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难语》葭月十一

16、【16】

　　【16】
　　舒晗低头喝一口酒，再抬起头便看见程君昱眉宇间的阴影，接着说：“其实那时候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说他只是想告诉我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希望不要太久，如果不能接受，他绝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最后他坚持说他可以自己回家，不用我担心，就自己走掉了。那之后的一个多月他都再没有主动联系过我，直到今天。”
　　焦头烂额的事情一结束，舒晗就立刻找程君昱来商量这件事情，此刻终于能松懈，他缓缓闭目揉着额角：“说真的，我挺担忧他的，可是又不知道一般的安慰是否对他起作用，你知道，他是那么的……不一样。”
　　程君昱在两人杯中添满了酒，然后将自己杯中的一饮而尽。
　　“像他父亲说的，他并不是个坏孩子，也不是难缠的人，用你以往的迂回拒绝对他来说没有作用。”程君昱注视好友，“可是，你认识他的时间几乎和我一样长，他又那么亲近你，你觉得，你会用他爱慕你的感情那样喜欢他吗？”
　　“我要出国了，这次和从前不同，一去就是三年。”舒晗淡淡的伤怀道。再出色的人，依然不能无所羁绊，“所以，就算我对他有那么一点好感，又能代表什么呢？”
　　程君昱心里陡然暗暗波动。他方意识到，舒晗对颜希的重视超过了他的预料，或许一直以来颜希并非一味的自作多情，如果不是舒晗另眼相待的话，他也不会允许他那么接近自己，自已也不会给他刻意的照顾。
　　颜希成功的吸引了舒晗的注意，死缠烂打也不是没有好处。
　　这么多天都没有见过颜希，仿佛在他世界中人间蒸发了一样，程君昱考虑片刻对舒晗道：“你先不要急着下决定，我回家看看颜希的情况，如果他有什么不对劲，就马上和你联系好了。到时候再决定也不迟。”
　　舒晗当即同意。
　　回家后程君昱并没有看到颜希和平常有什么不同，除了没有听到过他联系舒晗，学习、玩电脑、包括和他爱答不理的状况一切如常，而且，他甚至还比平时更加努力的完成学业。
　　程君昱如实告诉舒晗这一切，电话另一端的舒晗说他明白该怎样答复他了。
　　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程君昱想，舒晗应该能很好的解决这件事情吧。虽没有男人能很欣然的答应一个同性的追求，可无论是拒绝还是安慰，舒晗必定能做到得体。
　　猜想中表面的平静却持续仅仅了一周。
　　在一天和林依约会共进晚餐时，程君昱接到舒晗焦灼的来电。
　　他提高的声音连对面的林依都听见了：“君昱，西城酒吧你知道在哪吗？马上过来，颜希打架了，现在还拉不开！”
　　“什么？！他为什么要打架！”程君昱站起来，手上的筷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如果颜子毅得知颜希在酒吧里和人发生冲突，一定会很失望！
　　倘若再严重些，他惹上麻烦人物，受了伤得罪了别人，也许就是堕落的开始。
　　简单的向林依坦诚了情况，尽管不乐意恋人突然离开破坏约会氛围，她还是体贴地在程君昱结账后和他一起出来。
　　“小心点，我回家等你消息。”林依在餐厅门口抱抱他，“颜希对你那样子，犯不着挺身为他挡架，劝一劝就好了。”
　　“抱歉，小依，一会儿我去你那找你。”程君昱在街边为她拦下出租车先送他回去，然后折身赶到西城酒吧。
　　本来就龙蛇混杂的地方此时已混乱不堪，酒吧里有人不怀好意吹着口哨，站在桌子上面朝人群中拍手起哄，当事人已经被围起来，水泄不通。
　　程君昱好不容易拨开人群进去，又被酒吧的保安挡住，他清楚地看见一个翻到的桌子旁边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口中脏话连篇，劝架者试图把他们分开，地上一片碎屑狼藉，破碎的酒瓶来回滚动，玻璃渣里依稀有血迹，巡视一圈，他才看到舒晗和颜希，颜希血流满面犹如一只失控的兽，被舒晗死死扯住。
　　“靠边靠边！”保安上来推搡着众人。
　　“靠，这怎么回事？”旁边嘈杂里，程君昱能捕捉到的议论。
　　颜希纵然面孔在流血，表情中依然能透露出轻浮不屑。
　　“我X，三个男的打起来了，都是变态啊。”程君昱艰难的挤过去，听着窃窃私语心里慢慢发寒。
　　“他是不是想抢着X他啊哈哈哈看起来白白净净的……”
　　旁人无所顾忌的哄然而笑。
　　“男的搞男的啊！”
　　“真是什么人都有……”
