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通往北极》心知杜明

71、【新】沈家

　　叶子牧脱口而出，这是他第一次向沈修坦诚心意，说完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好像自然而然地就说出口了，并不需要太多准备。
　　这突然的惊喜让沈修半天说不出话，传到手机听筒里的都是他为了平复激动的深呼吸。叶子牧听着他加重的呼吸声，原本没有的羞涩情绪渐渐在心头蔓延开来。一时之间，他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两人听着彼此的呼吸，从激烈到平静。
　　“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可能要到下午吧。”
　　叶子牧不是很确定，这次参展的机会是刚认识陈小爱时她帮忙牵线签下来的，展会规模虽然不大，但观展嘉宾都是特邀的餐饮业和酒店行业的高层，不对外公开。才来半天，本色展位已经签下三笔大单，好几个意向客户都和他相谈甚欢，留下了联系方式约好了下次拜访时间。陈小爱有约他展会结束后吃饭，说要引荐几个人给他认识。虽然他对陈小爱一直谈不上热络，但她好像没有放在心上，隔三差五地给他介绍生意，之前说给他办个人展的事情据说也加入了他们公司来年的计划。
　　叶子牧不打算告诉沈修陈小爱约他吃饭的事。就算沈修不讨厌陈小爱，他也不会和这个女人有什么亲密的往来。
　　“到时候给你发微信。”
　　叶子牧的话让沈修喜笑颜开：“好嘞。”
　　“那再见。”
　　沈修没有挂电话，犹豫过后还是说了：“上午遇到叶好了。”
　　叶子牧没吭声，沈修赶紧解释：“本来不打算跟你说这事的，可是又忍不住。你这一周都躲着我，我想了很多。”
　　他好奇叶子牧这一周究竟想了些什么，是怎样排解那些无人诉说的难过的。是在无人的夜里用酒精麻醉自己，还是在加班晚归的路上迎风哭泣，与其说好奇，不如说是担心。他担心叶子牧又像以前一样，把伤口藏起来，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化脓腐烂。
　　沈修从不掩饰他的关心，叶子牧发现自己很享受他的这种关心，甚至有点后悔没有早点接受他的关心。这一周他过得艰难，整理过去很难，不见沈修很难。他只能用繁忙的工作逃避那些让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的东西，没日没夜地加班。不敢喝酒，怕喝醉了忍不住找沈修，暴露他的退缩与懦弱，以及他伤痕累累的过去。他心头恐惧太多。
　　幸好，沈修再次抛出了橄榄枝，像以前一样，他总是不厌其烦地主动靠过来。如果没有他的主动，叶子牧不清楚自己还能扛多久。他想要装的轻松点，故意问沈修：“揍他了？肖珂的头还好吗？”
　　“上次就揍过他了，这次没揍。肖珂头快好了。”
　　沈修诚实回答。叶好应该没有机会告诉叶子牧他挨揍的事。
　　“那是他应该的。”
　　听到叶好挨揍，叶子牧察觉到心底隐约的爽快，让他警惕。
　　“叶好说你拉黑他了，他去你家等你，你也不见他。我看他也不好过。”
　　沈修说完，听筒里瞬间没了声响，安静得让他害怕。
　　“叶子牧？”
　　沈修怕他挂电话。
　　过了许久，沈修听到叶子牧一声叹息，沉重压抑。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叶子牧说得很慢，“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我能帮多少就是多少，帮不了的我也没办法。”
　　沈修没吭声，胸口像堵了块巨石，又憋又闷。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出来了，就什么都好了。所以拼了命的工作，拼了命的留在南京。做过一些违心的事，说过不少违心的话。我想自己出来了，也得拉叶好出来，不能把他留在那个烂泥坑里。他的未来我早就给他安排好了，上大学念研究生，以后出国读博士，留下学校当老师或者找个研究所，我自认为安排的很好，却从没问过他喜不喜欢，他是否愿意。”
　　说到这里，叶子牧突然停下来：“是不是特别像你妈？”
　　沈修否认很快：“这哪儿跟哪儿啊，不像，完全不像。”
　　叶子牧苦笑：“嗯，确实不像。”
　　起码你们还有血缘关系，我和叶好只是一起长大。叶子牧吞了后面的话。
　　“我从来没和叶好聊过以前的事情，好几次他都想跟我聊，每次都被我岔开了。我怨恨叶建国他们，他肯定也恨，但是我们的恨是不同的。”叶子牧笑了笑，低声承认：“我对叶好也有恨，若不是他出生，我可能会好过点。”
　　有些话压在心头久了，说出来反倒轻松了不少。
　　沈修听到叶子牧长长地叹息，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他既高兴又难过，承认这些不容易。就像他和林映之，不管是恨她还是不想恨她，折磨的都是自己。
　　“叶好有问我对你是不是真的，我让他自己看。”
　　沈修想叶子牧肯定明白叶好不全是担心被人指指点点，他可能担心的更多，担心叶子牧被骗被伤害也不是没有可能。
　　叶子牧问：“他应该很怕你吧。”
　　“好像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下午五点刚过，沈修接到沈梵电话，说待会儿顺路过来接他一起回家吃饭。不容拒绝的口气。
　　沈修故作不爽：“是不是怕我不去啊，还顺路接我！”
　　沈梵冷酷地扔了句“你知道就好”，半个小时后他再次打来电话，说到路口了。
　　沈修刚给客人上完咖啡，随便擦了擦手就跑出去了。方笑跟肖珂嘀咕：“他怎么又穿着店服跑出去了？”

