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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新愁往恨何穷 ...

  •   好半响过后,霄碧笑起来了,嗬嗬嗬……象从心底深处挤出的声音,拖着些尾音,听得人心寒。仿佛这是天下最大的一个笑话,霄碧笑得透不过气来,一阵呛咳,略略以扇掩面。如霜上前待要轻拍她的背,被她挥手甩开,好容易匀了气息抬起头,只见双眸如星,晶莹闪亮,“他总算是放心了。”
      海公公不敢开口,纨扇半掩的那张脸透着潮红和激动,整个人微微有些颤抖,“好大的一份恩典啊,放了我?想必已经放了他吧?”
      “世子已经回大同主持丧事。”海公公躬身回奏,“太后命奴才来接娘娘,老祖宗还在慈宁宫等您呢。”

      霄碧跟随海公公去了慈宁宫,一见太后就直直地跪了下来。太后挥退众人,看着霄碧,纵是跪着也没有半分认错服软的意思,半响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愿皈依我佛,为我朝千秋万世祈福,恳请老祖宗成全。”
      “你们还没闹够么?”太后语带悲伤,“一个、两个、三个都让我这么不省心,碧儿,你虽不是哀家亲生,好歹哀家也抚育你成人,怎么你对哀家半点情分都没有嘛?”
      霄碧印象中太后一向果毅决断、深明大义,从没有听过这样感伤地倾吐过心声,不由得心头一颤,只听见太后继续道,“在哀家的心中你就是亲生女儿一般,你竟如此狠心说出这样的话,要伤哀家的心嘛?”
      “母后,碧儿不敢。”霄碧语声有些涩滞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你们可晓得做父母为着儿女的一片心嘛?”太后拭了拭眼角,“代王二请撤藩后又自行了断,所为就是换得儿子的平安,就是为了唤醒痴儿,重新振作。哀家也将这话告诉炜儿,以后该怎么做他自个儿掂量?哀家要他想想他父王,记得这个教训,代王这般牺牲,难道是要看到你们还执迷其中,越陷越深嘛?。”
      这句话说到了霄碧的痛处,她自听见这个消息,悲哀的同时就是感到绝望,杏郎和她再也不会在一起了,代王的死就是对他们的惩罚,这个事情会永远横在他们中间,挥之不去。
      “碧儿,皇上固然有错,炜儿和你便一点错处都没有嘛?你们行事这般鲁莽,全然不顾后果,此番的事情虽说是皇上定罪,但这几个人的命运追根究底却是被你们的任意妄为所害。”
      “母后……”霄碧惊疑地看着太后,只听她不慌不忙道来,“如雨夫妻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此一生是见不着了。碧儿,你莫以为此事你们一力承当就没事了,哪里有那么容易,旁的不说,就这承乾宫几十号人只怕一个也活不了;就算逃到了天涯海角,皇上的震怒,到时候一切沾边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你真正就成了红颜祸水,千夫所指的罪人了。”
      霄碧怔怔得跪着,眼泪在眶中打转。
      “哀家知道你不甘心,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都有过无奈,可日子要过,凡事往宽处看,退一步海阔天空。”太后说着拉起霄碧坐在自己身边,抚摸着她额际的碎发,红着眼圈说,“哀家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几年过头?所愿不过就是看见你能安度一生,若是能在有生之年,再看见你生儿育女,便再无牵挂了。那时到了九泉之下,见着先帝和你爹娘,哀家也能说声放心啊。碧儿,陪在哀家身边吧?”
      霄碧嘤嘤地哭起来,那一把把的眼泪,为着对命运的屈服,为着对现时的无奈,为着对往昔的哀悼。

      霄碧从慈宁宫出来后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晃就到了御花园,光阴流转,杏子成荫,霄碧漫步此间,只觉恍若隔世,遥想旧年的情形,霄碧解下所佩香囊系于一树枝头,双手合十默祷。
      “妹妹大安了,这是祈福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倒叫霄碧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宁妃锦绣一行人款款走来。
      不待霄碧回答,锦绣上前拉着霄碧闪到一边叙话,“妹妹,山西出了大事了,你可知道?”
      霄碧黯然点头,锦绣继续道,“我也是前几日听说的,姑姑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听说王妃也是痛心疾首的,原想那日就找妹妹,可你病着不便打扰,现在你好了,我想请旨出宫进香,为了姑姑祈个福,妹妹一道去吧?”
      霄碧想想摇了摇头,“出宫谈何容易啊,姐姐去吧,我便在此即可。”
      锦绣还想游说,却见霄碧神情木然,确无此意只好算了,两人站着絮絮地说了一些保重的话,却见一个小宫女匆忙路过,见着二位行了个礼就走,起身之际掉了块手帕在地上。
      霄碧眼一瞟,心中咯噔一下,那绢帕上没有绣花,没有水绘,只一角密密地誊了一些字,便唤如霜拣起来。待看清了文字心下大惊,正是当日永逸寿诞自己替高烯的捉刀代笔之作,怎会在一个小宫女的手帕上呢?
      因锦绣站在旁边不便多说,便让如霜去还给她,淡淡地解释道,“小丫头倒也风雅。”
      “这风雅还要风雅的人懂得才行啊。”锦绣笑说,转而就向霄碧告辞了。

