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说我》胡蜜雪

1、毕业

　　穿学士服拍完毕业照之后，就到了吃散伙饭的时节了，先是跟着同寝室的人吃，然后跟着班上的人吃，接着跟着系里面几个关系好的人吃，再接着又跟着联谊的男生寝室的人吃，最后又跟同寝室的人吃，再接着又跟所有认识的人在一起以散伙饭为名吃了个遍。其实，在拍毕业照之前这样的散伙饭就已经吃过无数回了，每天几乎都是跟着相同的几张面孔在学校后街的巷子里来来回回地吃来吃去，等到真正离校走的那天，胡晓彤坐在火车上，一不小心就摸到了腰上的游泳圈，于是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怎么啦？是不是舍不得呀？”身边的方荔芸不安地问道。

　　笑话，她胡晓彤怎么会为毕业而流泪呢？以前又不是没毕过，小学毕业的时候她没哭，只是在回家的路上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蹭破了皮才流了泪；初中毕业她也没哭，只是在看见毕业照的时候，发现自己没睁开眼睛而懊悔伤心；高中毕业她更没有会哭，只是发现和班上的同学出去聚餐唱卡拉OK，竟然忘了带钱包，担心被人怀疑是故意的而红了眼眶，还好还好，有人解救了她，主动买单请所有的人吃饭唱歌，她那一颗怦怦跳嗷嗷叫的小心心才总算落回了肚子里，现在就更不可能哭了。不就是胖了么，怕啥，她心里一合计，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要开始减肥了。

　　想到这个光荣的使命，胡晓彤忍不住又是热泪盈眶，她看了看身边方荔芸娉婷的身影，心中不禁一喜，减肥终于有了确切目标，这可是活生生的目标呢。

　　从学校到家，坐火车慢车要坐8站地，11个小时，不算很远，但也不近，在吃光了准备好的零嘴，打过几次瞌睡之后，火车终于到终点站了。胡晓彤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手表，10：30，心中不由得暗喜，难得从不准时的火车也终于准时准点一回了。只见她兴奋地拿起行李，生龙活虎地就下了车，拉着方荔芸出了站，在出站口矫情地拥抱过后，她招手拦过一辆的士，打的往家直奔。

　　开玩笑，人家方荔芸可是有男朋友接的，他男朋友可是开着宝马车来的，人家家里可是本市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之前高中毕业同学聚餐最后豪气买单的就是他，他应该也是刚从学校回来的吧，可是人家不顾辛苦马上就开车来接女朋友了，这样的时候，她胡晓彤又不是头壳坏掉了，怎么可能碍眼当电灯泡坐人家的车回家？胡晓彤在出租车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自己刚才快手快脚地拦车离开深以为然，虽然心里也很舍不得打的的钱，想想都够吃两三碗兰州拉面了吧？

　　正在细细地算着的士钱是不是够吃三碗兰州拉面这个问题的时候，车子却很快就停在了一个小区的门口，定睛一看，可不是自家住的小区。胡晓彤大方地叫停司机，豪爽地掏出钱包，结果却悲催地发现钱包里只有11块钱了，而计程车费却明码标价要15块，怎么办？司机大哥看她拿着钱包翻来翻去地找了几遍，大概知道了她的钱不够，也不想被一点零钱拖着时间影响生意，于是爽快地开了口：

　　“有多少给多少吧，少一点没关系。”

　　“师傅，您真是好人呀。”

　　胡晓彤忍不住差点又要红了眼眶。拖着行李上了三楼，狠狠地敲了三次门之后，胡妈妈终于来开门了，一把搂住妈妈的脖子，胡晓彤笑嘻嘻地撒着娇：

　　“妈，我总算是回来啦！”

　　“快放手，快放手！”妈妈慌乱地推开她，口里忍不住念叨着：“每个月回家都来这一套，搞得跟几年都没见过面似的。”转身又走进厨房里忙碌开了。

　　胡晓彤放下行李，舒适地躺在沙发上，顺手打开茶几上的糖果盒，从里面拿出最爱吃的小零嘴，喜滋滋地吃起来，她就知道在这个家里，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老妈，妈就是咱家老百姓心中的红太阳啊，这是她这么多年来跟妈走的心得总结，没有妈，咱们吃什么？没有妈，咱们喝什么？没有妈，就没了全世界，地球都不要转了好不好。

