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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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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被松林染成青绿。
大片茂盛的枝叶拥作波涛,层层汹涌,祝蛮儿脚尖点在一片叶子上,力量旋即又聚集在右手掌心,身体如翩翩红叶,扶摇而上,直至冲破所有枝叶荫蔽,俯视脚下那一片林海。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老者杵着黒木拐杖,同样只靠身体一点的支撑立于古树之巅,两个人望着松涛阵阵,俱是心旷神怡。
“师傅。”祝蛮儿笑着叫道。
老者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也有一个少年这样叫他,只是那个人最终把他逼到双腿尽失,远遁深山,而面前的人……他看着祝蛮儿天真无邪的模样,一时间百感交集,不能言辞。
老者本名叫凌远山,二十年前,出身武林世家的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便被族人成为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不论何种武功,内功心法或外门招式,只要他见过一面,便能悟出其中精髓,当年武林中号称天下第一的剑客叶孤寒在武林大会时使了一套无心剑法,他不仅当场照模照样耍了一遍,更是指出无心剑法阴柔过分,损耗真气的缺漏,可谓是在天下英雄面前折了第一剑客叶孤寒的面子。
“你一个晚辈后生,叶孤寒没有教训你吗?”木屋内红烛摇曳,祝蛮儿一张被烛火映红的脸生出好奇。
“怎么会没有教训,当场便要与我切磋比试。”
“最后你赢没有?”
“我输了,但那不过是因为内力不及他罢了,两年以后,老夫内功修为初有小成时,又与叶孤城约在京师邺城一较高下,最后我当着天下人的面斩下了他用剑的右手……”
邺城一战,凌远山的名声盛极一时,大虞第一剑客,兵器谱第一人,也都通通易主,但也正因如此,世家豪族,皇亲贵胄也都想招揽他成为自己的门下客,毕竟在武学兴盛的大虞朝,天下第一剑客足以在千军万马中取下敌将首级,不论自保或杀人,都是一件利器。
但无论豪门大帮,抑或皇亲国戚,来找凌远山的人无不被他各种刁难,甚至族里长老都来劝他不要恃才傲物,要学会借力攀枝。但凌远山显然把这一切都当做耳边风了,直至当朝太子慕容恪亲自登门拜访,他都以钻研典籍为名拒而不见。
慕容恪本想以自己太子之位,就算凌远山再高傲,也没人能比自己开出更高的价码,本以为能借此在那些被拒的朝敌面前建立威信,谁知同样吃了闭门羹,自是怒不可遏。坊间甚至传言,慕容恪回去以后便想动用驻军抓住凌远山,太傅劝了好久才劝下来。
几乎天下人都说凌远山将要大难临头,等着看好戏。
却没有人知道,他要的不是谁开出一个什么价码,就算当朝皇帝跪在他面前说要让出皇位给他做又怎么样,他要的,绝不是这样的生活,那些诗酒天下,剑啸江湖的日子才是他心之所愿。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只身来到凌家,跪在凌远山门前,一跪就是三天三夜。而少年来此的目的,不再是用他做事,竟是要向他学剑。
本来像是凌远山这样不世出的天才,既不会拜师,也不教徒,何况还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那个来拜师的年轻人是凌化吗?”祝蛮儿问道。
“对,就是他。”老者面容便如硬蜡凝固起来,僵硬而森然。
本来凌远山丝毫没有为自己平添麻烦的打算,然后跪在门前三天以后与少年不经意的谈话却让凌远山改变了主意。
他问那少年,“你学剑,可是为了声名地位?”
“不是。”少年答道。
“钱财美色?”
“也不是。” “莫不是江山社稷?”凌远山平生最痛恨不过满口仁义道德,家国天下的人,若是少年与他说这些,他二话不说便会下逐客令。
“国计民生,犹可担待,但我真正想要的,却是自由。”
“何为自由?”凌远山问道。
“仗剑江湖而不求名利,与名山大川,秀水流岚融为一体,一鼓浩然气,千里不留行。”
“你不管天下大势,江山社稷了?你看那些权臣大将,斡旋捭阖,天下尽在手中,岂不痛快。”凌远山故作兴奋,对那少年讲。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亦只是天下之一人,岂可把天下握在手中,不过徒增烦恼,自欺欺人罢了,弟子要的,只是行走江湖的一把剑,一把无人可阻我,我亦不会阻人的剑。”
凌远山背对过去,无声长叹,他没想到,这个少年的话句句说到心坎,但那样的生活,对于名满天下的他来说,却是早已成为奢侈。
或许面前的少年可以过上他想过而终究没有过上的生活。
“我可以收你为徒,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如果有一件办不到,我便把话收回去。”
“凌大侠,请讲。”
“第一,进我门后,不准效力朝廷或者世家;第二,改姓为凌;第三,我无意间在古书中悟到一门步法的修炼心法,这步法练成后即便你武功尽失也无人能伤你,但是……”
“但是什么?”
