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难语》葭月十一

8、【8】

　　【8】
　　疾雨敲打窗棂，在窗户上冲刷成一道道水流，本应该昏黄日暮的天空，已如跨入深夜那样的黢黑，街灯下上下班的车流和人群在积水里缓慢行驶走动，各自烦闷焦躁着。
　　夜雨使一切都浸入冰冷，除了来自千家万户的点点灯火。
　　沈沁正在厨房里煮饭，程君昱在一边打下手，他父亲在书房看电脑，一家人都在等着开饭。
　　如果，如果不是门外狼狈急乱的脚步声打扰了这安宁，这副平凡温馨的画面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
　　程渊吃惊地望着门口浑身湿透的颜希，雨水在他脚下积成了一滩水，他盯着地板不说话。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沈沁端着盘子出来，差点把菜摔在地上，“我不是让君昱给你送伞了吗？”
　　“忘了。”颜希连声音都似乎被雨滴浸湿，他的逆向情绪太明显了，沈沁怎么会不明白。
　　她身后跟着端了碗筷的程君昱，他却并不意外，眉宇只微微皱起，刚才平和的表情变为冷冰冰的审视。
　　他还没放好碗筷，就听见“啪”地一声，沈沁已经两步冲到他面前劈头扇下一个耳光：“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啊！”
　　个子已经高出母亲的少年只是晃了晃，身上的水滴溅了一地，头发遮住了他的神情，露出来的下巴和脖子皮肤苍白。
　　他坚持用沉默对峙责骂，用他自以为不示弱的方式。
　　沈沁的脾气炸开了，一直喋喋不休数落儿子，抓住他的校服拖向卧室：“站在这里给人参观啊，还不把湿衣服换了？！”
　　颜希的脚步有些踉跄，无声服从。
　　程家父子一直一言不发，此时见沈沁的严厉，程渊忍不住插话想要打破紧绷的气氛：“换了衣服快来吃饭。”
　　可是颜希回到卧室，头重脚轻倒在床上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再起来。
　　他自作自受的结果是高烧不退，呼吸道感染，意识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身在何处，他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得这么严重的感冒发烧。
　　大多数时间是沈沁照顾他，沈沁去上班就留他一个人在家恹恹地昏睡，程君昱和程雯绮回家过一两次，颜希尽管烧得神志不清，也没忘卸下他一身的自我保护的盔甲，不吃他们俩端来的水和药。
　　“让我回家。”是他喃喃自语次数最多的一句话。
　　让我回家……让我回家……
　　他想念父亲。想念和他之间温和平衡的温馨，想念他不露锋芒的温柔，他果断妥帖的劝服。那都是他想要的。
　　他也能在恍惚中看见舒晗。
　　他的笑那么温暖。对，他想起来了，就是温暖，像午后的阳光一样干爽舒适。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心脏失频的理由。
　　也是人寻求温暖的本能。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还进入一个白茫茫的地方，后面藏着未知鬼怪的影子，他不能确定那是梦还是高烧出现的幻觉。
　　好像有一双手有力地扶起他靠在枕头上，一勺微烫的冲剂送到嘴边，那气息并不熟悉，可令颜希感到安心，他还抚慰着卷起他睡衣的袖子，哄小孩一样，然后他胳膊上疼了一下，颜希心里隐隐明白是在打针。时隔不久，如此重复了两次，大概是又一天过去了吧。
　　针剂迅速见效，当天晚上颜希就清醒过来了，虽然还是虚弱头晕，却不再胡言乱语和产生幻觉。
　　他翻个身，舒晗正坐在床头天神一般冲他微笑，和想象里一摸一样。
　　颜希被惊喜冲击不小，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你……你你……”他伸手过去抓住舒晗的胳膊捏一捏，确定这是不是烧糊涂的美梦，他又费力回忆了又回忆，自己只是两次表白未遂啊……不会是高烧的时候说漏了嘴吧？
