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难语》葭月十一

6、【6】

　　【6】
　　D大附中和D大相隔两条街的距离，一想到两条街之外就是舒晗的学校，颜希恨不能一瞬间飞到他身边去，他飞奔着穿过大街小巷，似乎快飞起来了，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变得如此漫长。
　　他穿着新买的运动鞋和洗得洁白到耀眼的T恤衫，年轻的身形充满了张力和活力，他的眼睛在发亮，薄薄的嘴唇轻轻抿着，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
　　这是一个躁动的周五下午。
　　舒晗和他约好晚上一起去吃饭，他刚从英国飞回来，两个月了，他离开中国的两个月颜希度日如年。中考后的整个暑假少年都魂不守舍的，他本想能多见见舒晗，告诉他自己引以为傲的成绩，不想还没有等到中考，舒晗就接到学校通知暑期送他出国学习，直到三天前他归来。
　　在D大颇具年代感的校园里，颜希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停车场，并且找到舒晗的车，他要在这里等他，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然后，他就……颜希傻笑起来，藏在肚子里告白的话又转悠了几个来回。
　　心跳得厉害，颜希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
　　在车边徘徊了几分钟，颜希不断抬头环顾四周，终于在看到某处时停住了。
　　远远的，舒晗和另外三个朋友走向停车场，一路谈笑生风，没有看到守在车后的颜希，然后他们在停车场边停下，舒晗绕过一字停好的车来取他的车。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脑门上印了大大一个“傻”字。
　　该死啊，颜希前天晚上接到他电话的时候，一直以为这顿晚餐只有他们两个人。
　　也只有他这个头脑简单整天对舒晗想入非非的傻瓜会这么想！
　　沮丧不已，要告白的话也组织不成说得出口的语言，颜希呆呆站在车旁没动。
　　舒晗看见他错愕了一下，随后快步走过来，边走边露出向颜希露出迷死人的招牌笑容。
　　“小希你怎么在这里？！”他抓住颜希几乎与他平齐的肩膀，“我还以为你在餐厅等我们呢。”
　　颜希灰着脸动了动嘴唇。
　　“你说什么？”
　　“你……带朋友过来了么？”
　　舒晗朗然地笑，同时又有点奇怪：“是你哥哥姐姐啊，他们没有告诉你他们也会来吗？对了还有一个我的朋友，我可以介绍他认识你，他人很好。”
　　“再好也没有你好。”颜希小声嘟哝，他有点不想去，也压根不想认识什么新朋友。
　　可是他不愿错过这次久别相聚的晚餐。
　　不甘心地坐上车，他自顾自选择了副驾驶的座位，这样能离舒晗近点，一转头就能看到他。
　　程君昱、程雯绮和舒晗另一个好友萧炎并不介意带个孩子一起吃饭，只有颜希闷闷不乐。程君昱问他为什么一个月都没有回家时，他没好气地说：“我爸又不在程家，为什么要回去？”
　　然后就懒得和他们说话了，任程君昱梗在那里。
　　鼓起莫大的勇气才决定的告白，揣摩了两个月的告白的话啊，顷刻间灰飞烟灭了，都因为出现这三个碍手碍脚的人，他讨厌他们！不，他自己也有问题，他为什么更加勇敢点单独约舒晗出来！笨蛋，白痴！一路上，颜希怨念从生。
　　他平生的胆量都在那句话上了，此时却无法言说。
　　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到达餐厅，一进装潢典雅的包厢，颜希就抢在程家兄妹和萧炎之前坐在舒晗旁边，他全然不理会这在其他人眼里孩子气的行为。
　　“颜希，你这孩子很黏舒晗啊。”萧炎不明情况地取笑颜希。
　　程君昱也顺着他的话说：“我从没见过颜希对别人这样。”