　　沈修气喘吁吁地跑到路口，还未上车就被沈梵念叨：“你怎么不换身衣服？”
　　“换衣服多费时间，这里停车不能停太久，我怕你被拍！”
　　沈修理直气壮地钻进后座，拍着前座靠背催促司机出发。
　　“你这logo还真够显眼的。”
　　沈梵眼神落在他卫衣胸口的店铺Logo上，硕大的刺绣英文字母，生怕别人看不清楚。叶子牧原来的设计没这么大，沈修故意加大了，因为肖珂和方笑认为大一点更潮。
　　“是吧，那个叶子牧设计的，我改了下，很不错是不是？”
　　沈修嬉皮笑脸，假装没有听出沈梵话语中的讽刺。
　　沈梵问起他店里的事。
　　“下周的活动准备好了吗？”
　　“没什么好准备的，我这边主要是配合，都是陈小爱公司在做。”
　　沈修边说边看沈梵脸色，见他眉头皱得都可夹死蚊子了，赶紧换上认真脸：“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中，我还想着靠这次活动名扬南京呢！”
　　沈梵翻他白眼，气他不好好说话。
　　沈修顺便跟他说了今天林映之到店的事情，沈梵听完问他：“你说她今天没生气？”
　　“生气了吧，但是没发飙。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我差点以为她不是我妈。”
　　沈梵听完沉默。
　　沈修凑他身边：“我觉得今晚估计有场好戏，你得帮我。”
　　沈梵没好气：“我哪次没帮你！”
　　沈修肉麻地抓他手：“还是我哥疼我。”
　　沈梵嫌弃地甩开他。
　　沈修笑嘻嘻地没话找话：“晚上住家里还是酒店呀，不知道阿姨有没有给我们收拾房间。”
　　沈梵望着窗外没有应他，沈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扭头望向另一侧窗外。下雨了。

