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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半日新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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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出浴之后要用的物件都备妥了吗?西域雪凝香?玫瑰蜜露?纸膜?还有羊脂素馨霜?还有……”
“那个你……先放下手中的活,过来帮忙!”
“喜娘呢?跑哪去了?殷沫你快去找……”
“小格,这个喜字儿贴得不正,你再重新贴一下。”
“对了,可以去请夫人过来了,三小姐要准备上妆了。”
“……”
清晨时分的玲珑轩里,喜灯通亮,红色烫金双喜字在烛火映照下红得异常鲜艳,每个角落都是红晃晃的一片,一个个下人捧着各色物件进进出出,房间里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看似嘈杂无序其实井井有条。无处不在的红色和辛勤忙碌的身影对比本该寂静无声的清晨,透出一股浓浓的喜庆气氛。
由于玲珑轩人手不足,于是各夫人小姐少爷那儿的丫环小厮都齐齐聚集过来帮手,以至于玉飞胧这里人满为患。虽然人多也有人多的问题,经常一转眼就看不见要找的人在哪儿了,不过忙乱却也热闹非凡。
天佑二十年,一定是天佑年间最热闹的一年,在连续的两个月里,公主下嫁,太子大婚,接连上演。
今天便是天希和玉飞胧结婚的大日子!天气一般,时晴时阴,虽然阳光断断续续,但却挡不住人们的好心情。
玉飞胧在半夜的时候就被一个个急不可耐的造型设计师们喊起床了,哈欠连天的她只好一边被各路人马拉来扯去,一边闭上眼继续补眠。
结婚号称大喜事,但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尤其是对于玉飞胧这种视睡眠为艺术、视化妆为粪土的懒姑娘!被人扔进浴池里搓了半天,差不多掉了一层皮,然后被反复地抹各种护肤剂,扑香粉,画眼线,涂眼影,描青眉,抹红唇,挽发髻……
玉飞胧半边瞌睡,半边思绪徜徉。
不知道天希要不要这么早起床呢?一定不用了,男人又不需要怎么打扮,穿件喜袍就可以出门了。真是世道不公!世态炎凉!世事如霜!
不知道天希现在是不是还在睡梦中呢?梦里会有她吗?啊!为什么他有时间做梦,她却要大半夜起来遭罪!
不知道天希穿上大红喜袍会是什么样子?绝对帅呆了!一定没有人比他更帅!就连沐三和风闲羽都不行,至少今天不行!
不知道婚礼有多长,她什么时候能见到天希呢?还有晚上的洞房,天哪,好害羞……
这边厢,玉飞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边厢,玉府众人忙得不可开交。
“青儿姐姐,”某丫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对着正在指挥婚礼事宜的青儿大丫头禀告道,“夫人那边还没好,恐怕要再过会儿才能过来三小姐这边……”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不过,”那丫头纠结了一下,“夫人那边的情况好像不太好,侯爷也在,但是……总之气氛怪怪的……”
青儿一瞬沉思,随即道:“这事先不要和三小姐说起。你先下去忙,有什么情况立即通知我。”
“好的,青儿姐姐。”
第五夜咏居住的房间外,玉侯爷正焦急地踱来踱去,他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多时,但是任他怎样敲门,第五夜咏就是不开门。
“夜咏,你快开门!你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林大夫告老回了孔西,那就让其他大夫过来替你瞧瞧?这个时辰你该去胧儿那边了……你先开一下门……”这样的话,玉侯爷已不知道是第几遍说了,只不过第五夜咏始终不愿意开门。
“侯爷,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第五夜咏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开了门再说。”
屋里的人没说话。
这时管家玉禄上前禀告:“侯爷,楚留公子来了。”
玉侯爷正待继续敲门,听到玉禄的禀报,随即垂下欲敲门的手,柔声道:“夜咏,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今天玉府里所有的人都很忙碌,玉侯爷也不例外,虽然一切都有管家张罗,但毕竟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大婚,所以很多事他都会亲自过问。这些日子以来,第五夜咏的情绪时好时坏,像今天这样闭门不出的情况已发生过好多次,于是乎玉侯爷也算见惯不怪了,只是女儿今天大婚,他的夫人此刻应该陪在女儿身边才对,等他和风闲羽见完面,他是一定要把她劝去玲珑轩的。
玉侯爷走进书房,风闲羽已等候一时。
“侯爷,我这边准备好了。”风闲羽今天换上了一件他很不常穿的黑灰色长袍,袍子上淡淡的花纹依稀可见。
“你带了多少人?”
