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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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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休养了三天,清儒学长各项指标已经趋于正常,但是腹痛似乎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这天,我刚到医院,在病房门口被徐阿姨拦了下来,她这几天依旧是夜夜都哭,人看着都憔悴了许多。她说她今天要送林教授最后一程,然后把他带回老家。林教授就是本地人,是个孤儿,所以她要把他带回她长大的村子,她的伤本来就不严重,不需要在医院住着。她说她实在没有精力照料学长,有我照顾她很放心。之后她又喃喃地说着感谢。
我再三确认她没有轻生的念头后,才拉开门进病房,学长就站在门旁边,我正惊愕不知所措,他把手指放在嘴前,嘱咐我不要说话。他听见了。
“我要去。”他坐在床边,对着地板说着。
“阿姨说了要我照顾好你,你这打着石膏还打着点滴,不能长途奔波的。”除了这个理由我还能说什么那可是他的爸爸,我怎么可以阻拦他。
“至少让我送他到……火葬场。”他的声音颤抖着,双手捏着床单,似乎在竭力抑制眼泪。
“可是……”
“我……就算死在路上……也要去……”他喘息着,手握拳抵着肚子。
情绪波动牵动了腹痛,我赶紧坐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腹部,推揉起来。“好好好,别着急,我安排车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免得徐阿姨担心好吗,我跟你一起去。”我让他躺进被子里。
“谢……谢……”他双手压在我的手上,向腹部内死死按着。
“别太用力,稍微忍忍好吗?”我怕他伤到自己,轻声安抚着他,手下的痉挛明显严重了。
“嘶……”他在床上扭转着,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双腿蜷曲又张开,被子滑到了地上。“呃……”他压抑地呻吟着。
“我去叫护士吧?”
“没……事……才打过针……不能再打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好好好……不叫护士,你放松放松,我帮你揉揉。”我把手放入他的病号服,更好地感受他肠道的痉挛,“告诉我哪里痛。”他的身子在床上不断翻滚,我完全无从下手,情急之下我伸手抱住了他,让他靠在我的肩上,他才勉强安静下来。
“这……绞……”他牵着我的手放在肚脐下。我用掌根转揉着,他的身子一阵阵紧绷着,尽力不再扭动。过了半天他才缓缓放松下来,靠在我怀里喘息着。
我叫了家里的司机,特意选了有隔音玻璃和帘子的车,以免学长腹痛时我不好帮他按摩。徐阿姨前脚出发学长和我就后脚跟上了。火葬场在郊外,从市区过去有一定的距离。清儒学长情绪很低落,看着窗外发呆。我看他脸色还是很差,自觉地把手放在衬衫里帮他按摩着肚子。他看了我一眼,双手搂住我,靠在我身上。
“没事的。”我低声说着,面对他我始终说不出剩余的话,我陪着你呢,这句话只属于一个人。
一路上他没有很严重的发作,只是觉得绵绵的疼,我就一刻不停地帮他按摩着,他的肠胃一直不好,肚子软软的,没有多余的赘肉。这几天注意饮食,常常按摩,但还是一天犯好几次病,每次都痛得不轻,想起护士之前说的他腹痛无好转和情绪有关,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火葬场到了,徐阿姨乘坐的黑色灵车已经停在了停车场,我扶着学长走下车,默默注视着火葬场的烟囱飘出的烟,那是躯壳最后告别人世的地方,五年前我也在这里,看着母亲的身躯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空中。
不知站了多久,门口出现了徐阿姨的身影,她抱着骨灰盒急急地走过来,走到一半往后看了看似乎在等什么人,可能是她的朋友,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出现,她便走了过来。
“妈,别怪岺慈,是我非要来的。”清儒学长走到了我的面前,对徐阿姨说着。
徐阿姨细细地看了看清儒,确定他脸色还正常“你没事就好,你在这儿,妈妈就先对你说了。妈妈,不想……回美国了,我就呆在这里陪着你的姥姥姥爷,儿子,你回去把那个地方处理了吧……”说着,她又淅淅沥沥地哭了起来。
“交给我吧,您好好散散心。”我不想打扰他们,走到车边,等着学长。
他们又交谈了一会儿,学长才慢慢走过来,我正在想怎么安慰他,他环抱住我,头放在我的肩上,我下意识推开他,但是无奈他抱得太紧,我只好慢慢顺着他的背。“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没有听见哭泣的声音,只觉得肩头的雪纺衫濡湿了一点。他的手渐渐收紧,仍然没有说半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在我耳边用喑哑的声音说了声谢谢。我自认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除了陪他,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减轻我心中清晰的,歉疚感。
18.