　　“颜希，起来！”程君昱最终冲到他们跟前，扳着他的肩膀强迫他看自己，“你看看你都在干什么？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打架？”
　　颜希瞪视着他，仿佛和他素不相识，漠然疏远。浑身酒气，脸上挂彩，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衣领遭到毁灭性的撕扯，身上还穿着不知从哪来的黑色紧身裤——他竟不知颜希何时变成这个样子！
　　“马上离开这里！”程君昱大声道，看一眼架住他的舒晗使个眼色。
　　“让我去废了那个混蛋！！！”颜希不管不顾，完全没有听到程君昱的阻止，不是舒晗力气大的话，他拳打脚踢早就挣开了，那边两个男人中，有一个听了颜希的挑衅，就发飙样攥起拳头要冲过来揍他，两人发了狂的咒骂对方。
　　程君昱死命拦住颜希，在拉架的保安呵斥下，半拖半抱和舒晗将他拖出战圈。
　　可能由于有点失血，又没有了什么体力，勉强走到外面之后，面色如纸的颜希泄了气，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神经质地低笑，片刻后笑声已不像笑声，似是哽咽，无助地委顿在地。
　　再怎么怒不可遏，程君昱看到他着凄惨的样子，也不禁茫然无措。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让这一切发生了。
　　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他的血还凝固在撕坏的T恤上。
　　血。是了，他还在流血！要马上送他道医院看他的伤势，快点送他去医院！
　　程君昱正要上前，舒晗已扶起他，以一个半抱的姿势。
　　“小希，我希望你像个男人，而不是这样对自己！”舒晗的情绪也不稳定，声音发颤，可是很有力量，“我希望自己将来的恋人是个坚强的人，你明白吗？”
　　颜希怔了半晌，慢慢抓住舒晗扶他的手，像是在贪婪的汲取他掌中的温暖，舒晗并没有躲闪。
　　“那天我没有答应你，可是现在我想告诉你，我可以接受男人，但是他必须强大而成熟，你能做到吗？”
　　长久以来比起程君昱，舒晗于颜希更像兄长，这句话也更像一句激励而不是隐晦的剖白，颜希抬头认真地看他，寻思许久。
　　“舒晗，我们带他去医院吧。”
　　舒晗向程君昱点头同意：“你来开车，我扶他。”
　　“好。”他接过舒晗的车钥匙。
　　“那个男人是颜希在酒吧认识的，他主动请颜希喝酒，他没有拒绝。后来，那男人的男朋友出现了，他们就打了起来。”
　　“他还是个学生，怎么知道那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所以我才不想他去那里，可是……这和我也有关系，我已经劝好他，以后不会了。”
　　两个男人坐在深夜安静的候诊室，等着颜希拍片子，确定没有骨折或者别的什么伤。
　　“所以，刚才那些话，算是你答应尝试接受他了？”程君昱不确定地问。
　　“嗯。”回答简单肯定。
　　“你确定你已经想清楚？”
　　“他还太年轻，我会试着和他相处，等他真正确定自己的心意。不过等到留学回来，如果他还愿意一直等我，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程君昱苦笑，既然这是好友自己思度再三的决定，自己又怎么能阻碍呢。
　　“如果你觉得你将来可以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不怕要面对的艰难，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三年间他们会天各一方。三年时间足够让人沉沦或者改变，并在最青春的韶华遇见最好的人，同时选好今后要走的路。三年足矣。
　　回家路上，颜希和坐在后排，他头上裹了纱布，手上也缠了绷带，平静的看着街边夜景，不言不语。但是因为身边有舒晗，又是那么平和暖心。车窗印出了颜希嘴角微微上翘的面孔。
　　许多个回忆起舒晗的时刻，颜希都能恍然回到那晚，记起他偷看的完美侧颜，那眉目温和，气势却不容人退缩的男人。
　　二十七楼的灯闪动熄灭，电梯停住。
　　颜希收回那条牵住记忆的线，走出电梯直达接待台。
　　“请问您和舒总约好了吗？”许是颜希让人眼前一亮，接待的秘书职业化的微笑格外甜美，打开电脑上的来客预约簿翻看。
　　“请你告诉他我姓颜，颜色的颜。”
　　“原来是颜先生，舒总吩咐过，如果您来可以随时去见他，”秘书小姐绕过办公桌，有礼有度地为他引路，“请走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