“怕引起注意,只带了两个。”
玉侯爷想了想,点点头:“也对。不过,只怕沐一音武功高强,又难保没有人接应,一切小心为上。另外,我会让玉祈带人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侯爷。”
正午时分,玉夫人还是没能来玲珑轩,不过新娘玉飞胧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帖,只待迎亲花轿的到来。
天空阴了下来,太阳被遮在层层云朵之上,无法探出头来。
青儿烦躁地抬头看了看天,心里祈祷着老天爷千万不要下雨,不然湿漉漉的就太难受了,还给婚礼增添麻烦。
“花轿来了吗?”青儿问一个匆匆跑来的小厮。
“青……青姐姐……”小厮喘了口气,“宫里传……传来消息,说……说花轿要晚些时候才到,可能是晚上。”
“什么?原因呢?”
“不……不知道。”
青儿面色黯然:“侯爷和夫人知道了吗?”
“他们,好像进宫了……”
“你先下去吧。”青儿颓然地摆摆手,她想不明白,明明应该正午时分到玉府的花轿为何会晚到,甚至可能会推迟至晚上,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玲珑轩里,所有人都极其不解地等待着,不过手中的工作还是忙个不停,喜庆的气氛没有因此变故而有丝毫减弱。也许大家心里有惊奇有担心有怀疑有不快,但口上却不会说出来,因为谁都不想给三小姐增加负担。
可是就算下人们表现得再若无其事,玉飞胧还是内心隐隐不安。虽然青儿说宫里以前也有过晚上迎娶新娘的先例,但这并不足以化解她的抑郁。她控制不住地想入非非了,如果在最后一刻,有人反悔了?如果她无法嫁给天希?如果……?她该怎么办?但宫里只说花轿会晚点到,说明还是会到的,并不是不来了,不是吗?她不应该对天希如此没信心的!
一直从正午等到夜幕降临,坐立不安的众人终于看到玉侯爷和玉夫人齐齐出现在了玲珑轩。
玉夫人很是虚弱,脸色差得连补了妆都遮不住,她表情哀伤,像是刚哭过一场。玉侯爷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调整得很好,任谁都没有看出他有一丝心伤。
“爹地,娘……娘你怎么了?”玉飞胧心里莫名不安,她放下捧在手中的九翚四凤冠,提着裙裾匆匆跑过去。
“我的胧儿,今天真好看,再也不是个野丫头了。”玉侯爷欣慰地笑着。
“爹地……”扑进玉侯爷的怀里,玉飞胧突然就眼泪横流了,她就要离开玉家去另一个地方了,她要离开最最疼爱她的爹娘了,原来这么舍不得,原来拥抱根本不够。这么多年,这个家早就成了她内心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每一个人都是她挚爱的亲人,怎忍告别他们?
玉侯爷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傻孩子。”
“胧儿……”玉夫人酸涩地喊了一声。
“娘……”玉飞胧转身扑向玉夫人,“娘,女儿不孝,不能再承欢左右了。”
母女俩相拥而泣,一个悲伤,一个无力。
这时门外急奔进来一个冒失的小丫头,激动地带了一个好消息:“花轿来了,殿下来了!”
