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中语》贺辛

9、穆溪纪闻

　　王主任发现，自从自己痛批方小瀛关于北宋绣片那篇“天马行空”的报告之后，她每天都魂不守舍，时不时看着空空的手心发呆。

　　他有点愧疚，还是年轻人，平时工作还是很努力的，会不会骂得重了些？正在这时候，博物馆收到了一份来自警察局的委托，他们破获了一起在江北作案多年的惯偷案件，请求博物馆派人帮助鉴定一些赃物。

　　王主任指派了几个人，把方小瀛也加了进去，这是个比较轻松的差事，算是给她机会调整一下精神状态。

　　小瀛也明白王主任的好意，不过她知道自己的平生所见，大概别人是一辈子也不会相信了。和警察的合作本来只是一项普通的工作，想不到却在这得到了一条偌大的线索。

　　那个小偷在江北一带作案数年，在古董街也犯案不少。这小偷自诩是个古董“收藏家”，正职还是个漫画书店老板，有份正经工作。谁也想不到他私下还有这项“嗜好”。

　　他偷东西不为赚钱，只为兴趣，而且他也并不怎样识货，在古董街偷了不少中意的宝贝，其实假货居多，还有些虽是真货但也不是炒家热捧的款式，他从不销赃，都存在家里。

　　如果一直都偷假货，他也不会落网，只怪他某天手气太好，在古董街的一间新开的店铺里偷到了一件真的钧瓷小碗。

　　那是店主新开张，从朋友那里借来充门面所用，很快就要还回去。想不到被他给偷了。店主心急如焚立刻报警，钧瓷这玩意价格不菲，小碗的主人也很生气，动用了不少关系，就这样，这小偷终于落了网。

　　这小偷性情当真古怪，明知道自己等着吃牢饭，却还是每天乐呵呵。警察审讯的时候，他讲起每次作案的经历都是口沫横飞、激情四射，自认为自己偷的件件都是稀世珍宝，还奇怪怎么自己这么晚才被抓。

　　别人要是指出哪个是假货，竟把他气得直翻白眼，警察问他：“是假货的话，你的犯罪金额还能少点，少判几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小偷气鼓鼓：“不识货，你们都不识货！判刑可以，侮辱我的眼光不行！”

　　看见博物馆的人一一指出了他所偷的赝品，他一脸的痛不欲生，最后看着小瀛拿着那一叠他偷来的古书残章一一翻看，他一脸得意、口气自豪地说道：“我看你长得清爽，像个识货的！告诉你吧，这沓子都是货真价实的古书，我是开书店的，书的事情咱最懂的。你们好好看看，老子连《史记》的手稿都有！”

　　胖子在一旁笑喷了：“大哥，别告诉我是史马迁的手稿？”

　　那小偷一脸得意：“那纸上那么大‘史记’两个字你看不见啊！”

　　警察在一旁踹了他一脚，一脸无奈：“连我都知道，史马迁那时候纸还没造出来！有空不多念几本书，学人家偷东西！”

　　小偷一脸不忿，骂骂咧咧被警察押走了。

　　小瀛翻看的一叠“古书”之中，的确大多是荒诞不经的伪造品，但有一些纸张却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些纸是淡黄的毛边纸，纸张上都是蝇头小楷的手写字，有些纸边还有四目缀订法留下的打孔。

　　这种装订方法宋代以后常用，但是这些纸的装订水平不算高超，打孔有些不整齐。小偷自作主张把这些看来差不多的纸用塑料绳粗暴地捆在了一起，但经他整理，这本书有了一些原本的样子，它确切地说来不算一本书，更像是一本私人日记。

　　作者大概也没打算拿给别人看，所以做得比较随意。小瀛翻过了所有的扉页还在，题目叫《穆溪纪闻》，下面作者写了自己的名字，名叫王逢桢。

　　此人是明代人，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小瀛一开始以为此书大约只是记录王逢桢的日常生活。因为前几页看下来，他似乎是个中规中矩的读书人，无非是写些读书心得，访友趣闻，还记录了几首和朋友唱和的小诗。

　　但往后几页，气氛开始沉闷起来，文字的走向也变得诡异，让人拿不准这到底是纪传体志怪小说还是真有此事。这个王逢桢发现，他的儿子似乎身体不好。渐渐地，他感到事情越来越严重，因为他的儿子“常做疯人语”。

　　他儿子似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说看见自家祖传的一只宝剑里走出一个奇装异服的老者，还说老者“身披华光，渺渺有云烟相护”。又说自己夜夜梦到各种奇怪的东西，还说有人想要在梦里对他说话但总是“却步凝望，脉脉不得语”。

　　这个王逢桢认为儿子被鬼神附体，于是四处求医问药，还寻访了不少僧人道士……但是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儿子的病依然没有好转。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来了一个术士，说或许能治好他儿子的病。因为王公子看到的不是鬼神，而是物中之灵。这种灵是怎么来的术士也说不清楚，只含糊说是“汇聚天地灵气而生”。术士说，这些物灵并没有恶意，只是知道他儿子能够看到它们，所以才频频到他的梦中。术士断言这样夜夜侵扰，会损害他儿子的元气，人最后会衰弱而死。

　　这个术士说，只要找间僻静的屋子把王公子带进去，让他带着自己的法器和他家那把祖传古剑在里面施法，任何人不得打扰，三天后，保管病能痊愈。

　　术士狮子大开口，说病愈之后，他还要五百两白银谢礼。如果不给他治，王公子必死无疑。王夫人想要一试，但王逢祯觉得术士信口开河是想骗他们钱财，而且王公子那时虽然有病在身却还不至于保不住命，术士张口闭口就是死让王家接受不了，于是将他赶走。

　　后面的书页散失了，小偷只偷了这本《穆溪纪闻》的前半段，后半段怎样却无从知道。如果这是一本志怪小说，后面应该是某位得道法师成功驱魔，王公子起死回生之类的大团圆结局.

　　但当看到术士关于“物中之灵”的描述，小瀛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百年前的术士所说的灵，和她所见过的绿衣小童，都是如故事里王公子描述的那样“身披华光，或明或灭，轻若云彩，来去无踪”的东西。更让人震惊的是，王逢祯的笔下，那术士所用的法器竟是一只“玉环”，和阿玉姬的故事遥相照应，如出一辙。

　　在警察的笔录里，小偷对这些古书的来源供认不讳，它们来自于“忱茗馆”。

　　“都说那个忱茗馆的老板有钱而且修复文物也是行家，我以为他那儿必定有不少宝贝！结果他那儿到处都是旧纸堆，我既然来了空手回去也不好，就随手挑了几沓……回去仔细看看，嘿，还挺有意思。”

　　小偷的话再次把一切指向了顾忱，事实证明他之前的确是在装傻，她一次又一次被他糊弄过去，更证明了他想隐瞒的事绝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