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就当什么都没说

25、此季非彼纪

　　桐城最宽敞的大街上，最西头那家朱门碧瓦，最东头这家墙垣倒塌。
　　雨在下，无月夜更黑，街上清冷萧瑟。

　　许纪认得张程山，在他认识他之前。
　　那年江南西道大涝，颗粒无收，桐城知县开仓赈灾，他从许纪手上接过两斤米。不怪张程山不认得他，十年河东成河西，人的变化很大。

　　在墙外站定，视线没遮挡，一眼能看见三间主屋。早些年，主屋门旁垒有置物台，他的鼻子在边角磕破两次后置物台被人拆除。一间是书房，记忆中陈列过三四具骸骨。东边破烂最厉害的那间是睡房，他小时没娘，一直跟爹睡。许婶常挂嘴上的一句：他命不好，没娘疼，才会跟那些脏东西打交道。以前碰上特恶心的事会自怨自艾，后来把验尸摸骨当成手艺吃上饭，才不再觉得。
　　偏房一直是许婶住，矮而窄，损坏最少，听说五年前老人家过世，那时冯府大公子大婚，他还没跟宁勋混熟，因没钱随礼那晚混进宾客，偷喝一壶喜酒，睡在了冯府门外，那晚许婶的女儿也是大婚……

　　雨不知何时下，夜不知何时深。白日的疑惑如蚁噬咬让人无法入眠。
　　赵聪留下的世家簿里每个世家总要记一二件大事，赵昱翻到桐城这块，有一页密密麻麻记载了皇亲曾家兴衰史。
　　太后母系姓曾，跟桐城曾家渊源颇深。曾家没人在朝为官，做点纸砚生意，算得上钟鸣鼎食之家。
　　十年前，曾家发生命案，小丫鬟死在曾家后院枯井里，断案的知县季庆云错判曾家当家人死刑。行刑后，太后才得知此事。太后不肯善罢甘休，动用大理寺重新开馆验尸，将案件勒毙验成毒杀。朝廷对季庆云错判误杀震怒，何况铡的还是皇亲国戚。于是将季庆云下了死牢，季庆云知道自己难逃厄运，于三日后狱中自缢……

　　许纪是横着回的槐城，赵昱从骡子上将他抱下，触手温度滚烫。怀里的人双颊通红，见挪地方，不情愿地咕哝两句，赵昱贴上耳朵也没听清他说什么。
　　阿蛮沮丧地站在原地，为自己申辩：“我不知道大人夜里出去淋雨，我以为他小解，所以没出去找人，谁知他早上淋了一身的雨躺在……”
　　赵昱闻言横了他一眼，阿蛮打了个冷颤，见赵昱抱人往楼上去，赶紧跑去前面开房门。
　　郎中说无碍，风寒而已，喝两副药就能好。阿蛮自知理亏，也不敢指使别人，乖乖去煎药。
　　赵昱在床前给人换手帕，不知该盖被子还是该把人晾着，正纠结着，陶炎斌来了。

　　陶炎斌带着夫人，夫人没给赵昱行礼，往床上一坐，一边用手试体温，一边扒许纪外衣。
　　陶炎斌尴尬地看一眼赵昱，干咳道：“实不相瞒，拙荆跟许大人是旧识，之前未说是怕大人多虑，还望大人包涵。”
　　见陶夫人收拾病人有板有眼，赵昱讪讪躲开床头，无措地站着，对陶炎斌的话充耳不闻。

　　夫人转身碰到赵昱，皱眉，语气冷硬：“去把水换掉！”
　　赵昱端着水盆躲开陶炎伸出的手往外去，身后两口子拌嘴的声音传来，“许大人这么大人了，别人管不住他腿脚，何况，赵大人右臂有伤……”
　　“走路用着胳膊不成？他要去了，阿许能半夜淋雨？”
　　“许大人淋雨跟赵大人扯不一块去……”
　　赵昱听知县两口子吵嘴，也觉得错不全在阿蛮，送完水后没意思在屋里呆着，出来去了后院。

　　滚滚浓烟从柴房上方喷薄而出，赵昱正站在门侧思索进不进去时，就见阿蛮从烟雾中蹿出，脸上汗水泥泞，被手抓出一道道灰痕。
　　生怕阿蛮张嘴吐烟，赵昱退开一步教训道：“你要把人柴房点了，我们赔付不起，你就留这做劳力抵债。”
　　听他提到财务又一烦心事，阿蛮皱着的脸拉得老长，小声反驳：“药钱也还不上，许大人也留下采药去吗？”

　　赵昱本就吓吓他，他这一说，赵昱才知他们真要弹尽粮绝了，伸手拽下腰间配饰，看也不看丢给阿蛮：“找最好当铺当了。”
　　阿蛮捧着通体碧绿的璧，喜不自胜，这虽然看不出好坏，但赵大人手里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清晨许纪悠悠醒来。房间窗户还关着，屋里沉闷，陶夫人身上披着陶大人衣服，歪在床头睡着了。许纪动动身子，一身黏腻酸乏。
　　“阿许！”陶夫人被他起身动静吵醒，用手试了两人体温，舒了口气，开口语气低哑：“阿许回家了吧，你昨一直说胡话……”
　　“赵，大人呢？”许纪一开口感觉嗓子干疼，接过陶夫人递的水一饮而尽，见陶夫人依旧担忧地看他，遂倚在墙上，安抚道：“没事的，赵大人想必知道了，他不会去告秘，在童家案水落石出前不会。”
　　陶夫人还想再问，许纪勉强起身将她撵到床上，食指嘘着，语气轻缓：“睡一觉吧，睡醒了谜底就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