的那本书上面，可惜几乎可以说是贺迦的目光刚落到书页上摊主就轻轻合上了那本书。贺迦面无表情的把目光再度调转到他的脸上，这一看倒让贺迦有点意外，因为这个人竟然戴着一对很吸引人视线的淡琥珀色弯月状的圆形耳饰——至少比他的长相要吸引人。他们这里并非没有男子戴耳饰，但是像他这样戴着这么夸张倒还真是少见，这种人多半不是本国人而是化外人士了。
　　摊主扫了眼地面的一片狼藉，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向右看了眼贺迦，依旧不语；最后看着杜青，又看了看杜青手中那张皱巴巴的毛草纸，终于开口说话了：“那就测个字吧。”
　　贺迦侧头看着身边的杜青，杜青愣了愣，考虑过后答道：“可是，没笔啊。”
　　摊主没出声，只是望着不远处的地面，杜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支笔正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并不是那支笔材质反光造成的，而是笔杆上沾满了黄土，其中的沙砾在太阳下所发出的光。看到摊主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坐着，杜青有些迟疑，是要自己去捡那支笔吗？这是贺迦突然走了过去，蹲下，拾起了那支笔，然后在他自己的衣摆上仔细擦拭着。杜青的嘴角抿出了小小的弧度。
　　拿着贺迦递过来的笔，杜青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干巴巴的毛笔是写不出字来的。摊主似乎早已想到了这个问题，伸过来一大块瓷碗的碎片，里面还盛有点浑浊的水。杜青用笔尖沾了沾水，贺迦把纸帮忙摊开尽量平铺在他自己的双掌中。提笔，落字。
　　一个清隽的“杜”。
　　伸过来的手从贺迦手掌上面抽走了那张纸，贺迦看到那过于宽大的袖口基本遮住了他整个手掌，只露出了指尖。拿着那张纸异样认真看着的算命先生，等待着的贺迦和杜青，在这个僻静满是阴影的角落构成一幅古怪的画面。
　　杜青心下有点忐忑，虽然他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这个又给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不自觉地他就对这人将会说的话有些在意了。那位摊主的右手缓缓轻抚着那个黄玉般的耳环，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贺迦难得有耐性的配合着的等待着，杜青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用种非常深沉的眼神盯着这个摊主。
　　摊主示意杜青递过笔去，然后在那个“杜”字的下面写下几个字。
　　贺迦用几乎有些挑衅的口气问：“你还没问他要问什么就随便下批语，难道就不怕写错了什么吗？”
　　摊主平静的说：“不会错。”低低的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有质感。
　　杜青接过纸来，贺迦把头凑了过来。上面的字迹略带狂乱，书的是“子规啼血”。
　　贺迦用三分恼怒七分困惑的声音问到：“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杜青的面色有着细枝末节的变幻，贺迦正在质问那个算命先生所以并未看到。杜青扯了扯贺迦的衣袖，阻止了他的追问，“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贺迦皱了皱眉，看到杜青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担心的探了探他的额头。杜青双手冰凉神情飘忽的说：“没事，我只是累了，我们快回去吧。”
　　贺迦一抿唇，眼神阴霾的看了眼那个摊主，把杜青一搂，横着抱了起来。
　　杜青已经没有心思在意其他的了，表情有些脆弱的依偎在贺迦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