不知不觉,已经在医院—宾馆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中消磨完了整个暑假,一拖再拖的“收拾行李”也到了最后期限,终于,在离开的前一天我硬着头皮准备回家。帮学长办理完出院手续已经是下午,我想着白天他都不会在家里,时间也才下午两点,这才大着胆子打开了大门。
一如我来的那天,深蓝灰色装饰的公寓一尘不染,只是我之前摆的木雕、瓷器、娃娃干干净净地呆在原地,宣告着这不是一间待售的样板房。看着静静躺在沙发上的龙猫靠垫,心底不禁有些温暖。但是我清楚不会是他,大概是保姆收拾的。他不像我,对安定的家有长久的渴望,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只是睡觉的地方而已。
我拖出跟着我到处漂泊的大箱子,在住进这个公寓之前,它是比大宅子更像家的存在。证件,衣物,书籍,这是这么多年来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做的事情,不花多长时间就收拾完了。所以就要离开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向他再解释一次,我和学长真的不像他想的那样,但是,可能他根本就没有费一分心思想我,又怎么会在乎我和学长的关系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我似乎常常不自觉地变得悲观,面对他,我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发现,有些东西不是我拼命努力就可以改变,可以拥有,比如张貅宇和他不曾也不将存在的爱情。我摆了摆头,把箱子拖出房间,突然听见手机初始铃声阵阵响起,张貅宇在家?!我摈住呼吸,手紧紧拉着拉杆,准备随时逃跑,可是直到手机铃声停止,房间里依旧没有任何声响。安静了片刻,铃声又响了起来,他不可能把他的手机留在家里,虽然这样想着,我还是循着声音找到了躺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显示的是一个未知号码。
我看着在书桌上不断震动的手机,心中突然升起了不安的感觉。
“张总,您没事吧?”响起的是他助理的声音。
“我是白岺慈,貅宇把手机落家里了。”
“白小姐,不好意思可能要再麻烦您一次。”
“不麻烦,你说。”
“首先您不要太担心,总裁现在喝醉了需要人接,我现在在国外,大概是总裁没带电话,会所里面留了我的电话所以打过来了。总裁最近一段时间状况不大好,最好不要让太多员工知道。他现在在在湖畔私人会所,就是你们上次见面的餐厅的旁边,你给服务员报他的名字服务员会领你去包间。”听着他的描述,我的心一点点拧了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不大好,才能让他忘记带手机,大白天醉到不能自己回来?
“什么叫……状况不大好?”
“白小姐是刚刚回来不久吧?总裁最近一段时间开始酗酒,经常晚上醉倒在各个私人会所,今天白天竟然旷工去喝酒……”
“公司出什么事了吗?”值得张貅宇挂心的除了他的事业还有什么?
“白小姐不用担心,公司运营十分正常,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总裁前一段时间十分反常地很早离开公司,后来又突然整夜呆在公司,白小姐您是不是能劝劝总裁?”
“我……去接他,但是我明天早上的班机回美国,以后还是要麻烦你们,不好意思。”
“这是我们分内的事,今天麻烦白小姐了。”
我拿着电话,几乎是冲出了大门,一路跑到了路上,拦了出租车向湖边赶去。天天酗酒,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失神到这个地步?
