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水晶桃

10、欲颦还笑,最断人肠

　　建业 祁府
　　静静的暖格里，只有青黛独自坐在火盆边上，边烤着火，边缝着过冬的冬衣。虽然这是丫头的活儿，可她一直过着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实在无聊，就做起了力所能及的事。
　　看着手中藏青色的长棉袄，不自觉拽紧了手指。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把棉袄做成了裴虞喜欢的样式。
　　咬断棉线，她叹了口气，搁下长袄，若有所思的看着火炉中跳动的火苗。
　　自从和祁玉长谈以来，他们就一直做着有名无实的夫妻。在外人眼里他们是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可谁又知道实际上他们之间的问题呢。
　　北风呼呼的刮着，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了，可小莲还没回来。
　　“呼，好冷啊！小姐，天越来越冷了。”小莲搓着双手缩进了暖阁。姑爷对小姐可真好，知道小姐身体自从生病以来就很虚弱，于是特地置了一间暖阁。
　　“我交代的事怎么样了?”青黛问道。
　　“打听到了，小姐。我办事啊你就放心好了。二爷是回去了临安他老师那儿了。”小莲搓着手，走到火盆前暖着冻僵的双手，“老爷还很生气呢，说二爷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哦……没有别的消息了吗？”忍耐了几个月，她才有勇气让小莲回家打听裴虞的消息。
　　“别急嘛，小姐，”小莲卖着关子，“等我慢慢说啊。二爷现在已经当大官了。”
　　青黛愣了一愣，暗暗苦笑一下，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听说那个离太师，就是二爷的老师，很器重二爷。现在大街上都在议论说太师要把独生女嫁给二爷呢！”小莲一古脑儿把听到的小道消息倒了出来。
　　青黛一动不动，直愣愣的看着火炉中渐渐灭掉的火苗，什么话也没说。
　　“小姐？”小莲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在听我说吗？”
　　青黛还是一动没动。
　　“哎呀，火灭了。”小莲一看到火盆里的火灭了，马上取来木炭生火。
　　“小姐，你不为二爷高兴吗？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老爷本来还说要亲自去临安找二爷呢，现在啊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高兴？是该为他的成功高兴的。更何况现在的青黛再也没有资格去谈爱了。
　　“小姐，我听说现在城里来了很多外乡人。”小莲故作神秘，“好像是从闹瘟疫的地方来的。”
　　“我累了。”青黛无心再听小莲讲述街道上的流言蜚语，建业城有祁玉，是不会出大事的，她深信祁玉的能力。
　　“那好吧。我先下去了，小姐。”小莲早已习惯了越来越冷漠的小姐，很快就退出了暖阁。
　　青黛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口，打开窗，看着空无一人的庭院。
　　冷风肆虐着，刺痛着她的肌肤，可是□□上的疼痛又怎么能和心里的痛相比呢？裴虞终于要完全离开自己了。
　　“呵呵……哈哈……”她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你的功名，你的抱负，我什么都不了解！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而已，这也不可以吗？不可以吗！”
　　笑着笑着，眼角滚下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进冰冷的嘴唇，咸咸的，苦苦的……
　　从她身后伸过一双手，关上了冷风呼哮的窗户。
　　“黛儿，你身体不好，别吹风。”是祁玉。
　　“你受得了我吗？”回过头看着祁玉，青黛满脸泪痕。
　　“你是我的妻子。”祁玉为她披上一件厚外衣。
　　“放开我，也放开你自己吧。”拒绝他的好意，青黛乞求道。
　　祁玉扶着她的肩膀，拉她走回到火炉旁，搓着她冰凉的手，没有回应。
　　“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你这样的。”
　　“他到底是谁？”祁玉问道。并没有停下搓手的动作。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爱上的是裴虞。”
　　“是他？！可是他不是你叔叔吗？”
　　“我是爹领养的。”
　　……
　　“听说他快成亲了。”
　　“即使如此，我心里也忘不了他。”
　　“我哪里比不上他？到如今你还忘不了！”闭了闭眼，祁玉放开了她的手，踱到窗前。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青黛喜欢看着窗外的风景了。因为那里可以让人看到心中反复出现的人。
　　“你很好，真的。可是我先遇到的是他。”
　　“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呵呵……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才有机会，是吗？”
　　青黛低下头，默认了。
　　“可是时间不可能倒流。所以，我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下了这个结论，祁玉笑了笑，“如果人有下辈子，那该有多好啊！那时我一定会从一开始就把握住你的。”
　　祁玉快步走到书桌旁，拿起毛笔，蘸了点墨，深吸一口气，飞速写了起来。
　　片刻之后。
　　“能多陪我几天吗？”祁玉递给她墨渍未干的纸，“我想多看你几眼。”
　　青黛接过来，首先看到的是“休书”两个字。
　　“祁玉……”青黛无言以对，只能感激地看着他。
　　“别说了。陪我去吃饭吧。成亲这么久，我们还没好好一起吃顿饭吧？”拉起青黛冰凉的手，祁玉笑着说道。
　　“嗯。”不能再伤害他了！谁都可以看出他的强颜欢笑。
　　裹着厚实的披风，穿过庭院，他们很快就到了饭厅。祁老夫人和祁知府早已坐在了饭桌上。
　　“父亲，母亲，黛儿今天身体好了些，想和我们一起吃饭。”祁玉拉着青黛坐下，向父母解释青黛的突然到来。
　　“也好。不过青黛要保重身体才是。”祁老夫人笑吟吟地说道。青黛身体好起来她就抱孙有望了。
　　“玉儿，你也要多注意身体。灾民的事你可要谨慎处理。”祁知府说道。
　　“父亲不用担心，孩儿会办好的。”他没有多说在灾民的数量之多与后果之严重，怕年迈的老父担心。
　　“吃饭吧。”祁知府端起饭碗夹了菜，祁玉和青黛才开始吃。
　　四人都默默的扒着饭，偶尔祁玉会夹些青黛爱吃的菜到她碗里。
　　“吃点肉吧，你太瘦了。”
　　“你也吃。”
　　“来，吃点黄鱼。你爱吃的。”
　　“不用了，我够了。”
　　两老互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一笑。小两口感情这么好，看来抱孙子是迟早的事了。
　　一顿饭好不容易结束了。青黛告别了二老，在祁玉的陪同下回到了暖阁。
　　“我想听你唱歌。愿意为我唱吗？”祁玉抚摸着那具瑶琴，问道。
　　青黛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瑶琴边，坐了下来，拨弄了两下：
　　“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唱的。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八残机，何悟不成匹。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油燃未有棋。”
　　青黛清冷的嗓音飘在冬夜的暖阁中，悠远流长……一曲唱罢，祁玉仍意犹未尽。
　　“《子夜歌》？”
　　“嗯。”
　　“累了吧？”祁玉本还想再听听的，可看到脸色苍白的青黛时，就放弃了。
　　“还好。”身体越来越差了，不知道这付身躯能不能撑到见到裴虞的那一天。
　　“早点休息吧。我……回书房。”恋恋不舍的离开暖阁，祁玉回到住了数月的书房。
　　打开祁玉亲笔写下的休书，青黛把它贴在了胸口。
　　她回复自由身了！这样，她就可以去找裴虞了。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要成亲，不管父母会如何反对，不管他人会如何看待，只要能再见到裴虞，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青黛独自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却忽略了身体一向健壮的祁玉苍白的脸与反常的举止。

