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Anemone means...》陆蓝

4、【三】

　　日本，Merone基地。
　　我推开斯帕纳工作室的门，灯光洒在我的身上，暖黄暖黄的。
　　“哟，正一，真早呢。”
　　“嗯，要尽快完成这个程序。彭格列，大概不是那么轻易可以阻挡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依靠他们呢？你知道白兰会把这世界变成废墟的。”
　　气氛变得有点僵。毁灭世界吗？我确实到过那个充满黑暗、硝烟和哭诉声的世界，很可怕，但我不想违背自己的诺言，我答应过他的，永远都不会背叛他。
　　结果还是由斯帕纳打破僵局的。“算了。正一，你最近胃疼还是那么严重吗？”
　　“嗯，和之前一样，一紧张就疼，但现在有时候不紧张的时候只是有些轻微的不适感，没什么大碍的。”
　　“别太拼命了，正一。有空闲的时间就找医生看看吧。”
　　“嗯，谢谢你，斯帕纳。”在这个冷冰冰的Merone基地里，我都忘了有多久没有被人关心在意过了。
　　我感激地笑了，又投入到那些繁复的程序设置中，指尖敲在键盘上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十分突兀。
　　“入江大人，醒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眼前的是切尔贝罗那头粉红色的长发。“白兰大人来了，请您出去见他。”她一句话驱走了我所有的睡意，我直起身子，发现昨晚我竟躺在斯帕纳的腿上睡着了。
　　我披上那件我所厌恶的密鲁菲奥雷的制服，走到我的办公室，打开门，看见了那个我长时间以来都只能透过屏幕去见的人。
　　“小正，好久不见。”
　　我不敢相信我现在竟穿着便服在山坡上面散步，身边还走着白兰大人。他对我说完好久不见以后就让我换衣服，把我带到这里，这片久违的山坡。他拉着我坐在大石头上，视野开阔，美丽的并盛被晨曦的雾所掩盖，晨露沾湿了我的裤腿。
　　“小正，还记得这里吗？”
　　“记得，我们一起从美国的大学回来以后一起来的地方。”
　　“嗯，那时候小正很可爱呢，拍着胸脯说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我，就像……”
　　“就像什么？”
　　白兰大人笑了起来：“不告诉你。”然后走到一旁的草地上，躺下。湿漉漉的小草把空气也氤氲成湿漉漉的，青草的气味夹杂着新一天的希望。
　　“小正，你有没有想过死在哪里？如果是我的话我希望在这里，躺在草地上看着天，发现天空比之前抬头看过的都要蓝，青草给你温床而不会把你拒之千里，最好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秋牡丹。闭上眼睛，就像这一生发生的事都是一场五味杂陈的梦游仙境，就像爱丽丝从梦中醒过来一样，人生又要展开。这样想，死亡反而变成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了。哦，对了，这里还有和小正的回忆呢。”
　　我一直沉默地听着白兰大人的话，我坐在草地上，看着白兰大人眯着眼睛望向天空的画面，美丽得虚幻。
　　白兰大人只是和我一起在那山坡上度过了一个早上，便又匆匆地要坐飞机赶回意大利了。小正要加油哦。这是他上飞机前对我说的话。让我不禁猜测他这一次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我并没能想出一个让我自己信服的理由。
　　白兰大人离开以后一切都还是按原来的轨道进行，用于防御的程序已经进入最后的修整阶段，只是我发现最近胃疼得愈发严重，尤其是在我熬了不知多少个晚上的通宵以后，我躺在床上，以为进食过后可以稍微缓解，可是毫无成效，那种痛，无规律地在折磨着我。
　　第二天我收到了白兰大人寄来的花，是满满一仓库的秋牡丹，部下为我搜索出来的结果是：期待。白兰大人还要给我这种压力吗？苦笑。
　　基地里的灯光忽然变成了红色，是警报！彭格列，那么快就入侵了吗？我对着对讲机大叫：“津嘉，快拦住他们。”可恶，基地的资料不能让他们抢走，不能让他们妨碍白兰大人。我勉强地睁着眼睛，输入那些平常对我来说轻而易举的代码，可是今天却不停地出现重影，晕眩感像一下接一下的重击，一定是因为昨天晚上那种近乎无眠的状态。
　　警报声戛然而止。
　　“他们受到了重创，逃出去了。”津嘉在对讲机彼端传来的话让我舒了一口气，瞬间没有了那支持力我疲累地跌坐在地面。不知在地面坐了多久，直到我感觉身体的力量值恢复到可以支撑我回到房间为止。
　　到了晚饭的时间了，我坐在餐桌前，看着那满满一碟的肉，我忽然觉得好恶心，完全燃不起食欲，我更想吃一些清粥小菜。吃过晚饭以后，我走回自己的房间，边走边想，我这身体……我重重地倒在床上，也许是我已经到达了极限，闭上眼睛，我总算是安静地，睡过去了。
