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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阿蛮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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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阿蛮虽认罪,但因迟迟未将凶器交出,遭了不少拷打,加上心境催化,容颜枯槁形销骨立。
许纪站在牢笼外,先咳两声示意,然后就煞有介事地胡说,“你的案子经大理寺核审,刑部量刑,上面派我来督查三日后行刑。临死前,你可有对本官说的?”
“草民已将犯罪事实交代,听凭朝廷处置。”态度强硬,一副看别人是死囚的眼神。
被看死看活都不要紧,许纪来找真凶,不然这会,指定在冯宁勋家赏花看茶了。“你再把案情详细说一遍,省去我再翻卷宗,也算死前积德。陈三与你相约那天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杀的他。”
“我跟陈三先于一月十八日巳时兴业茶馆相约。他向我索要白银二十两,定一月二十日巳时二刻城西河岸茅草屋交付……”话到这,薛阿蛮停住,眼皮低垂反诘道:“不是都写了吗,说几遍都是浪费口舌。”那劲头生怕说错了什么,不能被砍头。
许纪叹口气,这书生酸腐冷硬,他不主动说,只能提问,“你是巳时二刻准时到那的吗?”
薛阿蛮没立马回答,不知是精确当日时间还是不愿开口,良久,闷声道:“大约是四刻我到那,那日金家办喜事,我替家舅送了趟肉耽搁一会。”
“村里就你们一户卖肉的?”薛阿蛮不知许纪何意,犹豫了会点头。
“送完肉可是直接去了案发现场?”许纪紧接着又问。
薛阿蛮见他问得急切,没怎么反应下意识点头。
许纪盯着他看了一会,陡然沉声喝问:“那你又是怎样用上了早上就不见了的那把刀?!”
薛阿蛮又以看死物的目光看许纪。许纪淋雨感冒,人中处被鼻涕烫红,声音里的威严反倒添了几分滑稽。
“薛阿蛮,枉你读书人,也不知跟自家人对对口供就认罪!你当真以为是你舅早你一步跑城西杀了人?那时他还在家里找后来你用来‘刺死’陈三的凶器!”
薛阿蛮身形微顿……
许纪可以断定他此刻内心震撼不小,“如果想活,就将你们在兴业茶馆里的见面好好想想,有什么不寻常细细道来。”
见人还在消化汹涌的情绪,许纪搬来牢头的板凳坐在笼外等待。
薛阿蛮的态度变了许多,不知是释然还是对自己错担人命的认命。
“茶馆里有卖唱的,那天很多人,除了茶水很难喝,伙计老在我们坐旁虚晃,其他没什么……”
许纪眼前一亮,“你认识那伙计吗,你可知陈三跟他有什么过节?”
“我跟伙计没有交集,陈三就不知道了。”薛阿蛮见许纪没动静,思量良久,嗫嚅道:“可能你不太相信,陈三好男色…”
许纪点头,并没有将自己猜测的说出来。
“我听同窗说过,兴业茶馆老板有个儿子,曾经跟陈三有过口角,后来老板儿子溺水死了。老板当时报官抓陈三,后因证据不足没抓成。平日,陈三不敢去兴业茶馆,那日我故意约他在那……”
许纪问薛阿蛮,陈三是否有残疾。
走出狱门时许纪想,他跟王公一样,一开始就把薛阿蛮排除,读圣贤书的人,难免高看他一眼。
来这的第一天,许纪跟王公就见了吴头。薛阿蛮没跟舅舅说赴约的事,吴头打发他给金家送肉后就发觉案板上的刀没了,之后证实他早上只卖了两斤肉给茶馆掌柜。
让许纪想不到的是:他只是坐下来喝杯茶,刚报上自己的官职,兴业茶馆老板就白了脸。
许纪直接了当问赵老板跟茶馆伙计,十八日那天都做了什么。
伙计说一整天都在店里呆着,找几个顾客分时辰证明不难。
赵老板说他先于巳时去吴头肉铺买肉,将肉送回家后又去参加金家婚礼,婚宴上的宾客可以作证,期间他还在席上唱了几句小曲助兴。
许纪在赵家茶馆听了两日小曲,没再去吴家也没再去狱中找薛阿蛮。时日太久,要找赵老板杀人的证据太难。何况薛阿蛮已经认罪,又有人证物证。所以,许纪在茶馆一坐定,赵老板就恢复成竹在胸。
许纪坐在茶馆二楼窗口,虽春寒未退,但道路两旁的柳树已经抽绿,为这灰白的城添了少许新意。而往城西方向望去,河水沉静荒草遍野,毫无生机可言。
早上出门前,王公叮嘱:今清明,明日回京。
许纪看了一眼街上抱着香烛纸钱的人,笑容一点点从眼底扩展到嘴角。伙计疑惑得看着两日来愁眉不展的人,此刻正从楼梯往下跃,也不看碰着的人,只大声嚷嚷:去叫衙门的人,城西坟岗。
坟包干净,寸草不生,坟前墓碑上刻:爱子赵崇。香炉里已经点了香,借着风势,燃得很快。赵老板蹲在坟旁,侧身点上被风吹灭的蜡烛,然后又蹲到上风口引燃纸钱,并不在乎坟前陆续站满了人。
上坟的人见这场面也过来瞧热闹,人群切切私语,问之都不知何故。
直到香烛燃尽纸钱烧光,许纪方开口。“你既然来祭子,定是备了祭物。”
“大人觉得什么合适做祭奠?”赵老板神色自若,转脸反问。
“赵老板大手笔,陈三可算得上活祭了,虽然他死的时候还不到清明佳节。”话音刚落,人群沸腾。
许纪看了一眼王公,王公抚着胡须替人问道:“怎么会是赵老板呢,薛阿蛮又是怎么扯进来的?”