“快!快把三小姐的红盖头盖上,一应物品都准备齐全了吗?再检查一遍……”青儿喜出望外地指挥着。
玲珑轩里顿时又热腾了,众人都手忙脚乱地干起自己的活来,十分之卖力。
“胧儿,娘有话和你说。”
“嗯。”玉飞胧边抹眼泪边吭声。
玉夫人面色沉重地看了看周围忙着张罗的下人们,拉着玉飞胧进了内室。
正此刻,在藏音阁附近守株待兔的风闲羽等人也如愿以偿地等到了来人。不过此时天公不作美,月色极淡,还下起了绵绵细雨,他们并不能把对方看得很仔细,只看出对方一身女子装束,并无刻意蒙面装扮,不过那人的身形却有点眼熟……
风闲羽没有轻举妄动,此刻他不会去惊动这个人。世上只有沐一音一个人有能力破解《天上》《人间》曲,他们当然要等到这人拿到血梨玉之后才能动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风闲羽和他的两个随从——曹子建和楚晖静静地等候着,不远处,玉祈亦带着几名高手凝神注视,任何响动都无法逃过这些高手的眼睛。
淡淡的乐曲响起,风闲羽等人敏锐地分辨出这段乐曲并不是从前院传来的喜庆的丝竹之音,而是来自藏音阁内部。尽管曲声传到外面的时候已削弱不少,尽管他们已经离藏音阁有一定距离了,但他们却还是被这股淡到无法被注意的乐曲震动心神,没有人能分神去细听这是首怎样的曲子,因为他们此刻只有以全部内力相护才得以抗衡这一曲魔音。
据闻《天上》曲是首越战越勇的曲子,当入侵者试图以更强大的力量摧毁它的时候,它会释放出更巨大的威力,所谓遇强则强,说的就是它这样。所以藏音阁外的风闲羽等人才会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乐曲的震慑力,越来越艰难地承受它的摧毁力。
人在藏音阁外都需要如此全力以对,那么更遑论进入其内甚至直达藏玉室了,大部分人怕是早就七窍流血经脉尽断,然而这一切对于沐一音来说却显然不在话下。
不知过了多久,在突然的一瞬间,那种压迫人神经的力量戛然而止,世间仿佛突然静止了一样,众人眼前出现一片恐怖的空白,良久才渐渐恢复过来。可以想见,沐一音已经破了藏音阁的第一段魔音——《天上》曲!果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这破解的速度实在快的让人胆寒!那么接下来的《人间》曲……
然而紧接着,风闲羽等人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真的什么声音都没有,甚至连前院的嘈杂人声、虫鸟的鸣叫声……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
天哪!原来《人间》曲根本就是一首无声的乐曲!
风闲羽和曹子建、楚晖面面相觑,震惊的表情显露无疑。
世上恐怕没有人想得到,当年的音乐奇才沐之望竟然作了一首没有声音的曲子!没有声音!无声的旋律!要如何破解?
《人间》曲的魔力显然比《天上》曲要更上几层楼,因为它不仅自己无声,而且还使得在它势力范围内的人禽走兽统统暂时性失聪。
饶是像风闲羽和楚晖这样的绝顶高手,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稳住了自己,可是仍然什么都听不见。一口鲜血猝然喷出,三人中武功较之稍弱的曹子建脸色瞬间煞白,显然已是被《人间》曲震伤了几分。
不过这一曲对于音乐天赋可媲美沐之望的沐一音来说,想来定是无声胜有声!
等待的时间里,所有人的精神都遭受了极大的摧残。无声的乐曲仿佛一抹孤魂,四处掠夺倾听者的精魄,最可怖的是这些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定力稍强的明知自己被它劫持却不得动弹,稍不注意就堕入黑暗;定力不足的早已随着那抹孤魂捧心而去,似要献上自己的三魂七魄。
时间如过了一个世纪,又好似恰只瞬息,待到众人模模糊糊地感到那摄人心魄的力量逐渐散去的时候,那种束缚感才略微淡了些。
《人间》曲被破解了!