“这步伐乃传于上古异人,精髓在于化解丹田之气,使身若轻鸿,气如虚空,方能疾步如飞,脚踏虚空。但是,女子修炼并无大碍,若是男子,丹田气化,便再不能生育后人。”
少年本来期待的眼神突然间黯了下去,正当凌远山拂袖欲去时,少年只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居然答应了。
他不知是自嘲还是那般,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单名一个“化”字,丹田气化的“化”。
凌远山天才之处便是他精研天下武学却没有醉心在哪一处,反而能一眼看出个中真谛,举一反三却不拘泥招式心法,与人对战也是依情势而变化,无招胜有招,大概说的,便是这种境界。因此他也没有要凌化学习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反而如同带他远足一般,看遍了天下风景,依他自己的主意而定居所。
这一学,便是五年。
出师那天,凌远山把随身所佩宝剑赠与凌化,“见此剑,如见为师,这河山大川见了此剑,也便如为师见了他们,带我向天地万物问声好。”
“徒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师傅所爱,其实不是名山大川,也非远足郊游,而是那份随风漂游的心情,不然师傅也不会窝在家里对着那对古籍几年如一日。”
“哈哈,你这个徒弟,真像为师肚里的蛔虫,能看穿人的心事。”
宝剑赠的不是英雄,而是游侠,白马游侠,那是曹子建诗中的风骨,却分明就在凌远山面前,他只能感叹,身已非少年!
凌化每年都从远处托人捎来远处的风物,大漠的牛角号,江南的醉仙菱,南部瞻洲的黄玉,甚至是安南的落日弓,凌远山觉得凌化就是他自己的分身,凌远山因为不知深浅练了那古书中的步法,同凌化一样失去了生育能力,见着凌化的足迹遍及天涯海角,他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宽慰。
“但是几年以后,当我发现凌化不仅做了慕容恪的门客,还在他的栽培下,大破鬼方,做了镇北将军,时值慕容恪慕容鹄两兄弟为皇位暗地里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而凌化,无疑凭借我教他的武功谋略,卷入了这一切。”说这话时,他竟泫然欲泪,“那年在邺城醉花浣水楼,凌化包下整个酒楼摆下谢师宴,但我却是去杀他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祝蛮儿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后来?”老者冷哼一声,“慕容恪和我的好徒弟凌化摆下鸿门宴,数十大内高手早早埋伏下天罗地网,饶是我死命血战,也终究被擒。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一年,凌化这狗贼跪在我门前求我收他为徒的时候,他就早已是慕容恪的门客。慕容恪用冷水将刚受过大刑的我浇醒,一遍又一遍的嘲讽,‘你不是谁都不肯投靠吗?我却早就看透了你,叫凌化讨你欢心,学了你的武功,而现在,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废物,这就是在天下人面前给我难堪的下场。’他这样说,我本以为他有了凌化后便会杀死我,谁知凌化那逆徒却提议处我膑刑,也才有了如今我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祝蛮儿听得入神,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问道,“他可是还在恨你入门时的那些规矩,毕竟绝后会不会……?”
“老夫就是这般脾气,再说,当初我也没有强迫这逆徒。我今生最后的愿望,便是杀了他,清理门户。”
“凌化?他已经死了。”
“什么?!”
“这十年发生的事太多了,说出来都怕你这把老骨头受不了。”祝蛮儿托着腮,娇声道,他以为凌远山听到这个消息高兴,谁知他却一时失神。
烛火将近,微弱的烛光让祝蛮儿的脸一半红一半黑,夜已深了,师傅的故事只能明天再讲。
“等等!”祝蛮儿说。
“师傅,你方才讲,练了那古书中步法的男子会断绝生育?”
“对。”
“那凌羽又是哪里来的?”
“凌羽是谁?”凌远山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