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难语》葭月十一

21、【21】

　　【21】
　　冷却的空气因为破晓的熹光由凝固转为柔和，颜希睁着眼呆呆盯着天花板，面部轮廓逐渐清晰，看不出有什么表情，难捱的一夜在他与外界的隔绝中过去了。
　　今天还要回学校，他不得已挣扎爬起，草草的洗漱穿戴就出门去。
　　清晨城市里快节奏的人声沸鼎，对颜希仿佛都已经是久违的事情了，他出门时还小心地观察了门口和楼下有没有找他的人，才放心的走到公交车站坐车。
　　学校里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学生，期末轻快的气氛洋溢着，颜希穿过走廊，身边许多人谈论着期末成绩和假期计划，谈笑生风，但是这些好像都与他无关，把自己包裹在小世界里。
　　迎面一个师兄走过来，热情地冲颜希打招呼寒暄，他淡淡地点点头就想过去，那师兄粗枝大叶，自然看不出来他心情不好，反而愈发热情，大方地请说晚上一起去喝酒。他拍着颜希的肩膀说如果现在不练练酒量，以后正式工作了，应酬场上有的苦受。几个来回，颜希少不得答应他。
　　出去玩玩闹闹也好，晚上回家也还是一个人，省得胡思乱想，躲来躲去。
　　晚上到了包厢，颜希才发现现场大多数面孔都是陌生的，十来个人挤在一个包厢里，也不管对方是从哪里来的，是谁叫来的朋友，凑在了一起竟能毫无距离吃喝玩乐，抓住新来的就嘻嘻哈哈猛灌酒，一桌的啤酒已有一半见空了。
　　昏昏然的包厢里没有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仿佛没有人会为明天设想担忧，只为今夜而活。
　　颜希还没坐稳，被师兄拦住生拉硬拽连灌了三杯，见他醉醺醺的，颜希半真半假的喝下去了，正要再开一瓶是，一只手放在师兄的肩上。
　　“颜希，和我喝几杯，怎么样？”那男人阻止了那师兄，笑着看颜希道，走至桌边举起酒瓶，倒满酒。
　　男人将酒杯推到一时怔愣的颜希身前，眼里笑意不可名状：“你不会忘了我是谁吧？”
　　颜希很快恢复自然，大大方方喝下那杯酒。
　　“韩杰，好久不见，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是啊，我们有快一年没见过面了吧。”
　　曾经短暂的交往，使颜希片刻间失去反应，孰料天涯何处不相逢，原以为游戏过后、视作生命中过客的男人也能不期而遇。
　　当初他们分手时心平气和好聚好散，并没有翻脸或者绝情之处，所以彼此很是坦然。
　　韩杰的目光向颜希周遭探寻几圈，颜希心领神会，解释说：“你不用看了，我今天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伴儿。”
　　韩杰了然一笑，颜希也淡淡笑笑，当初他就是这么和颜希搭讪的，有那么点默契，也不会打听对方底细，只是基于暂时的需要，颜希都很配合，到现在方式也一点都没有改变，也算那时能交往的原因之一吧。
　　所以他这么一问，颜希就明白了他想的什么。
　　夜场的单身者，遇到韩杰这类男人会是不错的选择。他比较注重让双方都愉悦尽兴，注重细节情调，直至剧终散场。待到散场之时，他们这类人又会想鬼魅一样露出世俗的另一面，消失无踪。
　　可是不管怎样，当晚能够愉快一场，就足矣了。
　　何必去留恋那么多？
　　一瓶又一瓶啤酒见空，韩杰又叫来一些别的酒，拉着颜希和身边的人喝到半夜，才渐渐散去。
　　夜空在颜希眼中摇晃，韩杰扶着他自己都走得踉踉跄跄的，好在相对清醒，在会所门前叫了出租车想带颜希去酒店。
　　途中可能是酒劲过了，颜希的意识也恢复了一半，喊着要停车，还作势要拉开车门下车。
　　韩杰吓了一跳，连忙让司机停下：“你要干嘛去？”
　　颜希半醉着重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回家……”
　　“好好好，”韩杰越过颜希，将他拉开的车门关上，“回家就回家，你家在哪？”
　　他心道回家也一样可以缠绵缱绻的，在哪里他无所谓。
　　听了好半天，韩杰才听清颜希说的他家地址，一路风驰电掣的赶回去。
　　到了小区向里走，深夜小区里一片昏暗，空无一人。快到颜希家楼下时，夜灯打出一片背光的黑暗阴影，韩杰的手臂贴着他的身体，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了，便搂紧了他。
　　颜希回应地斜眼看他，嘴边勾起若有若无的笑，一副引诱人的模样，或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韩杰一到那片阴影下便抱住他，只听他低低笑着。