　　“大概是舒晗太吸引人了，老少皆宜吧，哎呀呀，难道我不比他帅吗？”萧炎风趣地自嘲。
　　颜希不喜欢他们讨论自己，尤其说他是个孩子，幸好舒晗叫人取来了礼物，每个人的礼物都不一样，包装有大有小。
　　颜希的是最小的一个。
　　舒晗送给他的是一块天梭手表，去瑞士的时候为他买的，并不是职场精英常带的那种类型，而是时尚的款型，很适合他的年龄。
　　“考虑到你还在上学，没有给你买太贵的，免得你和同学攀比，记住哦。”舒晗用长辈的口气说。
　　颜希摩挲着对他来说做工精细到无法想象的手表，戴在手腕上一直低头看着。对于舒晗，买下这份礼物轻而易举，于颜希而言，去是从未见过的昂贵和奢侈。
　　“记住时间有多重要，你正在读书，更要掌握好自己的时间。”舒晗说。
　　颜希很愿意听舒晗对他的叮咛。
　　可是，时间有多重要，他那时其实不是真的明白的。
　　告白虽然未遂，并没消磨颜希的决心，他害怕拒绝，也更渴望舒晗能够知道自己的心思，只要他知道就可以满足了，除了他们两个人，颜希依然不愿别人看出一星半点他的心意。
　　包括他无话不谈的父亲。
　　遵照父亲的嘱咐，颜希在上学的时候仍住在程家，和程君昱共用一个卧室。
　　上了高中以后，颜希会常常借舒晗的书。有时候是舒晗用过的的笔记整齐简练的高中课本，有时候是舒晗替他借来的D大图书馆的书，以学习为名的接近总是对所有人奏效。
　　于是颜希床头会经常放两本舒晗的书，颜希闲的时候翻看，然后再悄悄藏起来，他总觉得上面沾染了舒晗的气息，共看过一本书是一种亲密的分享。
　　譬如目前他手上的这本《大易管理》，就是舒晗近期正在阅读的书，他哪里需要看这本书，对他来说那么深奥，又不可能如舒晗一样对书中内容颇有理解，他只是注意到舒晗在很认真做笔记，想必他还会看很久。
　　所以颜希想到一个很烂俗却直截了当的方法，在书里夹进写给舒晗的半张纸条，就在舒晗看到的做了标记那一页，少年大胆地约他出来见面，明天还书的时候他就能看见了……
　　颜希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会用他鄙视的小女生的手法表明心意，还脸红心跳鬼鬼祟祟地把纸条夹进去，翻来覆去折看了好几遍，担心自己的措辞太过直白或者幼稚。
　　晚上他和平时一样和母亲、继父和刚从学校回来的兄姊一起吃饭，餐桌上除了两句惯常的闲聊，基本保持缄默，颜希更是差点把脸埋进碗里。
　　饭后他极为勤快地涮洗碗筷，而后一头钻进卧室里摊开书本，装作学习的样子趴在桌子上，手下压着字字用心的字眼，尽情描绘着舒晗发现了纸条的场景，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写道：“如果你愿意接受我，周六下午三点在D大东校门见，我会一直等你来。”
　　如果他接受，他就会在校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一切地忘情抱住他，世界开始冒粉色的泡泡挂满了彩虹，他会要他一直开车飞驰到海边，沙滩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让他在海水的吟唱下注视着他对他微笑。
　　如果他不接受……不接受也没有关系，他会用最最真挚的言语打动他，表明他的决心固若磐石，甚至永远只用目光追随他的身影……然后……
　　“你在想什么，看书累了？！”平地一声雷殛。
　　颜希倒抽一口冷气，触电一样绷直脊背，手一抖，纸条打着转儿飘到了地上，落在一双深蓝色的男式拖鞋边。
　　程君昱将端在手里的一杯鲜榨果汁放在桌边，在颜希呆怔着还来不及阻止他的时间里替他捡起纸条。
　　工整认真的字迹太醒目了，程君昱不敢置信地盯着，表情复杂纷呈，难以形容。
　　浑身的血液都减速冷却，颜希脑子里嗡嗡作响，失去反应的能力。完全忘记对话的两人长久静默着，闹钟的滴答声以远远慢于心跳的节奏，耐心地和不可思议的安静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