      不大功夫如霜却领着那个小宫女过来了,原来她竟是歆乐身边宫女小陶的妹妹小珠,现在慈寿宫内当差。提到歆乐,霄碧心中唏嘘。三月歆乐远嫁,她和高烯均未能送她,连面也没能见到,就这么别了。霄碧让她起来,细细地打听歆乐那时的情形,小珠便将从姐姐那里听到的一些告诉了她,说歆乐将从前的课业、曲谱都誊录在绢罗上,为得收藏得久一些做个念想,说歆乐没有要多少陪嫁,只是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原封不动的带走,说歆乐只指了小陶、小砚两人陪嫁,其他人都放出去了,说歆乐临行前悄悄去承乾宫外拜别她……
      “那块帕子是怎么回事?”霄碧想起来这个问道。
      小珠看看四周,悄声回奏,“襄郡王想见娘娘一面,可时间紧迫没有其他法子,便做了这个,让奴婢瞅个机会给娘娘看见。”
      嗯?霄碧微微蹙起眉头,只听见小珠继续道,“襄郡王今日进宫拜别敬太妃,就在西三所路上等着,一切但随娘娘。”说罢行了礼告退。

      高烯今日是来辞行的,不日他就要去藩地,三卫兵马已撤,藩地的事务也有朝廷的有司衙门管着,此去不过是换个更远一些、更大一些的牢狱罢了,只要他安分守己,此生做个富家翁总是可以的。
      这次进宫一直有人跟着,行动不得随意,毕竟今时不同往昔,他们这一脉已经落势了。慈寿宫里隔着帘子他辞别了母妃,面上都瞧着平静,其实两心酸楚,皆藏着不让给对方发现平添悲伤。出了宫,他就在甬路上慢慢晃着,他不敢奢求,只希望能擦肩而过,或是遥遥看一眼就足够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霄碧大张旗鼓地来送他。浩浩荡荡坐着銮驾,带着酒菜与香案迎了上来。“霄碧,你这样……唉,会连累你的。”高烯错愕、焦急,一时不知如何表说。
      “我们光明正大,怕什么?”霄碧淡淡地说,“有人要怪便怪,我依旧如此,六哥,你担心我连累你嘛?”
      “笑话,我高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妹妹送我还有何惧?”霄碧的态度让高烯为之一振,昔日的豪情又回来了,接过霄碧递来到酒,一饮而尽。
      “好,六哥,你我兄妹一场,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妹妹敬你!”说罢也仰头喝下一杯,连咳了几声。
      高烯看见此景,鼻子有些发酸,语声暗哑,“霄碧,是我们害了你们,我对不起你。”说着就跪下了,“代王的死,我都没脸再见你们,可想着永无见期,我就忍不住想看你最后一面,都没敢奢望你肯来,我……”高烯猛吸了口气,没能继续说下去。
      霄碧强忍住悲痛,拉起高烯,“六哥,这是作甚,我们多年情份,说这些外道话?”又递了一杯酒给高烯,“我从没有怪过你,一切都是命,六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从此可远离京城是非,逍遥自在,妹妹敬你”
      两人将杯中酒饮尽。“肯这样来送我的,就只有妹妹一人了。”高烯自嘲笑道,“自我们兄弟获罪,吴家也败了,往日里奉承巴结的人一个个都不知踪影,连杨士钊的门房都敢挡我的驾。可怜三姐还受了牵连,周家以悍妒无出为由向皇上提出仳离。”说着这儿,高烯叹了口气。“当年可是上敢着要娶她的,那会儿倒不嫌弃她悍妒。”
      霄碧默然无语。就听见高烯说,“霄碧,六哥最后求你件事。”霄碧抬起头来,就看见高烯略有踟蹰,末了端起最后一杯酒来,“霄碧,今日你能来,这份情谊,六哥记你一辈子。就此别过,多保重。”说着就要离去。
      霄碧一把拉住他,“六哥但说无妨!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高烯略略沉吟,“如今我不放心的就是母妃了,连三姐也不能自保,何况她呢,你日后得空就去看看她,往日的事别和她计较,她其实也是可怜人!”
      霄碧将第三杯酒干尽,微微笑道,“六哥放心。多保重!”说罢两人一南一北各自离去,再不相顾。

