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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绿衣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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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办公室听到洒珠子声音的事情,小瀛没对任何人说。
她终于也明白了胖子说的,真真切切就在耳朵边但是什么都没有的那种感觉。
经过了那一夜,她并不像其他的人那么害怕,反而执意每天在办公室工作到深夜。她遇见的怪事已经接二连三,如果该害怕的话,那么在所有认识的人活生生地在眼前否认她的存在的时候就该吓死了才对,既然没死,说明她的胆子还有富余的空间。
因为她的胆大,博物馆的其他人也就想当然的认为所谓的“办公室闹鬼”事件只是以讹传讹的一件睡前故事。
大家又开始不避讳的来往于四楼,直到有一天黄昏下班的时候,一个清洁工大婶如同见鬼的从楼上一路尖叫下来,她说有人在她头顶撒珠子,珠子擦着脑壳边掉下来的声音都听见了,但就是什么都没有,这活她干不了了,一辈子的唯物主义瞬间崩塌。
听到这个消息的所有人都是互相推搡,撺掇着别人上去看看,小瀛却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
她在走廊里走了一个来回,什么动静都没有,接着她又走到了那间实验室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了熟悉的珠子滚落地面的脆响,就在门外的走廊上,甚至有些珠子就在门外。
她激动地扑上去透过门缝向外看,随着珠子叮叮当当滚动的声音,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颗晶莹剔透的、闪着绿光的珠子真的从门缝下面滚了进来,只有指甲那么大,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紧接着,更多的珠子滚了进来,有大有小,大的像一颗樱桃,小的就像一粒大米,无一例外都是绿光莹莹,流光溢彩。
她随手捡起几颗,推开门就往门外跑。只见一个两岁孩子那么高的小娃娃正趴在地上找什么,他穿着一身翠绿的绸缎袄褂,扎着年画娃娃那样的小辫子,白白胖胖。
小瀛没来得及去思考一个两岁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爬到博物馆顶楼的走廊上,还穿着一身年画上的装扮,她一把伸手去抓孩子,他急忙跑着挣脱,两岁的孩子跑得这么快,这又是一个令人震惊的画面。
所幸她的反应极快,一把揪住了孩子的小辫子,他的体重就像一颗苹果,轻的难以置信,她完全没料到自己一只手把他提了起来,拎到了半空中。
如果这一切还能多少符合逻辑,至少孩子该哭闹一声,可孩子没发出任何声音,虽然一张小脸愁眉苦脸,可也没有一点怕疼的神色,只是伸着白胖的、穿着黄色小缎鞋的小脚踢蹬了两下,接着就乖乖扭过头和她对视。
小瀛这才发现,孩子的眼珠、皮肤,乃至全身都包裹着一层淡绿的光,在她揪起他的这个瞬间,他的全身都黯淡下来,开始渐渐变得透明——和她拾到的那些珠子一样。
这是一个半透明的、会跑步的、体重只有一个苹果那么重的——两岁孩子!
她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惊得手一颤,把他丢在了地上。孩子一股碌爬起来,绿光在门边一闪,不见了。他消失的地方是她的办公室,她不管不顾,推开门就冲进去,不管事情多么的诡异,她可不相信世上有鬼,如果没有鬼,那么这个孩子总得是个什么‘东西’,这点,她一定得弄清楚!
办公室里什么也没有,孩子消失了。
从隔壁拿过来的那只装着鹤纹绣片的箱子还在桌上放着,此时看来格外不同寻常。有个神秘的预感在驱使着她,总觉得这一切和这个箱子密不可分。她抓起箱子伸到窗外,悬空提着,向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大喊:“再不出来,我把它扔下去信不信?下面有个水塘,掉下去全完了!”
