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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嫁衣 ...


  •   漆黑的房间里,她只听到自己的喘息。

      摸索着按下手机键,微弱光线从手机屏幕上射出来。

      凌晨三点。她插上耳机,电台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在这个时间,你是刚从梦中惊醒,还是迟迟未曾入睡呢?如果暂时不想睡,不如我们一起来聊聊梦境……”

      梦境。她仰躺在床上,双眼盯着漆黑的上方——

      *

      天上一弯毛月亮,树下有个姑娘在唱着调子瘆人的歌。“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她看见姑娘仰起头看过来,洁白的脸上带着朦胧的光。她弯弯的柳眉,细长的眼,平静地看着她,招手。

      “你来了。”

      她不由自主的走过去。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姑娘低头看着手上的红嫁衣,“看,这是我苦心绣了三年的嫁衣。我要说的,就是它的故事。”

      她的视线落在红嫁衣上。

      她看不懂衣服的面料,只是看质地像是缎子的,很有质感。上边有密密的花纹,要都是绣出来的,绣上三年也不出奇。

      姑娘自顾自地抚摸着嫁衣,轻柔深情一如在抚摸自己的情人。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娇滴的嗲,却又轻飘飘的,好似没什么重量的羽毛,浮在人心上痒痒的。

      她说——

      *

      先帝爷在驾崩前一年,下过一道旨,赐婚沈家女郎与九子。英明神武的先帝爷,一辈子算无遗漏,临到老也糊涂了。他就没想过,问一问沈家女郎和自己的儿子,对这婚事满意不满意。

      不过也是,先帝爷做了一辈子的皇帝,杀伐果断的听过谁的意见?姑娘轻笑,脆脆的笑声好像铃铛,传出很远。

      过了三年,深居简出的沈家女郎陪着寡嫂去给兄长扫坟。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了一对璧人在前边闹别扭。

      女的娇俏,男的俊朗,真真是好一对如花照影的璧人。看着那对很快和好的佳人,她心里想着自己的良人。良人是先帝第九子,今上一母同胞的幼弟,文采风流不说,生得也好,据说是帝都第一美男子。

      *

      沈阿姣没有见过他,她未来的夫婿。

      她出生沈家。沈家在开国的时候就是跟着皇室打天下的功勋。多年来尽忠职守到原本人才众出的沈家人丁单薄到沈阿姣这代,嫡系旁系就她和哥哥两个血脉。哥哥刚新婚,被皇上派去平叛,至此死在外边。没到一年,年老的父亲又救驾死在虎口。

      沈家至此一门三寡妇,就她这么一点儿微薄血脉。

      那年她十二,帮着母亲理家也懂了些事,想着这下关于未来的绚丽梦想都没指望了。她是沈家唯一的血脉,只有招婿回家的理。可好人家的大好男儿,谁会做上门女婿?

      就在她认命,跟祖母说了决定招婿的念头时,当时还是皇帝,还没有驾崩的先帝爷下了旨意。皇命不可违,她从此成了九皇子未过门的妻。

      祖母笑着接了旨,转身带着合家人在祖宗牌位跟前跪了一夜。

      沈家绝种了。她愧对先人啊!

      *

      沈阿姣关上门,守孝三年,十五岁出孝。祖母说等过个一年,九皇子出了三年孝期,两人的婚事必然要开始办。九皇子的胞兄登基做了君王,他被封为恪亲王。恪亲王在王爷里是头一份,王妃的嫁妆只能比皇后低,却得高过旁的诸位王妃才好看。

      沈家家底不算薄,却也并没有多丰厚,倾尽家产也备不出只比皇后薄上几分的嫁妆。为了不被人看轻,祖母让沈阿姣用心绣一袭嫁衣。

      沈阿姣三年开始拈针拿线,绣工之出众,堪为帝都佼佼者。

      沈阿姣关在房内绣嫁衣,一绣三年。婚事迟迟没有提起,她想过猜过,却不敢询问祖母和母亲。在哥哥忌日前不久,祖母忽然携全家住到京郊别院。她除了绣嫁衣,就是抄写金刚经。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平静。

      *

      在侍女的声音里,她收回落在那对璧人身上的视线,回过神来。侍女的神色有些奇怪,她想或许是累了,就带了侍女在路边亭外的石凳上歇息,等嫂嫂。

      亭子里有几个人逗留歇息。众人或明或暗地把眼看着外边那对璧人,悄悄议论着。

      “刘家仙姝人美心善,王爷真是好福气。”

      “王爷这般人才,才得以匹配得上刘家姑娘。这两人站一起瞅瞅,真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天造地设……”

      有个弱弱的男声在一众纷纷夸赞二人的声音中,发出了不同的看法,“王爷毕竟是有亲事的人,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跟刘家姑娘拉拉扯扯,实在是对二人都不好。”