      当晚,乾清宫侍驾的圣谕传到了承乾宫。如雪等人心中担忧,拿眼悄悄察看霄碧脸色,却见她神情淡然,容色平常,大家这才舒了一口气,替她沐浴更衣停当,一旁候着的太监将其扛到了乾清宫,放在那张七尺牙床上。
      高煜看见此景似乎微讶了一下,踱步走到床前看着她,却迎上了她倔强冷冽的目光,如此不避不屈、坦然冷漠,倒叫高煜心中一凛。两人目光对峙不下,最后还是高煜转过头去,“朕忘了是这个情形,方才少说了一句话。朕原是让你来陪朕喝一杯的。”
      “皇上想怎样便怎样,何必巧词掩饰?”霄碧冷然道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是王侯将相也不例外,何况一区区女子呢?”
      “朕不想和你辩。”高煜神情颓然,“来人,伺候娘娘更衣。”
      霄碧穿好衣服,立在当间,不卑不亢看着高煜,静等他下文。
      “来,陪朕喝一杯。”
      “臣妾不善饮酒,要扫了皇上的雅兴。”霄碧淡淡道,并不挪步。
      高煜嘴角划过一丝嘲讽,“怎么今儿陪老六喝得那么尽兴呢?”
      “此一时彼一时,所谓酒逢知己、话不投机便是这个道理。”
      “你——”高煜酒杯一摔,怒视霄碧,“你不要逼朕太甚,朕随时……”
      “杀了我?杀了他?”霄碧呵呵冷笑,抢过话头,“皇上,您杀了臣妾,臣妾求之不得。至于兄弟手足,如今已逼死了皇叔,再出些个乱子,皇上在千秋史册上声名何在?皇上一心励精图治,难道要留些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笑话给后人猜度嘛?”
      哈哈哈,高煜怒极反笑,“你倒是想的很清楚,不错,朕有宏图,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有雄心?”说着踱步到霄碧身边,满意地看着她脖颈僵了一下,眯着眼睛笑道,“朕已经追封皇叔为忠直王,待他继位请封的折子一到,朕也会给他一个殊荣……”
      霄碧冷哼一声。
      “朕不杀他,也不逼他,朕要成全他的大志,除了兵马铁钱,朕许他主宰藩地内一切人事,朕给他生杀擢降的大权,他将是山西之主,恩泽一方,你说,有他的子民,有他的族人,有他的平生夙愿,他还会如你一般坚持嘛?”
      高煜带着冷笑说完这些,如愿以偿地看见了霄碧的冷漠和淡然被瓦解,沉默,含着愤恨和悲伤,他知道这话击到了霄碧的软肋,刺到了她的心里,可这报复的痛快并不若预期的那般舒心,她又说了些“回不改其志,君子当何为”的话,他气得喝退了她。两人又这样不欢而散,看着她恭敬的施礼,决然的退下,他感到心中有着难言的沉重和窒息。

      高煜大发了一通脾气,当值的奴才们一个个缩在地上不敢吭声。好一会,小桂子蹑手蹑脚地进来,小声地回奏了几句,“她一直挂念歆乐?”高煜蹙眉沉思。
      “是!说是这几个月来没有提到过——旁人半句。”小桂子犹豫了一下,看着高煜的脸色继续说,“就是挂念四公主得很,说是公主远嫁也没有能相送,要送的东西也没能带到,就说了这些。”
      高煜叹了口气,“着云南巡抚差人去问安,带一封给她报平安的信回来。”
      “是!皇上的这一番心意何不明说,强似……”小桂子试探着问,并不妨高煜一声“住口!滚”,吓得他再不敢多言,赶紧溜出去办差。

      山西的事情偏偏不如高煜所想,代王的丧事已过百日,依然不见逊炜请旨继位的折子。倒是高炬、高炽甚至远在南疆的肃王等人上折请撤藩地兵马,高煜恩准后,又下了一道更加约束藩王行动的旨意,今后藩王在藩地内也不能自由行动,出都城便需请旨,违者同谋逆论处。藩王所享供奉、尊荣依旧不变,只是政务交由有司衙门统管,藩王起监督弹劾之责,宗室子弟若有出仕之愿,也可入朝为官。此诏便是告诫众人忠心为上,才可享得太平富贵,自此历经三朝的藩王之患终于得以解决。
      山西依旧没有动静,高煜派去打听的人只说逊炜闭门谢客,苦守结庐。高煜思量再三,拟了两道旨意,命高炬前往宣旨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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