　　就在她一个人在那里奇奇怪怪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四处翻包找手机，终于给找到了，于是顺手就接了起来。

　　“晓彤，我是荔芸啊，到家了吗？晚上出来吃饭唱歌吧，志扬请客，咱们几个还没去公司报到的高中同学也顺便聚一聚。”

　　方荔芸口中的志扬就是她那有钱的男朋友，全名叫萧志扬，当年也是他们中学的风云人物啊。

　　“呃”胡晓彤顿了一下，想找个借口不去，但一转念想到是方荔芸开的口，只好又点点头，“好啊，有人请客不用花钱我就去，去哪吃饭唱歌啊？”

　　“先去大中华吃海鲜，再去华苑唱歌，下午六点半，志扬会先去你家小区门口接你去大中华。”

　　“那不好吧？”想到萧志扬那夸张的宝马车要在胡晓彤所住的普通民宅现身，胡晓彤心中就不由得一阵紧张起来。

　　“没事的，就这样，我先挂了，还要打电话给其他的同学呢。”

　　“哦。”

　　一阵嘟嘟声过后，胡晓彤愣了一下，很快，又没心没肺地吃起了薯片，天大地大，吃东西最大，想那么多干嘛呀？

　　终于到了午餐时间了，餐桌上，满满的全是胡晓彤爱吃的菜，一看到这些，胡晓彤早就把火车上发下的要减肥的豪情誓言忘了个干干净净，肚子吃了个圆滚滚滴溜溜之后，她心满意足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睡了个小午觉，醒来之后，已经是下午6点了。

　　匆忙洗漱了一把之后，胡晓彤换了件衣服，就打算出门了。没记错的话，方荔芸说了，萧志扬6点半到小区门口接她，早点去等他吧，胡晓彤潜意识地不希望被熟人发现自己跟一台高级宝马车的车主认识。

　　六点十五分，走出小区门口的胡晓彤吃惊地发现，那台高级的宝马车却已经到了，她一边朝车走去，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走到车跟前，她顺手打开车子后座的车门。

　　“还是坐前面吧。”一声温和悦耳又有磁性的男声让胡晓彤无力拒绝，毕竟人家是车主啊，于是她只好不情不愿地打开副驾驶的门，低头坐了进去。萧志扬用他狭长而漂亮的长眼睛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发动了车子。

　　胡晓彤心不在焉地看着车外风景，一路上两个人都闷闷地没有说话。照理说，三年的高中同学下来怎么也不应该没话说，想到这里，胡晓彤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悔，早知道，当年如果不写那本日记，或者把那本日记收好不带去学校，或者那本日记不被人发现，他们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尴尬了呢。

　　其实高一的时候，两个人不仅不会没话说，反倒话还多得很，甚至超过了当时跟萧志扬尚未确定男女朋友关系的方荔芸。虽然大家都知道，他俩迟早会在一起，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书上不都是这样写的么，更何况，萧志扬对方荔芸总是特别大方特别好，连带她身边的人也跟着受惠良多。方荔芸看萧志扬也总是含情脉脉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似乎早就暗示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即使是这样，和萧志扬最聊得来的，却非胡晓彤莫属。没办法，胡晓彤虽然没心没肺，能吃能睡，表现得很像某种动物，但她喜爱文学，爱好历史，军事也懂一点，足球也常看，男生爱的，女生爱的，几乎她都会那么一点，不多，就那么一点，但即使是这样，在大多数女生还不知道世界杯是什么，为什么英国和阿根廷是世仇的时候，胡晓彤已经可以分析出为什么巴西好几次都败给法国这样的对手。事实上，除了世界杯，英超，西甲，法甲，德甲，欧冠几乎都是胡晓彤最爱的话题。同样的，大少爷萧志扬也是最忠实的足球粉丝，除了国足中超之外什么都看，这两个人在一起，怎能会没有话说呢？

