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难语》葭月十一

23、【23】

　　【23】
　　如今，舒晗更加确认自己是某个世界的局外人了。
　　除了副驾驶座上这个人，还没有人能为了拒绝他跑得连个人影都不见，只是不负责任留了一句话，翻脸的速度哪里有顾念什么往日情意，现下再次出现，却和没事人一样坐在他的豪华新车里，舒展四肢慵懒不顾形象地半躺着，很享受优质男人正在为他进行的开车服务，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在C城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童川那家伙故意为难我，让我跟他去深山老林里踩点，竟然只准备了一辆破单车给我！”他一叨念起来，就打开了话匣子，“那地方连信号都没有，很大一片区域是铁丝网围起来的保护林，要绕好远才能爬到另一个地点，我一走就能走大半天，单车差点废在路上，每次回去看他在休息站喝茶就来气。”
　　他满足地看舒晗：“所以你这种豪车出行的幻想连想都不敢想，又是舒总亲自上手，就让我一次实现愿望吧，哈哈。”
　　那天从机场回是来舒晗去接颜希，这一次也是他亲自开车，这可是颜希遇到过身价最高的人当他的司机，要说给这种待遇，可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不过还有一方面，舒晗一向也有私事不差遣工作中司机跑腿的习惯。
　　于是舒晗挑眉，忍不住要打击他：“如果你不跑掉的话，现在不止是这个待遇。”
　　“别别别，你是我男神，要这么说，我们还是换个位置我来给你当司机吧。”颜希立刻表示承受不起。
　　“你省省，拿好你手里的东西，”舒晗瞥一眼他手上抱着的还未开封的衬衫领带领带夹等一堆东西，“小心太匆忙等会儿有什么落在车上。”
　　“你给他的西装也是新的吧，吊牌剪掉了没？都不知合不合身。”
　　“我和君昱身材差不多，我们穿的衣服是一个码，难道你不知道吗？”
　　颜希愣了一下，低头笑一下：“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半个小时前舒晗匆匆忙忙叫他出来，说要给程君昱送衣服，他要去参加林依哥哥林佑新酒店的开业剪彩，还未来得及说清楚，就拉着他上车了。
　　“不知道也很正常，”舒晗沉吟，“本来林依应该准备好这些的，可是昨天林佑说本来不用他去，今天又突然坚决要求他去，他也没能料到。”
　　“林佑这是那人寻开心吗，到底是什么意思，”颜希抱怨，想起那时见到林佑心理上的不舒服。
　　“呵，君昱难道很喜欢看见他吗，但是为了林依他不能不去——而且还得护着她。”
　　“他连这么低调的人也不放过。”
　　“也许正因为低调，他才觉得为难是种乐趣，”舒晗深有体会地说，“他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他们在自己的圈子里高高在上，还没有拿捏不准的，所以一旦有人不在他控制中，他就会难受，直到把人踩到脚下才放心。”
　　颜希皱眉。
　　舒晗见他有点担忧，又安慰他：“不过你放心，君昱应对他还游刃有余，况且他对他妹妹的一切都是纵容的，何况他妹妹的家人，虎毒尚不食子。”
　　说着一个打转方向盘，却是去与程君昱家相背的方向。
　　颜希不解道：“我们不是去他家吗？这是要去哪？”
　　舒晗顿一顿，歉意地轻轻微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我们是要去医院找他，要是去他家就不用这么费周折了。”
　　颜希疑惑。
　　舒晗看看手表：“还有四十多分钟，时间紧张，我送你去医院就要回公司，你过去赶紧把西装给君昱穿戴好，他带林依去林佑的酒店还要至少十五分钟。” 舒晗的语速放慢了，不知为何又看一眼颜希，斟酌着什么，“他今天本来是安排好，陪林依做完产检就回广电台的。”
　　仿佛不容戛然而来的异样沉默，舒晗又接着解释：“君昱没有告诉你，是打算过了三个月，再正式向家里人宣布的，”他笑笑，“谁知道这么赶巧，你成了他家里第一个知道喜讯的人。”
　　他的车速放慢了，不知是不是在等待颜希的反应。
　　好半天，颜希缓缓呼了口气，懒散地向椅背靠去：“这样啊……他可真是个大忙人，不过既然舒总都送衣服给他了，我就勉为其难也服务一次。”
　　他翘着嘴角，摆弄手上的东西，舒晗却能用余光能看见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惯常人强作镇定的时候大多如此。
　　他从接到颜希开始一路上思前想后，已经用很随意的口气说出这件事，竟也这样艰难。
　　颜希在B超室门口看见等候中的程君昱。
　　和一群准爸爸坐在一起，他在其中是那样沉稳和显眼，即使是默然不语。然而要把他和那些扶着大腹便便的孕妇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对颜希来说恐怕还需要一个过程。
　　“去哪换衣服？”两步迈过去，颜希拎着的西服落入视线中。
　　他抬头看年轻的男人，微微笑笑站起来，思忖了一下：“我去和秦医生说一下，去他的更衣室好了，他是我大学同校，关系还不错，林依来这里检查他也关照过的。”