　　冒着冷风回到与暖阁隔了一个庭院的书房，祁玉反手关上门，颓废的靠在门上。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青黛会爱上自己吗？
　　他自问道。只是空空的书房里，谁也不能回答他。
　　老天！你对我太不公平！让我遇上她，却又如此作弄我！
　　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到书桌前，跌坐在椅子上，祁玉翻开卷宗。
　　“豫州爆发鼠疫，灾民数量急剧增长中。豫州知府向邻近州府发出紧急通令，严防灾民入城，以免造成鼠疫泛滥……”
　　他没有时间了。
　　近日涌进建业城的灾民就是来自豫州！而让他们一个个死去的可怕病魔就是众人闻之色变的鼠疫。那他自己身上出现的种种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黛儿，如果上天给我多一点时间，我一定不会轻易放弃。只是，似乎是老天急着要把我召回去……”
　　合上卷宗，祁玉翻出一张宣纸，蘸了蘸墨，提笔写道：
　　父亲，母亲大人在上：
　　不孝儿再叩首！
　　近日城中涌入之灾民来自瘟疫灾区，并发现灾民中已有数人感染。孩儿未及防范，瘟疫流入建业之责，罪不可赦！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定会保佑建业百姓之安康。目前为止，并无发现城中百姓感染。万幸之至！
　　孩儿已无脸面在为父亲管理建业，特此请辞。并欲前往全国各地游历，短期内不会返家。
　　青黛不能生育，孩儿已将她休弃。望父亲，母亲将她早日送回家中。不必空等孩儿了。
　　父亲，母亲亦不宜操劳过度，保重身体！
　　不及拜别，不孝儿再叩首！
　　不孝儿 祁玉
　　折好书信，安放在书桌上，祁玉起身整理了一些细软。
　　既然早晚是一死，还不如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以天为盖，以地为庐。既不会让父母伤心，也不用忍受眼睁睁看着青黛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黛儿，来生再见了……
　　还未来得及走出书房，祁玉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