“对啊,怎么又牵扯上赵老板?”知县也问。
许纪看了一眼墓碑,又扫了一眼人群,“被扯进来的不是赵老板是薛阿蛮,我就讲讲这个故事。考虑不周的地方还忘赵老板补充。”说完又看了一眼赵老板,后者岿然不动。
“老板爱子被陈三那无赖觑上,两年前陨命。这杀子之痛定是像刺在心口的刀,时间长了疼不再尖刻,但依旧钻心。”
许纪顿了一下,看着赵老板接着说:“咱还是以当事人的视角讲这个故事。”
十八日见丧门星来店里,本想将他赶出门去,但店里请了歌女“小凤仙”聚拢生气,开门做生意没有往外撵人的理。后来听店里伙计跟我讲了薛阿蛮跟陈三相约一事,当时就心思微动。晚间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十五就夭亡的儿子,恨意沸腾。
苍天有眼,我本要去吴头家借故拖住薛阿蛮,巧的是,薛阿蛮给办喜事的金家送肉。案板上寒光闪闪的屠刀看起来快意恩仇,我顺势偷了出来。
只是我这边报仇雪恨,薛阿蛮却主动顶罪,一开始我糊涂,但是很快离清原委:薛阿蛮以为是他娘舅杀了人。于是我连夜把刀埋进了吴头院里,更加做实薛阿蛮的罪……
“可是,薛阿蛮怎么会一手鲜血的从案发现场离开?”知县问。
“薛阿蛮双手鲜血是他想护人一命,当时陈三还未咽气,他撕下裘衣下摆想给陈三止血。奈何,陈三身上全是口子,只能眼睁睁流血死。”
“可是……”知县可是了一会,一肚子话在嘴边翻滚却不知怎么发问。
“另一边,案件一日不结,吴头就一日见不得薛阿蛮,衙门可是怕甥舅二人串供。”
知县大人一肚子的问题烟消云散,正是这点让甥舅两人互相怀疑,舅舅不知怎么帮杀人的外甥,外甥以为自己能为舅舅顶罪。
“直到从自家后院挖出刀来,吴头才知薛阿蛮被人陷害。”许纪站在人群最前头的吴头跟前,“喊冤的信必是你送的了!”
“你可有证据?”一直没说话的赵老板开口了,转过头盯着许纪。
“赵老板,你可闻着今日的香不太一样?”许纪走到坟前,端起香炉。赵老板脸色慌乱,半伏着身子,伸手去够许纪手里的香炉。
人群疑惑。只见许纪躲过赵老板,手少倾,香灰簌簌下落被风吹散,一截草棒般大小的骨头映入眼底。
“赵老板当然备了上好祭物,都说十根指头里食指代表食色……陈三少的是食指。”
“尸体惨不忍睹,你不只是泄愤也为掩饰少的这截指骨吧。”
那封喊冤的信是吴头送的。正是想到许纪所想,犯不拿刀,刀自回,奈何知县不清不楚结案。为何吴头不站出来指正,当过衙役的吴头深知,县令会判合谋。
回程路上,王公问许纪,临行时跟薛阿蛮说了什么。许纪笑:“皇恩浩荡,刑不上士大夫,我劝他接着考取功名。”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不可误人子弟。”王公批评,而后又道:“出发点是好的,但愿后生知奋发图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