喊了几声,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有点可笑,正要收回手,忽然看见箱子里绿光一闪,那个孩子跳了出来,站在窗台上抱住她的胳膊拼命往里推。在用力的时候,他的身体又随之变得透明,他憋着小脸,像是使了全身的力气。
确切的说,他的力气比起他一个苹果那么大的体重来说,算是很不小,小瀛感觉手上像是有一只小猫在推,但那似乎是他的全部。小瀛立刻收回了手再次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他这次顺从地被她拎了起来。
小瀛注视着孩子,他的皮肤又变得不那么透明,此时看来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了——看来他的形态并不稳定,需要某种力量来维持,一旦需要损耗力量,他的形态也就无法维持的那么完美,于是就变成了一颗忽明忽暗的旧灯泡。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小瀛提着孩子,和他莫名其妙地对视。她忽然想起了董森说起的那个故事,故事里玉环男子说起的物中灵,难道就是眼前这白胖胖的孩子?
“我不是东西。”孩子没张嘴,但是她分明听见他说话了,这声音不是人世间会听到的任何一个孩子的声音,也不是任何人类的声音。如果非要形容,一只玻璃弹珠会说话的话,大概会是这种声音,清脆而又平滑,像某种乐器的打击乐,很好听,可是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
孩子会说话这件事又令她震惊得差点松开手,所幸她还是抓得紧紧的。它的小辫子也很光滑,毫无纤维感,几乎就像抓着一团空气。
把“我不是东西”这句话说得这样正经八百,小瀛也不知这对话该如何进行下去。她疑惑:“不是东西,那你是什么?”
孩子指指她:“我不是东西,你也不是东西,这屋里除了你和我,其他的才是东西。”
小瀛无奈,要这么说,她的确也“不是东西”。
她觉得有点好笑:“问题是,我是人,你是吗?”
孩子摇摇头:“不是。”
“你干嘛吓唬我?”小瀛把他放到地上,但是还是不敢松开他。
“我没吓唬你。我只是在忙自己的事。”一个两岁的孩子‘在忙自己的事’,这口吻严肃地让人想笑。
“什么事?”
孩子指指她手里的珠子:“我在找我的珠子。”小瀛把珠子还给他,他赶快抓在手里,又开始自顾自摆弄起来,翻来覆去的数。他实在太神奇,她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孩子也就自顾自地弄着珠子,她好奇:“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能主动和你说话,除非你问我。”
“这是你们的规矩吗?你到底是什么?”
“算是规矩吧,毕竟我们比人还是低了一层。别人看不见我,自然不跟我说话,不跟我说话,我怎么和他说?我就是我,不是‘什么’。等等,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孩子的眼睛转了转:“想不起来了。我的珠子丢了很多,所以有些事连不上了。等我找到了,就知道我在哪儿见过你,我肯定见过你。”
“你说珠子里面是你的记忆?你整天在这里数珠子玩就是因为找不到记忆了?你知道这声响听着多害怕,馆里的人都被你吓走了!连我也吓了好几次!”小瀛恨恨地扯了扯他的辫子。
孩子毫无愧疚:“什么叫害怕?”
“扯你的辫子不疼吗?”小瀛有点不忍心,毕竟自己和他同病相怜,都丢了不少记忆,但是自己甚至还不如他,因为自己连珠子都没有。
“什么叫疼,什么叫害怕,我不懂,那是只有你们人才懂的事情。”
孩子歪头想了想:“不过,我看人知道疼不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所以可见人也有不如我的地方,哈——哈。”
这真是小瀛这辈子听过的最没有说服力的一声哈哈,就像念课文一样念出来。显然这是这小鬼从人那里学来的,可惜连“疼和害怕”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他大概也没法掌握‘高兴’这种高级的情感,所以只有依葫芦画瓢,学个四不像。
小瀛渐渐理清了思路,又问了几个问题,孩子虽然根本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但她开始明白,他就是从那片鹤纹绣片里面生出来的。也许就是因为绣片损坏了,存着他记忆的‘珠子’也就少了,他有很多事情记不得,所以天天在找珠子,因为对他来说,保护这些记忆似乎是存在的唯一意义。
“我和你一样,也忘记了很多事情。而且我没忘记的事,别人却忘了,这怎么办?”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问道。
“人本来就是会忘事情的,因为人老是关心一些乱七八糟的我不懂的事,七情六欲什么的,脑子里都被塞满了。我就不会,我只关心我的绣片的事,只要我找到我的珠子……”乱七八糟?小瀛决定跳过这个问题。
“你听说过能够吸走你们力量的玉环吗?”