　　“你这是勾引我吗，嗯？”韩杰一只手由他的下巴捏住双颊，说着就去吻他，撑在背后的手缓缓抚动他的脊背。
　　颜希热情相就，轻车熟路地与之互动，呼吸渐重。
　　半晌，韩杰轻喘着与他分开，伏在耳边轻轻说：“我们上楼去，好吗？”
　　颜希无声应允，欲和韩杰一起往楼上走去，刚转身就是一抖。
　　昏沉的灯下站着一个人，正一动不动看着他们。
　　韩杰也唬得不轻，以为半夜遇鬼，不然何以不声不响出现一个人影他们都没有察觉。
　　等看定睛看清那男人，韩杰觉得他也不像一个要打劫寻衅的人，就试探着问：“你是谁？”
　　他的目光没有转向他，而是要穿透了颜希似的冰冷尖锐，他竟能奇异地感到旁边颜希升高的体温仿佛在下降冷却、凝固。
　　就这么对峙了不知多久，那男人终于掠过韩杰一眼，开口了：“这个人不是上次我在酒吧看到的那两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
　　虽然言辞冷得彻骨，来者不善，这男人的声音还是让韩杰浑身毛孔都瞬间张开，好感度提升百分之一百。
　　“是。”颜希在阴影里，回答得很镇定。
　　冷笑一下，他接着问：“那你玩得还好吗？”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那是舒晗该管的事吗？”
　　颜希不吭声了，沉默相对。
　　他的沉默却逼迫程君昱抑制不住怒意：“颜希，你以为我愿意看见你和舒晗在一起吗？谁会很情愿让朋友背上俗世的压力，忍受别人的歧视？而你，果然也让人彻底对你失望。别人的付出、牺牲，你都当成了垃圾。”
　　“我对不起舒晗。”颜希看着他，眼中一抹愧色，“我对不起他。”
　　“你知道没人想听这个。”程君昱神色如凝霜，“告诉我原因。”
　　“没有原因。”
　　更冷一层的寒冷，他的手指向韩杰：“因为他？”
　　韩杰皱皱眉，为自己的不白之冤分辩：“我今天才碰到他的，好像这事和我没多大关系吧？”
　　“你敢说他和你没关系？”程君昱问颜希。
　　“他是我以前的情人。”
　　“以前的？你以为刚才我瞎了吗？”
　　“是因为晚上遇到了，就一起玩了一会儿。”
　　“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玩到床上去了？”声音猛地提高，程君昱说得露骨，“这一个，还有酒吧的那两个，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是不是对你来说，和舒晗没有差别？！”
　　他鬼影一样逼近颜希，咬牙切齿地说。
　　“和舒晗当然有差别，和舒晗，我可不敢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话听起来相当不妙，有引火上身的危险。望着两个男人越来越近的距离，韩杰暗叫不好。
　　刚这样预计，颜希几乎是没有闪躲，就被程君昱抬手狠狠一扇趔趄了一下。
　　颜希眼前一黑，稳住了，没有一丝要反抗的意思，脸上迅速浮起指印。
　　韩杰慌忙上前劝道：“别这样，有什么我们慢慢讲，不要动手！”
　　“滚。”程君昱血红着眼瞪视一眼，韩杰不由自动消声，自知他们的事不容外人干涉，退到几步以外不再说话。
　　颜希却在那“呵呵呵”笑起来，声音不大，在喉咙里滚动着。
　　“颜希，你疯了吗？！”
　　颜希的笑容怪异，发白的嘴唇边上犹有血迹。程君昱呆呆看着他，察觉自己的身体在战栗，他刚才竟忍不住对他动手了，还这么狠，他都出血了，而他竟然在望着他笑。即使那笑透出惨淡，也没有停止。
　　倏然间，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击中了程君昱。
　　不……不可能！
　　这个念头来势汹汹要将他吞噬般，那般不能置信，他懵在原地。
　　不可能……不可能。
　　有什么如同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过，挣扎地冲击着在虚妄中模糊成形的某种东西，支离破碎得难以拼凑，却能窥出大概，程君昱惊骇不已，不敢再往下想。
　　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他一直过着世界上大多数男人的生活。他不会是颜希那个世界的人。一开始不是，以后也永远不是。
　　可是，可是他烫得灼人，冰火交加的眼神，正在看着谁。
　　不是对当初舒晗那种专注和仰慕，也不是单纯地和程家的抗争反叛，而是……有点像飞蛾扑火，血淋淋等待剖开事实真相的孤注一掷。
　　就等猛烈的火苗点燃那股引线，
　　不对，不对！这些都错了……他一定是想错了！一定是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