众人的第一反应,不是他们早就准备好对策的抓住沐一音、夺取血梨玉,而是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像是在回味,又像是在惋惜。
即使《人间》曲已破,但它竟然余力尚存,还在控制着人心。
第一护卫玉祈定力最好,首先脱离魔音的掌控,他冲过来对风闲羽大力拍了一掌,只见对方瞬间吐出一口鲜血,眼神逐渐清晰了一些。
口中腥浓的味道让风闲羽清醒了过来,他对玉祈道了一声感激,随即同样拍醒了曹子建和楚晖。曹子建的状况并不是太好,但好在他们早前刻意找了离藏音阁较远的地方作为藏身之处,所以此时大家都没有受太重的伤。
在风闲羽的眼神示意下,楚晖飞身向藏音阁而去,如果可以在阁内夺得血梨玉自然是最好的,毕竟今天玉府人太多太杂,如果是在阁外动手,难免会有可能被无意间晃荡到此地的人看见。
然而楚晖进去许久都不见出来,风闲羽面上暗了下来,随即决定亲自进去查看个究竟。他刚无声无息地来到藏音阁门口,门便被轻巧地打开了,先前进去的那个人小心地探了探脑袋,然后微微踉跄着走了出来。这是一个女子,她的脸色十分苍白,显然已精疲力竭,衣袖上还沾染了不少血迹,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风闲羽眼疾手快地使出招数,向那女子劈去。女子并不躲闪,而是举起手中一把用几根弦和一块分不清是什么木的木块做成的小琴,弓起手指弹出一个音。
只这一个音就让风闲羽感到头疼欲裂,可是那女子却没有再弹下去,而是惊异地望着他:“楚公子?”
风闲羽抬头,微微有些刺痛的眼里泛着模糊,但他还是认出了她,虽然碰见的次数不多,但他记人一向清晰。他心里一阵惊奇,曾和玉侯爷一一分析过谁最可能是潜藏在玉侯府里的沐一音,但是此刻这个人还是出乎他的意料:“殷沫?”
“公子记得我?”此时的殷沫显然已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她是来窃玉的,而不是和心爱的男子聊天。可是,女人的理智常常会被情感压制,每个女子见到自己的心上人时,都会不正常的,殷沫也不例外。
“你……”
“公子不要再问,我不想杀了你。”殷沫眼里闪过犹豫,面对她喜欢的男子,她实在无法像当初对付唐淅雪一样,毫不留情地了结对方性命。
“好,我不问。”此时的风闲羽思路十分清晰,他不能轻举妄动,否则难保殷沫不会杀了他。她的琴音很致命,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他此刻却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殷沫喜欢他!
沐一,音?殷,沫?原来名字中早已暗藏玄机!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她们本来就该是同一个人!
殷沫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逼她,否则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难道真的杀了他?她自认自己做不到。她有为家族隐忍窃玉的义务,也有为自己寻找幸福的权利!
然而就是她此刻一瞬间的神经放松,让风闲羽抓住机会,眼疾手快地点住了她的穴道,不让她再有出手碰琴的机会。
殷沫愣愣地看着他,先是吃惊,然后多了几分怨恨和不甘。她单纯的以为,他只是和唐淅雪一样无意间闯进来的,她放他走,他哪怕不立刻爱上她也至少表露一丝感激,哪成想他竟是蓄谋已久!
风闲羽邪魅一笑,天下女人,除了玉飞胧,他都可以利用!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冷血无情。
“你不该喜欢我的,你说呢?沐一音?”
殷沫突然瞪大了眼睛,脸上一片震惊。
风闲羽毫不费力地从她的腰侧取走了装着血梨玉的荷包,再不理会此时又惊又怒的她,转而进入内室找到被琴音震晕过去的楚晖,远远地和玉祈一颔首,随即便转身离去。
至于殷沫,她除了被点定身穴之外,还被点了哑穴,其实风闲羽倒不必多次一举,因为殷沫一定不会喊的。她怎么可能会让别人发现自己出现在藏音阁里?藏音阁自从出了唐淅雪被杀一事,就成了一个敏感地带,她到时就算有十张嘴巴都会说不清。
风闲羽前脚刚走,玉祈便让人带走了殷沫。
藏音阁的夺玉之争刚刚结束,而前院的诡异气氛却渐渐蔓延开来。
“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们骗我!”玉飞胧悲痛欲绝地从内室跑出来。
“胧儿,你听爹娘说……”玉侯爷和玉夫人跟着追出来。
“我什么都不要听!”
而此时却偏偏有不怕死的跑进来通报:“青儿姐姐,青儿姐姐,花轿没有往我们玲珑轩过来,而是……而是去了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