下午两点不是什么高峰时段,很快就到达了位于城市腹地的湖泊,我要司机在门外等,向服务生报了张貅宇的名字,服务生上上下下打量我半天,最后目光在我攥着手机的右手上短暂停留了半分才让我进去。由于原本只打算收拾行李,我的装扮实在是不像能进入高级私人会所的样子,紧身背心,宽松白衬衫,牛仔短裤,和高高束起的马尾,除了无名指上设计精致的戒指外,不过是个标准的学生打扮。
VIP包间在顶楼,厚重的木门打开的那一刻,我愣住了。沙发前的矮桌上堆满了形状各异的酒瓶,空酒瓶随意倒在地上,倒在沙发上的人手上还拿着正在流出红色液体的葡萄酒瓶。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客人,点了所有的名酒,就一个人坐着一杯接一杯地喝,像喝水一样。”胸腔的刺痛清晰地让我很难呼吸,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溢了出来,如果我待在他身边,至少我可以拦着他。
“你可以叫人帮我把他扶到车上吗?”我没有转身,只是盯着这个因为酗酒面部有些浮肿的人,是什么样的痛苦,能让我为你分担一点吗?哪怕只有一点?我冲了进去,跪在沙发旁,把他手中的酒瓶放到一边,紧紧搂着他,我真的好心疼你你知道吗?
“您是白小姐吧,您未婚夫真的很在意你。”张貅宇被塞进计程车时,服务员对我说。
“嗯?哦。”她又知道什么,就算有在意,也只是我在意他而已。
计程车上,他靠在我的身上,紧紧地抱着不肯松手。尝试多次后我也不再试图让他靠着椅背,让他以这个不是很舒服的姿势休息。
保安合力把他丢在了床上,对于这个高档住宅区的保安们,醉到不省人事的住户十分正常,但是少有妻子陪同的,因此对我说话格外带着尊重,送走保安后,我走回房间看着昏睡着的张貅宇。他因为醉酒脸上的皮肤泛着粉色,衬衣上的扣子被粗暴地拉开了,胸膛袒露在外面,他的头在枕头上不断扭蹭着,双手在腹部胡乱摸索着。
他嘴里喃喃地在说什么,我慢慢靠经想听清楚。突然,他立起身子,哇地吐了出来,之后开始剧烈咳嗽。我跑了过去,坐到床上抱住他颤抖的身体,轻轻帮他按揉着胸腹,他吐了一阵之后又倒在了床上。腐臭的味道很快扩散开来,他的嘴角、胸前、衬衫上都是呕吐物,万幸没有弄到床上。
我赶紧跑到厕所,倒了温水,帮他一点一点的擦拭,帮他换了衣服,拉他到床的另一边,从清洁房拿了拖把把房间的地板清理好。我刚把他的衣服放到盆子里,正准备洗,突然听见房里低沉的呻吟声。我心一紧,跑了过去,只见他抱着肚子在床上不断翻滚,“痛……呃……啊……”。酒精削弱了他的自控力,清醒时,他是从来不允许自己发出半分声响的。我跪坐在床上,想帮他按摩但他紧紧蜷缩着,我无从下手。
“呃……啊……”他放肆地呻吟着,我试着俯下身子附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貅宇,貅宇,放松点,放松点,让我帮你。”慢慢地他竟真的松开了手,我趁机用手贴着他明显变得单薄的腹部,感受着肠道的蠕动。
“呃……痛……”他又蜷得紧了几分,大手连着我的手往腹部里按去。“肚子……痛啊……呃……”他不住地呻吟着。其实,我宁愿他这样,平时他太清醒,太冷静,太理性,负担一切,让我看得心痛。即使是偶尔也好,他稍微软弱一点,让我来帮他分担点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让我帮你。”我攀在他身上,柔声回答他。我先沿着着胃部到下腹部顺着轻轻抚柔,然后并着手指微微用力围绕着肚脐,一圈一圈按摩着。
过了十几分钟,他的手渐渐放松了,我在他身边侧躺下,继续细细按揉着。他身子渐渐展平,头靠在我胸前,舒服地睡着。我确定他已经不大难受了,才停下手来。手刚刚离开他的腹部,就被他钳住了,他翻身紧紧抱着我,呢喃着“百灵,别走,别离开我,别走……”我被他箍得动弹不得。
“好,好,我不走……”让我稍微纵容一下自己,就一会儿,我握着他的手,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不走……”一边轻轻宽慰着他。
他倚在我身边睡着,手慢慢放松了,我乘机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面容,帮他整理好了被子,拉着箱子走到了客厅。
穿堂风吹起我披散的长发,那声百灵,是我的幻觉,还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