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如梦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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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街道，双手插在口袋里。半旧的皮靴像两只黑色的鸽子，带起一簇簇雪沫。雪已住了，太阳却依旧没有出来的意思。路面积了一层白，磨薄的地方透出淡淡的灰，下面是凹花纹砖。
街上人不多。偶尔一两个，都是缩着头颈，快而小心地赶路。两旁的小店大多紧闭着门，玻璃窗上蒙着热腾腾的雾气，看不清里面的人。高大的杨树被雪浸湿，颜色发黑，枝杈凌乱，像一把把破旧的伞骨，几乎教人无从想象它们夏天时的模样。
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的空当，他把帽沿压得更低了，只把脚下的一小方砖面留给眼睛。绿灯亮了。很多双脚动起来。他被人流载着向前移动，耳机里响着Tom’s dinner。Da da da la da da da la……铅色的天空开始旋转，他忽然笑了。
他来自一个极南边的海滨城市。那里几乎没有夜。黎明尾随黄昏，促狭得塞不进一个梦。他说他喜欢日落后在棕榈树下散步。走着走着，似乎就能走到世界的尽头。这让他很羡慕。他所在的这座北方城市没有棕榈树，夜又总是比一个寡妇的一生还要漫长。他平日里目光淡淡，对着什么出神的时候，眼底像是有游鱼翩跹来去，泛起薄薄一层烟色。而他凝视他的时候，他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轮廓清晰。于是他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路的另一边，他对着走过来的他伸开双臂。他攀住他的衣领，埋头在他怀中，贪婪地吮吸大衣上被体温烘出的毛料气息。他对他的这种举动已经习以为常，笑着弄乱他短短的头发作为回应。人群从身边流过，他们站成了一座孤岛。
他喜欢在雨雪交加的夜晚和他静静地□□。这个城市很奇怪，雪从来下不大，而且往往伴随着雨。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格外需要他的体温，而他会笑着说这不过是他的借口，然后凑过去吻他一侧的脖颈。他知道那是他最敏感的部位，哪怕只是落在上面的呼吸都会令他颤抖起来。他还知道他因此很少去理发店，因为不论洗头还是剪头都免不了要碰到那里。他只去他们都认识的一个发型师的店。每次，他都要他陪在旁边。他也就真的次次都陪他。他们总是在晚上去。不为刻意躲避什么人的眼光，而是出于对夜晚的偏爱。他说，不论在哪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夜都是同样的黑。在遇见他之前，他常用的香水是YSL的M7。他说那味道呛得他头痛，他就换成了Bvlgari的BLV Notte。他曾经在热情过后的倦怠中把鼻子贴在他的皮肤上，试图找到他的味道，最后却惊奇地发现除了BLV Notte微酸的伏特加尾香以外，他的身体像一滴水一样无味无嗅。他于是突然地沮丧莫名，放开他的身体，拽过枕头压在脸上。
怎么了？
他笑着凑上来，伸手去掀枕头。他就死死扣住枕头，仿佛要把那团棉絮生生挤进骨头缝里。
有毛病啊你？
他半是恼怒半是讶异地夺下枕头，他却顺势一滚，趴在了床上。他还是看不到他的脸。他也不言语，伏在他背上，一吻一吻烙上去。半晌，他听见他的声音漫过床单的织物纤维。
你要我怎么记住你……你要我怎么……你要我……你……
他一怔，仍旧给他一路吻下去。他的低泣渐渐演变成潮湿的呻吟和喘息，从他的唇下指间袅袅升起，水雾般氤氲了房间干燥的空气。
一辆空荡荡的双层巴士在他面前停下。他笑着对司机摆摆手。车子开走了。一阵风把他的大衣衣角吹得微微上扬。他的眼睛望着路的另一边。Tom's dinner还没唱完。Da da da la da da da la……
想他，就像在冰雪交织的寒带大陆，臆想一片日出时分温暖的水域：阳光稀释在海水里，发出刚剖开的橙子的香气。云在天空翻卷，安静地燃烧，然后被风吹到海的彼岸。
他倚在沙发的一角，睡着了。面前的茶水已经凝结，对面摆着的咖啡是满满一杯。店老板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摇摇头，换上一张更为chill out的唱片。
反正他们是不会明白的。
梦里，他听到一个声音对自己如是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如梦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