　　沈家的别墅在山西路，德国人留下的旧房子，两层红砖楼，四四方方的，二楼东南面围着一圈半圆形的大阳台，白色的罗马柱撑着屋顶。西侧墙面上爬山虎叶子落尽，剩下继续攀附的根须。沈修像小时候一样，趴在阳台的围栏上向下张望，修剪齐整的万年青被雨淋成了深绿，改成鱼池的泳池里红色的锦鲤在雨滴落下的水纹下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
　　外面的冷风吹进阳台，夹带的雨丝打在沈修脸上，他闭上眼嗅着雨里的味道，好像和儿时并无不同。
　　阳台左手边的书房里，沈梵和沈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俨然成了争吵。
　　“王丰叔叔家的女儿见一下怎么了，你又不是没时间，我们都说好了，你不去让我多没面子！”
　　“你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先答应了别人，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
　　“什么叫跟你无关，你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多认识几个女孩怎么了？我帮你介绍的，哪一个不是大家闺秀？我是你爸，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爸，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的感情婚姻我自己来，这是我的事，不用你们帮忙。”
　　“你也知道你弟弟那个样子是不可能了，我不帮你帮谁！”
　　“那您要坚持要这么做，我也只能坚持我的做法。”
　　“你是要气死我吗？！”
　　沈广开始摔东西，像当年逼着沈梵进他公司一样，玻璃杯砸到木地板上的声音很钝。很快沈梵推门而出，看到沈修的瞬间表情由怒转哀。
　　“你还要进去吗？”
　　沈修隔着玻璃窗扫了眼书房，玻璃渣碎了一滴。怒气冲冲的沈广窝在沙发里在抽烟。沈修走到沈梵身边，跟在他身后下楼。
　　“后悔吗，哥？”
　　沈修问沈梵,沈梵没吭声。回家对于他们来说，是折磨。
　　楼下院子传来汽车动静。
　　“今晚有可能我也帮不了你！”
　　沈梵回头看沈修，沈修摊手：“那就随便吧，破罐子破摔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干了。”
　　两人都做好了迎战准备，没想到沈广和林映之压根没给两人出场的机会。他们刚开始还好好的，交流着生意上的事情，后面突然开始大吵。听他们吵架的内容，好像是沈广抢了林映之早就看好的生意，他不知道林映之对这个生意有兴趣，一时兴起说漏嘴了，林映之暴跳如雷。
　　沈广觉得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追究了，林映之觉得他为了赚钱不顾夫妻情谊故意拆她台。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沈梵和沈修完全没有劝架的意图。
　　家中保姆做好了饭菜，战战兢兢地端上来，只有沈梵和沈修坐在桌前，面对着精心准备的菜肴胃口全无。
　　两人随便吃了点。离开时，楼上争吵已经升级，林映之翻旧账骂沈广没良心，沈广翻旧账骂林映之贪心。外边的雨下得更大了。
　　两人在门口等车。
　　沈修望着泡在雨中的院子，沉重的像一个老人。
　　“为什么要回家呢？”
　　他问自己也问沈梵。
　　“为了方便吵架吧。”
　　沈梵难得幽默一回。
　　沈修低声笑开：“还真是，约在餐厅饭吃不好就算了，估计架也吵不顺，回家对畅快呀！”
　　两兄弟同时抬头看二楼。
　　车来了，车灯光亮破了黑色的雨幕。

　　沈梵让司机先送沈修回家，开到一半，叶子牧发来微信：“没吵架吧？”
　　沈修回：“没机会。”
　　发送成功后三秒不到叶子牧打来电话，沈修故意瞟了眼沈梵划下接听。
　　“没吵？”
　　叶子牧先问。
　　“等着我呐。”
　　沈修语气暧昧，招来沈梵的好奇。
　　叶子牧不太自然：“刚从展会现场回酒店。”
　　沈修温柔地轻笑，沈梵给他看自己手背上的鸡皮疙瘩。
　　“吃饭了吗？”
　　“你还好吧？”
　　两人同时发问。
　　沈修先回答：“还没轮到我头上，我爹妈已经先吵成一团了。”
　　叶子牧听完沉默不语，沈修想他大概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他们常这样，我们都习惯了。我跟我哥以为这么久没见了还好一点，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你小时候他们也吵架？”
　　叶子牧问了一句。
　　沈修忽然反应过来他的沉默是为何，他笑了笑：“那倒不是，他们以前挺好的，我高中以前没见过他们吵架。”
　　叶子牧应该想到了自己，沈修忍不住心疼起他。
　　“晚上吃饭了吗？”沈修又问。
　　“吃了。”
　　“吃的什么？”
　　“兰州拉面。”
　　“晚上要干嘛，不要跟我说还要加班。”
　　“……”
　　叶子牧默认了。
　　沈修故作不满：“你这工作狂。”
　　叶子牧笑而不语。
　　“好想你啊。”
　　沈修突然告白。
　　叶子牧止住笑，轻声回了句：“我也是。”
　　沈修炫耀地望着沈梵，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到了Asleep。下车前，沈梵叫住沈修：“这个叶子牧你打算让妈知道吗？”
　　“她知不知道不重要。”沈修没想过这个，他觉得叶子牧应该也不会在乎。
　　“但是她早晚会知道。”
　　“她知道就知道呗。”
　　沈修满不在乎。
　　“以前莫齐常因为她不开心。”
　　沈梵好心提醒。
　　沈修变了脸色，以前他和莫齐在一起时，林映之热衷于通过贬低莫齐来贬低他。林映之很可能会用相同的方式对叶子牧。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这么粗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