      众人愕然。

      “看,人人都知你是订过婚的人,你我二人这样,又算什么事呢?我刘家可不能出做妾的姑娘。”被议论的当事人之一走过来正好听个正着,黯然地掩面道。

      被称作王爷的男人抓着她的手,殷殷道:“阿娇,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你信我,我一定会明媒正娶你的。”

      二人很快再次和好如初,甜甜蜜蜜地走远。

      等二人走远,亭子里一干人看着那出声的书生,道:“还好刘家姑娘心善,不与你计较。”

      也有人说,“刘家姑娘这般心善,才正该是做王妃的人。那订亲的沈家合该乖觉地退亲才对。”

      她在外边听得莫名,却心慌慌地一阵猛跳。

      被唤作王爷的年轻男子不少,可未婚妻子姓沈的,好像就只有……

      沈阿姣扭头看侍女,这才发现她煞白着一张脸,眼里隐隐约约有着同情。

      “那沈家姑娘又不曾做错过什么,为什么好好的王妃之位就应该让人了?”最初说话的书生涨红着一张脸,愤愤道:“这刘家姑娘既然说着不做妾,就理应跟恪亲王划清界限。这样夹缠不清的,成何体统!”

      周围人跟看神经病似的扫了他一眼,晦气地走出亭子。心里暗想,不知哪个地方跑来的愣头青,这种话也是说得的?

      刘家姑娘是谁,那是当朝皇后的亲妹妹,太后的侄女,恪亲王心尖尖上的宝贝。她要做恪亲王妃,还有谁会不答应?再说了,刘家姑娘虽然不如旁家闺秀内敛知礼,但她为人心善,帮过多少人啊?这么好的姑娘,做妾也太委屈了。就算是做名满帝都的恪亲王的妾,那也是屈就。

      沈家一门都死绝了,无权无势的,又没听过那沈家女儿如何如何。想必是貌若无盐,乏味的很。这样的女人,又怎么配得上恪亲王呢?

      *

      沈阿姣颤抖着手,问侍女,“那是,那是恪亲王?”

      “是。”侍女不得不说实话。

      “是不是……是不是……你们早就知道了?”她没问知道了什么,却清楚侍女肯定是知道她在问什么的。

      “是的。”侍女闭了闭眼,说了实话,“早在三年前刘家姑娘和恪亲王过从甚密的消息就传进了家下人的耳朵。只是大家都被老太太和少夫人吩咐噤声,也就瞒着府里。今年那两人形事招摇完全不避讳,太太也得了消息。老太太怕你知道会伤心,就吩咐搬到郊外别院……”

      “呵。”她推开侍女搀扶的手,跌跌撞撞地撑着额头笑。笑了一阵,她爬上车,吩咐回家。

      回到家看到嫁衣,她拿了剪子想要绞碎这刺眼的红,又舍不得三年的心血。捧着嫁衣痛哭一场,面对祖母的安慰娘亲的眼泪寡嫂的疼惜,她勉强扯起嘴角笑。

      “放心,恪亲王这门亲事我们是不能主动去退亲,但他既然和那刘家姑娘有了首尾……”祖母顿了顿,“那刘家肯定不会让嫡女做妾,刘家丢不起这人。到时候恪亲王来退了亲,我们娘几个就回故里。到时候祖母一定睁大眼好好给你选个夫婿。”

      “嗯。”她点头,却心里空茫茫一片。

      真这样就行了吗?

      *

      过了几日,刘家姑娘递帖子说要见她。

      “她刘家养出这么不懂规矩的姑娘,婚前就跟男人拉拉扯扯,还找上人未婚妻的门来,真是让我好好见识了一把刘家的家风!她这是当我沈家无人,欺上门来了吗?”嫂子呸了一声就要回绝。祖母拦下来,让她见一见。

      “我沈家不出避事的人。这次我们退居别院,不是怕了京都的风言风语,只是不乐意给人看好戏。也是守着忠君的祖训,不给皇家添麻烦。”祖母冷笑一声,继续道:“事情既然上了门,就快刀乱麻地解决了吧,省得被人挂在嘴上议论来议论去,刘家不要脸,我沈家还知道廉耻。”

      沈阿姣冲着嫂子道:“嫂子就让我见见她吧。我也挺好奇,刘家仙姝到底何等风姿。”话说的平淡,调子里却藏着掩不住的轻蔑。

      *

      见了面,沈阿姣才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所谓的刘家仙姝,当日远看觉得挺美好一姑娘,现在近看也不过尔尔。