　　颜希从未知悉他还有个大学的朋友是学医的，于是仔细回想，似乎能模糊记起他在大学广播台时一个提携他的前辈在医学院。只是当时心思全部放在舒晗身上，程君昱的生活圈子他就自动忽略了。
　　他真是一点也不了解他啊。
　　程君昱坐在那脱衣服，很快换了西裤，颜希给他拆封崭新的衬衫，逆着光他看见他光裸了的上半身，胶着住。如果视线也有温度的话，此时此刻一定会飙升到通红的岩浆奔涌四溅。
　　“衬衣给我。”
　　从前他也不知程君昱是会留意锻炼身体和保持身材的人，舒晗约他们去打网球闲聊时，提到过之前输给程君昱几次，他也不以为然。
　　“颜希，衬衣给我。”他走近他，淡然地说，毫不介意地在他面前赤裸身体，反而是颜希自顾自地窘迫了。
　　如梦初醒，他攥在发烫的手心的衬衣被程君昱抽走，两下就利落地穿上。
　　从上到下，从左手到右手袖口，系上扣子，西装上身，皮鞋光洁如新，干练帅气不张扬。
　　“你看可以了吗？”他转过身，整理一下衣装询问颜希，就像问一个普通的、认识的人。
　　颜希上前，正一正他的衣肩和衣领，然后手指停在他打得有点仓促的领带上。
　　“很合身，很帅，就是领带没有系好。”说着他伸手解开那个不完美的结重新打一次，动作很是灵活。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程君昱顺从了他的认真，奇怪几乎从不穿西装的他手法娴熟。
　　颜希绑着领带边与他对视，漆黑的瞳孔映出程君昱的样子，深深地看入他的眼神中去，妄图能攫取到什么蛛丝马迹，最终，却只看到一片坦然。那一个冲突的夜晚，那份仓皇，是再也找不到了。
　　他不希望看到他那样的慌乱，那便不会是程君昱，然而内心却抑制不住的隐隐渴望，渴望跳脱世俗，渴望只言片语脱轨的对话，渴望有点什么不一样的事发生……而他知道他这是在对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人想入非非，多么可耻，于是终究归为表面的收敛。
　　他克制地微微扬起嘴角，答非所问：“……恭喜你。”
　　“恭喜你，你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说完向上一收，优雅完成手上的动作，将噙在嘴角的笑容漫不经心的绽开，摸不透是真心还是言不由衷。
　　“不过下次你可不要忘了，我可是一个Gay，以后脱衣服前事先说一声，免得我脸红。”
　　程君昱神态自若，又有点刻意的疏离：“啊……抱歉，我没想这么多。”
　　言外之意是他这个只对女人有感觉的人，无法体会颜希的心理，这让颜希捉摸不透。
　　不过他对颜希的反应又起了另一个心思，认真问：“那你现在对舒晗也会脸红吗？”
　　颜希哈哈大笑：“这我就不知道了，如果哪天看见他的裸体，说不定我会的。”
　　他想解释并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引起他的兴趣，一转念又觉得多此一举，就这么没节操地说出来了。就这样吧。
　　火山死寂，岩浆暗涌。粉饰的潇洒看起来似是天衣无缝的表演。
　　从医院出来，穿过车水马龙的街衢，颜希的目光不经意停留在一家童装店上，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进去。
　　店里有两两三三的家长领着小孩子买东西，如果不是头脑发热，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走进这里面，都不会知道现在小孩穿的用的比他小时候琳琅丰富了多少倍，不会知道那些彩色缤纷的可爱小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
　　店员热情地迎上来，用质疑的眼光打量他一下，他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家长，不过职业的敏锐并不妨碍她的询问。
　　“您好，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嗯……我只是随便看看。”
　　“是买东西送人吗，朋友的孩子还是亲戚的孩子？”
　　“是家里人。”
　　“多大的孩子呢？”
　　“还、还没有出生。”
　　“那请您这边看看，这里都是初生婴儿用品，特别给您推荐这个……”
　　走向收银台时他手上莫名其妙多了一堆东西，小衣服小玩具，还有不知用途的婴儿用品，精致小巧地拿在手里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前面排队的年轻爸爸牵着公主裙打扮的女儿，正奶声奶气地对他说着什么。
　　那父亲宽厚的手掌轻握着小手，弯下腰认真听他呢哝的童音，自然而然流露出不同寻常的温柔。那份安宁如同一泓无波的清水，好像和煦的阳光洒下来的温暖。
　　这应该就是程君昱未来的样子吧，可以融化了心底的悸动、大多数人所选择的幸福。
　　颜希并没有对孩子天生的好感，如果不是他鬼迷了心窍，看见粉嘟嘟的萝莉脸蛋被一时蛊惑，他想，决不会花冤枉钱。一定是这样。
　　和童川坐在海鲜大排档里，他对童川解释了半天买这些东西的原因，不说不足以说服自己的急切，不管他是不是愿意听，到后来，他甚至疑神疑鬼地盯着颜希：“你不会自己和谁从哪里搞了一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