“没有,哪有这样的东西。”不知是不是错觉,孩子的口气有点傲娇。
“和你一样的其他文物里的灵在哪儿?”
“你以为随便什么文物都能生出个我来吗……”孩子慢慢变得透明起来,声音也漂浮虚无。他垂头丧气:“我累了,得回去了……我要睡个大觉,找珠子太累了,消耗好多灵力……”
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他飘了起来,变成一团小小的绿色烟雾飘进放着绣片的密封箱里,慢慢不见了。
之后几天没再见过孩子,小瀛甚至觉得见到它只是自己做过的一场梦而已。
有天早上,她带着一村势一行人乘坐博物馆老旧的电梯去往地下室的仓库。电梯年久,装不下那么多的人,董森要下去,被一位女同事笑容满面地拉住:“不不,董教授,你不用下去……方小瀛下去就行了,她身体不好,怕挤。是吧小瀛?”
也没见这班人何时这么关心自己,小瀛懒得理论,只有退了出来。
谁料电梯快要关门的刹那,董森猛地挤了出来,眼看着女同事那张烈焰红唇的粉脸在电梯门关上的缝隙中一脸错愕。
“多亏我身手还算快!”董森冲她笑着。
“这个电梯很旧了,不灵敏的。你慢一点,就会把你夹住,然后自顾自往上升,最后把你卡在水泥板里面……一命呜呼!这种事不是没有过。”
“呃……”董森抄着手靠墙望着她:“方小姐,如果有个人专门冒着‘生命危险’从你说的‘死亡之门’里面挤出来就为了陪你等下一班电梯,你是不是该适当地,说点好听的?”
小瀛尴尬,她心里再次明白,自己一辈子孤家寡人可真是活该。
董森不在意地笑笑:“其实趁这个机会,有件事想问你。那天在走廊听见你和修复文物的人打电话,我知道你们博物馆人手不足,我正好有个朋友,如果需要……”
在他说话的时候,小瀛忽然无法集中精神,因为她越过董森的肩头,又看到走廊尽头聚拢起淡淡的绿光。绿衣小童显出身形,飞快地向他跑过来,最终穿过了董森的身体,径直来到了她的面前。孩子抓着她的衣袖,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真的——没看见什么东西吗?”在她和董森之间,发着绿色光芒的孩子仰着头望着她,董森视而不见:“看见什么?”
她松了一口气,又感到一阵失落,原来世上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这发着绿光的孩子,文物里的灵,只有她能看得到。
“电梯来了,我们上去吧?”董森说道。
身后传来电梯门打开的沉重声响,孩子死死抓着她的衣袖,但那力量实在微不足道。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今天下班就带你去那位修复文物的师傅那里。”董森在电梯门口冲她招手,她迟疑,孩子大大的眼睛里看不出到底有什么情绪,董森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一大早就发呆,没睡好吗?”
手上一松,孩子放开她另一只手消失了。
物中灵到底在想什么,恐怕不是人能够明白。她冲董森笑笑:“如果能帮忙就太好了,我这有件古代的织物,一般人做不了。”
董森点点头:“那位师傅是能做的,他姓吴,学习纺织物起家的。你应该也听过吧?。”
听到吴师傅的名字,小瀛有些意外,在她第一批求助的人力,就有他的名字,但很轻易就被拒绝,毫无商量的余地。此刻听董森这样说,她喜出望外,决定立刻随他同去。她心里总抱着一个念头,如果修复了绣片,会不会绿衣小鬼的珠子就能失而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