　　可是自从那本日记被发现之后，胡晓彤就再也没有关注过足球了，曾经的爱好几乎变成了好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当然，和萧志扬滔滔不绝的讨论也像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如果不是那本日记，胡晓彤心想，也许他们现在还是有很多话说的吧，想到这里，胡晓彤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猫爪抓了一下，不是很疼，却有些麻麻的。

　　“在想什么？”

　　萧志扬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就在胡晓彤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直装作专心开车的他无意中转头看到了她各种无比生动而多样的神情。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藏不住，脸上的表情总是那么丰富。早上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显得很是慎重，当她从小区里出来的时候，她也显得很是严肃，但事实上一个不经意之间，她就开始自言自语嘀嘀咕咕起来。想到这里，萧志扬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突然在路口拐了个弯，选了一条去大中华更远的路开去。

　　幸好胡晓彤是路痴，萧志扬也知道她是路痴，不然怎么会发现不了他现在开的这条路要绕着大半个城区走一圈才能到他们吃饭的地方呢。不过一直在嘀咕懊悔的胡晓彤就算不是路痴也根本发现不了萧志扬的企图吧。也是，谁都知道萧志扬和方荔芸是一对；谁都知道他们郎才女貌，注定要在一起；门当户对彷佛是为他们订制的，纵然方荔芸家里不是经商的，可是她爸爸却是实实在在手握实权的政府官员，和胡晓彤那个在国企清水衙门里当科长的爸爸比起来，分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呃，没什么。” 彷佛慢了好几拍，好一阵子胡晓彤才反应过来。

　　“什么时候去公司报道？”

　　“就这几天。”

　　“我也要去S市，我们公司离你们公司很近，你在中林是吧？我在远东！”

　　“咦？你不留下来帮你爸爸吗？”

　　“我想趁着年轻先出去学点东西，我爸这几年身体，精神什么都还很不错，也支持我的想法。”

　　“哦！”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萧志扬斜眼瞟了好几次胡晓彤，看着她认真沉默的样子，很想找个地方把车停下来，跟她再好好说说。正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胡晓彤像突然睡醒了一样，手忙脚乱地四处找着手机，可是怎么找也找不着，突然她眼前一亮，看到萧志扬刚好递过来那支正在哇哇大叫的手机，她脸一红，马上接过来，也没仔细看，直接就按了通话键。

　　“志扬，你们到哪了？怎么还没来？其他同学都到了。”方荔芸甜甜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原来这支手机不是她的，胡晓彤心中没来由一阵紧张，更是囧到发不出声音来。

　　“志扬，志扬，你听到了吗？”方荔芸看没人回应，忍不住又继续问道。

　　“呃，荔芸，是我。”

　　“晓彤？”方荔芸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志扬开车不方便接电话是吗？你们到哪了？还有多久才能到？”

　　“我不知道呢，好像是什么文化路？”胡晓彤四处张望了一下最近的路牌，然后不确定地看了一眼萧志扬。

　　“文化路？你们怎么开去那里了？”

　　“我也不知道啊，你也知道我是路痴嘛，你直接跟萧志扬说吧。”

　　胡晓彤把手机小心翼翼地拿到萧志扬的耳边，他顺手要接过手机，却不小心握住了胡晓彤的手，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放开，仍是紧紧地握住：

　　“我在路上接了个电话，一不小心就开错了路，又不能掉头，所以就开到这里来了。别担心，我们很快就到了，你们先进包厢喝点东西。”

　　看着萧志扬不慌不忙耐心地跟方荔芸解释着，胡晓彤听着心里突然感觉有一点点酸酸的，她很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是又担心这样的话手机会掉在地上，所以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手被萧志扬这么握着。他的手掌心很烫，可是他说话时嘴里呼出来的气体却似乎更烫，从胡晓彤的角度看过去，感觉有点像他在亲吻自己的手，胡晓彤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们通话一结束，赶紧就用力缩回了自己的手。

　　“晓彤，”萧志扬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他却又欲言又止。

　　就这样，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路继续保持沉默，终于远远的看到大中华的标志了，胡晓彤忍不住差点又是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