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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无题》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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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云光淡淡覆在蓝玉似的天幕上,衬着明湛湛的午阳越发显得怡人。
鲤城最大的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路旁无数摊贩叫卖,不似两旁商铺里的伙计只坐等顾客上门;隔得远了,杨柳荫之下也有邻人妇女相互攀谈,稚童嬉戏玩耍。
高处,燕离坐在酒楼窗边一边饮茶一边不时俯瞰。
实在是一副盛世景象。
他坐得久了,茶水也已添了数次变得寡淡无味,便打算起身离去,却正好被一名老者叫住。
那老者一缕长须飘飘,生得仙风道骨模样,观之可亲,可说的话第一句就不太好听:“这位公子,恕老朽直言,以你的面相来看,似乎过去十几年命数不太好啊。”
燕离愕然,随即失笑道:“老丈严重了,在下并不觉得自家命数有何不妥。”
他命数不好吗?若是问他身边之人,定是皆都恭恭敬敬道:“陛下鸿福齐天,岂能以凡人之言断吉凶?”他要是命数不好,早于乱世中丢了性命了,怎还会有今日坐拥天下,威震海内。
老者只定定地望着他,微微一叹道:“敢问公子贵庚?”
对着一名老人,燕离也发作不出脾气来,左右无事,便答道:“二十七,再过两月便满二十八了。”
过去几年里,他一直在征伐天下,少有休息,直到数月前堕于马下才硬是被送回了宫里,听着御医们战战兢兢的言词只是笑笑,找机会偷出了宫,四处走走,一走便走到了鲤城。
老者点头:“这便是了,敢问公子,几年前你可是有过一件不可挽回之憾事?”
燕离刹那手足冰凉。
不可挽回之憾事啊……
记忆里那人仿佛昨日还含笑立于他身侧。
老者观他面色,便知自己所言无误,抚了抚自己的长须朝楼外那一片盛世之景凝视而去,缓声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其实公子也不需太执着于过去了。”
燕离喃喃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么……先生请坐。”
他忽然想说点什么,关于那个人的事。
两个人相处的故事他在那人离去后便再也不肯跟任何人提起,只是任性地封一个逝者各种职位,朝臣的反对纷纷被他压下,仿佛这样就可以做出自己的补偿,可事实上,这种将举国重权集于一个死人身上的行为,燕离自己都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怀念还是因为……怕活着的臣子会得太多权。
越是不能确定自己的举动究竟为何而来,他就越是怀疑自己对那人用的真心有多少——可那人因他的过失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不能见面不能补偿,不能让他开口道一句错道一声悔——这么想着,便自觉十分卑劣薄情起来。
他不曾为那人真的做过什么,他只停在他的记忆里无人翻阅,等他和他认识过的所有人死去以后,那个人将只是史书上薄薄两页纸,供后人肆意评述。
燕离凝视老者的眼,轻声道:“我曾经有一挚友,他素来待我极好。”
那老者犹疑了一会儿,方道:“公子当年可是对那人做错了什么事?”
燕离点头道:“是。我这一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害死了他。”
当时那人的血流了那么多,苍白的脸却是带着一丝安慰的笑意,躺在他的怀里向上看了看,确认他没有事后才闭了眼。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明明那一日的情景连一丝细节都不曾被他遗落地想过了那么多遍,真正提起时,依旧刺痛入骨,仿佛整个世界都死去了,可燕离的脸却是完全没有表情,连眼神都没有变。
老者看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年轻人,却忽地感到心中微颤了一下。
燕离望向窗外,依旧用轻到不辨悲喜的声音道:“幼时我与他俱出身低贱,又恰逢灾年,双双逃荒于此城。那时天寒地冻,只好躲在一处屋檐下彼此依偎取暖。可现在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地方了。”
当年的他跟他还都是很小很小的孩子,除了一小把糜烂的米和彼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而现在他拥有天下,却再找不回他原先说要护着的那个人了。
老者道:“许是毁于战火了。”
人事皆非,不过旧梦。
燕离微微笑起来,又絮语了几句他们幼时的趣事,丝毫不提后来的乱世传奇。
老者听着听着却叹起了气:“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呢?公子……”
在燕离愕然的眼神里他抚了抚花白的长须,温声道:“公子可还想再见那人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