　　“正一，正一……”这不是我的闹钟的声音，我疑惑地睁开眼，看见斯帕纳一脸着急。怎么了吗？“正一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切尔贝罗说怎么拍门你都不来开，而且我叫了你那么久你才睁开眼，安静地在床上就好像死了一样你知道吗？有好好看医生吗？不要再用尽全力了，你会死的！”“别担心，斯帕纳，我没事，只是消化不良而已，不会有事的。”“入江正一！你必须得这样作践自己吗！为什么不想想关心你的人呢？”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生气的斯帕纳，看向我的眼睛却满是关怀，鼻翼涌上一阵酸涩感，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别担心，斯帕纳，谢谢。”谢谢你，一直都这么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而我除了感谢你以外，什么都做不到。“正一……”
　　然后我看见了墙上的钟，猛地整个跳起来，今天要开17队长会议，可是我现在已经迟到太多了。“斯帕纳对不起，我回来再找你。”用最快速度搞定一切以后，冲出了房门，跑到那里以后，我看见切尔贝罗正在向白兰大人汇报着我的一切情况。
　　我感觉从头到脚都有怒火在乱窜。我走进去，推开切尔贝罗，一字一顿地问屏幕另一边的人：“为，什，么，要，监，视，我！”白兰大人看见我，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云淡风轻。“虽然说小正是我最信任的副官，但我还是应该要些保障吧，毕竟我们现在的距离几乎是整个亚欧大陆呢。而且啊，不让切尔贝罗监视你的话，我又怎么会知道你缺席17队长会议的同时只顾着抱着你的斯帕纳呢？”我忽然有些无力，声音软了下来：“你不相信我。”“当然啦，这世上只有死人是最值得信任的不是吗？或者是切尔贝罗这种像机器人一样的人。”我低着头，仿佛在看着他的话狠狠地刺进我的心脏，我握紧了拳，下一秒又松开，当我意识到我的声音带着哭腔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我抬头看他：“为什么不相信我？”白兰大人被我的眼泪吓到了，愣在那里，但我转身跑了出去，不要看了……
　　我冲回房间，斯帕纳还在那里，我把他推到门外：“对不起斯帕纳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然后上锁。我听见他在外面着急地大叫，可是我只是蜷缩成一团，眼泪不停地掉。
　　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关心我一下？明明切尔贝罗向你汇报了我所有的情况不是吗？为什么看见我捂着胃努力支撑着身体听你那些任性的命令的时候不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胃部开始翻腾，一股呕吐感涌上来，我冲进厕所，把胃里所剩无几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吐了好久，到最后都只剩下酸水了。然后我看见那堆恶心的呕吐物里，夹杂着一些暗红的，很刺目，我看着那些血，目眦欲裂，不知所措。
　　那天以后我开始把自己关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出门，就像是在自暴自弃，应该说的确是自暴自弃吧。白兰先生离开的那天我去了一趟医院，而我吐出血的那一天，我收到了医院的体检报告。
　　Gastric cancer.
　　胃癌晚期。
　　怎么会？明明只是有些消瘦，偶尔吃完饭了会饱胀而已，为什么会这样？我每天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那副可怕的样子，形销骨立。但我想着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竟不感到害怕。每天送来的饭菜我吃得越来越少，就像是被冲上什么都没有的荒岛的航海者，只能在沙滩上计算着自己生命的期限，一切的希望都被磨灭在每一寸光阴的损耗里。我没有想过手术什么的，大概是因为白兰大人描绘出的死亡要比那冰冷的手术台要美好得多。
　　终于在某一个并盛町看似平静的夜晚，我逃出了Merone基地，原因如果我说是因为我感应到了死神的脚步不知会不会有人相信。拖着这样的身体，很艰辛，但似乎有信念支撑着我，要到达那个想去的地方。
　　不知道那个山坡我爬了多久，反正是耗尽了我现在这副病体的全部力气。我躺在那里的草地上，发现东方的天都已经现出了鱼肚白。
　　我想医生一定很讨厌我这样的病人。讳疾忌医，完全没有求生的欲望，每一天都在自己加速自己的死亡。如果是以前的我应该也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活下去的，因为看不到白兰大人比死亡来得可怕得多。可是现在……
　　白兰大人，我想被你信任，既然我没有办法成为切尔贝罗，又正好有一个成为死人的机会，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偶尔会想，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明明我从来没有背叛你，也把那誓言记得牢牢的，为什么呢？
　　也许你不相信的，是入江正一本身吧……
　　我强撑着睁开眼睛，希望看见白兰大人你所看到的那一片比以往所见的都要蓝的天空，可是眼睑和我的意识在打架，最终我的意识落败了。
　　真可惜我没有看见蓝天，身边也没有漫山遍野的白色秋牡丹，只有我手上这一枝即将凋零的了。
　　期待。
　　白兰大人，我期待可以好好地，看你最后一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