　　不，不可能，如果他知道了，气氛怎么会这么和谐？！
　　“昨晚我来看程伯伯，想不到碰到你生病了，前两天还在想你这孩子怎么拿了我的书不还了？”舒晗轻声笑语。
　　颜希几乎又被迷晕过去，一醒来就能看见养眼的男人，舒晗在颜希眼里愈发英气、隽然，气质优雅高贵，哪里是普通的人类，嗯……就是那句“孩子”有点刺耳。
　　“谁是孩子……”他不满道。
　　“孩子才和哥哥姐姐闹别扭，你难道没有？”
　　有没有听错？颜希甩甩头，这是在责怪他吗？语气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他吭哧半晌红了脸答不出话。
　　“舒晗哥哥……”妈呀，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一出口自己都酸出鸡皮疙瘩，“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你都要求了，我敢不来？”舒晗揉揉颜希的头发，他犹如被驯服的小豹子，生病前倒竖的毛都垂下来，攻击力化为负数，如果他有尾巴，也一定在欢快地摇动。
　　舒晗笑了：“不过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要去看看我？”
　　“啊？”颜希傻了吧唧望着他。
　　“下个月D大有文艺节，如果你的病能快点好起来，去给我捧场吧，给你留前排的位置。”
　　天！文艺节！在D大附中念书的他岂能不知道！一个月在校园里就四处可见宣传海报，据说不仅声势浩大，节目水准很高，还邀请了一些明星校友，整个D大附中和D大的学生都在打听怎么弄到票，能容纳千人的大礼堂意味着最多只有一千多张票，真真一票难求。
　　舒晗是文艺节组织者之一，还会出演节目，单纯为了去看他，颜希便顿时感觉自己的病下一秒就能痊愈。
　　可是该以什么样子去参加呢？
　　颜希盯着镜子前的自己。
　　大大的青黑眼圈，病容憔悴，头发呈鸟巢状，下巴上还有一层青涩的胡茬，早知道自己是这个鬼样子，舒晗来了说什么也要躲在被子里不让他看见，不过他完全没有嫌弃的样子，好好好温暖，心都融化了……
　　颜希对镜傻笑。
　　舒晗说，以后碰到这种突如其来的下雨天打电话给他，他就会开车来接颜希，不要再任性地淋雨了。
　　这是他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的表示么？
　　他唯一不喜欢的就是舒晗和他每次说话，都当他是任性的小毛孩，他真的看起来真的这么幼齿需要哄着？
　　颜希抓抓平时很久才打理一次的头发，扯一扯身上套着简单的运动T恤，决定换个发型买套衣服改变自己的形象，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人了，或许要成熟一点才能吸引舒晗。
　　回到学校，颜希提起自己要改变形象，安瑜自告奋勇陪他进行改造行动，吹嘘自己多有“时尚眼光”。
　　在安瑜的撺掇下，颜希给自己买了黑色休闲衬衫，人生中第一双深棕色磨砂的皮鞋，和模仿金贤重的发型（安瑜心中的男神），满足着端详半天，颜希乐颠颠到达D大附中的校门口，舒晗说会来接他们。
　　作为给他出谋划策的回报，他也邀安瑜一起去文艺节。
　　舒晗一出现，安瑜立刻被他迷住了，金贤重被小女生瞬间抛到脑后，男神再帅也没有伸手可及的大帅哥真实，她甚至自动屏蔽了颜希投来的喷出仇恨之火的目光。
　　“哟，成小帅哥了。”舒晗边开车边，抬头从后视镜里看颜希。
　　还不是为了能配上你。颜希内心独白着。
　　D大大礼堂人头攒动，舒晗要去后台，特地嘱咐颜希和安瑜去前面找程君昱，他们挤到前排，颜希下意识四下寻觅程君昱的身影。
　　安瑜尖叫花痴，完全不矜持，一路称赞了各种让她眼花缭乱的俊男美女。颜希左顾右盼的找人的时候她也不忘激动拽他：“你看那边，那边！那个穿黑西装的，不是给你送伞的哥哥吗？他是主持人吧，那天没注意看，原来也是帅哥一枚啊！”
　　颜希不以为然地说：“哦，舒晗让我们找的就是他。”
　　也许是颜希心情好的原因，程君昱看上去亲切了那么一点点，他拉着流口水的安瑜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