      皮囊生得不错,不然也不至于迷住那许多人。

      的确是个没规矩的,进了房间看人直愣愣的,又看房间布置,却没先跟主人打个招呼。

      “你来,是要做什么呢?”沈阿姣骨子里还留着先辈粗狂的直来直去的脾气。

      “我是刘家九姑娘,刘阿娇。”她自顾自地坐下,“想必你也听过我。”

      “的确。”沈阿姣坐下来,漫不经心地道。

      刘阿娇这也是急了。她昨天进宫给姐姐请安的时候说了自己愿意嫁给恪亲王的事儿,却被姐姐狠狠地批了一顿。她这才知道,阿九和沈家的亲事不是能随随便便说退就退的。

      沈家这么多年来皇家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可说是皇家最忠心的一条狗。现在为了皇上,人沈家绝后了,沈阿姣是唯一的血脉,又是先帝爷下的圣旨赐婚。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都不可能主动提出退亲。除非……

      未尽的话皇后没说,刘阿娇想着,阿九不能提,那就让沈阿姣提好了。想到这个人居然跟自己叫一样的名字,刘阿娇就觉得厌烦。

      “我要嫁给阿九,你一会儿就让你祖母去跟皇帝姐夫说说,就说你……”她打量了沈阿姣一番,不得不承认这姑娘长得不比她差,这让她更觉危机重重,“就说你身子有疾,不能婚嫁好了。”

      “哈?”沈阿姣被气得笑了。

      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世上还有这种人。

      她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外边一阵吵杂的喧闹,隐隐听得有人喊着,“恪亲王……”

      他大跨步走进来,将刘阿娇护在身前,“你有没有怎么样?”

      刘阿娇跟变脸似的,娇弱地倚在他怀里,柔柔道:“我没什么事的。我只是想见见她,求她成全我们。”声音颤颤地,好似沈阿姣怎么欺负她了似的。

      “你不用求她。”恪亲王温柔爱怜地看着她,“不管她提什么要求,我都会退亲,我一定会娶你的!”

      这两人用不用这样?沈阿姣看这一幕,险些被恶心得当场吐出来。她转身推门走进房内去,关门的时候顺口吩咐道:“沈家没有嫁不出去要上赶着贴男人身上的女人。恪亲王你放心,我不会死缠烂打。退亲的事儿,希望你能办快点儿,也好让大家尽快各不相干的男婚女嫁。”

      不知道刘阿娇到底咋想的,她推开门闯进来,要说话却说了半截,眼睛落在屋内一角。

      沈阿姣用时三年刚完成的嫁衣正挂在衣架子上,红滟滟地夺人视线。

      “好美。”刘阿娇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去……

      沈阿姣激动地走过去,一巴掌打掉她的手,迎来恪亲王急切护短的一巴掌。本朝皇子都是弓马娴熟的儿郎,他情急之下的一巴掌,扇得沈阿姣斜斜地摔出去,惊得刚赶过来的沈母一声尖叫。

      沈老太脸色难看至极,胸脯剧烈起伏。她板板正正地冲着恪亲王行礼,恪亲王殷切地关心着刘阿娇略红的小手,压根没理会面前沈老太。

      沈阿姣被打得半张脸肿起老高,指头印在白玉小脸上红得吓人。她站在屋里看着众人,冷笑,“看,几代人当狗的代价,就是人真把你当条狗了。狗主人打自家的狗,挺正常的,不是?”

      *

      “然后呢?”她看姑娘沉默良久,忍不住追问。

      “然后?”姑娘又笑了,冷冷的,“然后就是没过两天,沈家姑娘离奇患病,神智全无地卧榻不起。沈家主动求了退婚,皇上准了。恪亲王和刘阿娇订亲,派了人来沈家要嫁衣。沈老太被气得病倒,咬牙不交嫁衣。再然后,嫁衣失踪了。”

      嫁衣从沈家消失了,没多久穿在了刘阿娇的身上。

      刘阿娇和恪亲王的婚事轰动京都,她风光大嫁,却在当夜血肉模糊地死在洞房。

      姑娘轻轻地笑出声来,有几分得意,“她死了。谁叫她贪图别人的东西呢?随便拿人家的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

      她被姑娘的笑声瘆得背心微微发凉,心里却是认同的。这世上总有些女人爱抢别人的东西,这种女人,就该不得好死!换了她,也会亲手杀了……

      杀?

      杀谁?梦里的她很困惑。

      清醒着的她,在流泪。

      *

      电脑显示屏在漆黑一片中泛着浅蓝色的光,屏幕上开着画图工具,婚纱相片被人用红色涂抹得一塌糊涂。

      滴答。

      泪水溅落在键盘上。

      如果可以,她多想杀了这个女人!杀了这个以朋友为名抢走她老公的女人!杀了这个说好白头到老却变卦的负心汉!

      滑落的耳机里,低低的女人声音传出来,“有些时候,梦境反映了人潜意识里的某些想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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