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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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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川死了,是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飞奔的卡车撞死的,死的很突然也很意外。任川的灵魂就这样游离出了身体,一脸茫然地看着因为惊吓而跪在地上的卡车司机,还有自己横躺在马路上并不美观的尸体以及不断聚集过来撑着伞的围观人群。
“任川,你可以跟着我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任川灵魂边上响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我想再等等,总觉得还有忘记完成的事情……”任川的表情仍旧是茫然的,他一点都回忆不起来自己短暂的前半生。明明已经死了,但只要努力回忆,却还是会觉得头疼的厉害。他不想强迫自己回忆什么,反正死都死了。所以现下他除了自己叫做任川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一身黑衣的人听到他的话始终没有任何惊诧,压了压自己头上盖过眼睛的宽大无比的帽子,然后低头快速地翻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记录本,然后点了点头,塞给了他一张船票:“不要弄丢,一个人就一张,弄丢了就不能轮回了。坐船的地点就在奈何桥头,一天一班,处理好了你的事情就自己过来吧。”语气平淡地仿佛对这类事情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
任川朝着黑衣人点了点头,攥了攥手里那种薄薄的船票然后塞回了口袋里面,注意力又回到了地面上依旧慌乱的人群。显然仅仅是自己和这个陌生的死神(?)交流的这么一会儿工夫,救护车和交警已经到了。自己的身体也已经被移到了救护车上。跟着飞驰的救护车一路到了医院,任川始终就像是一个旁观者,趴在窗户上静静地看着一切,平静的仿佛那个被白布盖着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头很疼,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没多久,就有人陆陆续续来了,好像是一家三口的样子。男人皱着眉头抱着那个女人和医生小声地交谈着什么,女人正伏在男人怀里在装模作样的哭泣,旁边站的是一脸无聊靠着墙角玩手机的浓妆艳抹的年轻少女。
看样子并不像自己的父母姐妹,大约是自己的亲戚吧……任川想着,心里却是没有任何的触动。很快的,三个人又匆匆离去了,期间连看都没有看他的身体一眼。不过任川倒是也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反正现在他死都死了,而且什么都不记得了。
之后的整个下午就再没有人来看过自己,任川就一直蹲坐在自己的盖着白布的身体边上发呆,看着医院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间或又看看自己早就已经冰冷的身体,一直等到晚上值班的医生叫人把他的身体推进了冰柜。
既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就安心投胎吧……
任川这才站起身来,抖了抖腿,然后又把手伸进口袋拿出早上那个黑衣死神给的船票瞅了瞅。船票做得倒也精致,正面映着花,反面还有怎么到达坐船地方的地图。任川估摸着大约是有许多人和自己是一样的,想在这个世上多留一段日子,最后引路的死神们也烦了才想出这么一个偷懒的办法。
“医生,下午送来的那个出车祸的男生呢?叫任川的!”一道清亮的男生,语气里满是悲伤和焦急,一阵小跑地就拉住了身边一个低着头走过的医生。
这道声音仿佛擂鼓一般,重重地锤在任川的心上,突然间整个灵魂上下都跟着震颤起来,生疼生疼的。任川匆匆把船票又塞回了口袋,循着那道声音望过去。
那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挺帅也挺高大。如果不是现在他浑身湿的跟个落汤鸡一样,应该是个很阳光很温暖的人吧。任川扫了一眼玻璃窗外,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回到这个人身上——外面的雨一个下午都没停,这个人可能是突然得到了自己死掉的消息飞奔过来的吧?连伞都没有拿,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已经混杂在了一起。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任川心里还是不禁有些小小的温暖。
就在任川开小差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医生已经快步离开了,留着这个男生一个人用力地按着心口伏在墙上,绝望又哀痛地用力地喘气。任川突然很心疼,飘过去站在男生的身后,然后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湿漉漉的头发,只是很可惜,这个举动仅仅只能停留在一个抚摸的动作上。所谓阴阳相隔,一切都是枉然。
男生一直在医院的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好久才摇晃着站起身子离去。任川一直陪在旁边坐着,看到他站起来离开,才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离开了医院。任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跟着这个人,他也努力回忆过这个人是谁,但是却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只知道自己不愿意看见他如此哀伤的样子。任川想着,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摇摇欲坠地走上楼梯进了那间并不宽敞的公寓,男生便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他的力气仿佛早在医院就被抽干了,回到自己私密的空间便再也没有办法压制身心的悲恸、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任川虽然不记得自己和这个人到底有些什么渊源,却仍旧是感动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人真的是把自己看得很重很重。男生哭了一晚上才伏在床边进入了浅眠,任川坐到他的旁边轻轻地摸着那人微微皱起的眉头,听着他不断呓语,一遍又一遍“任川,任川……”
任川突然很想努力回忆起自己与这个男生的过往,只是每当想要用力回忆,灵魂上下便疼痛异常。所以他干脆放弃了回忆站起来把整个小小的公寓兜了一圈又一圈。但是很遗憾,这间屋子里并没有太多能引导自己回忆的东西,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至少任川知道,这个男生叫做沈郁。
之后的几天,任川就一直跟在沈郁身边。具体的理由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就是看到他伤心的样子很心疼,任川打心底里觉得,这个男生大概就是自己还不愿意去轮回的执念。虽说是一直跟着,但实际上沈郁整整三天没有出门,不过也没有再如同那晚一样哭得那么撕心裂肺。从早到晚,沈郁一直一个人蹲在阳台上一罐一罐地喝着啤酒,偶尔还会眺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发呆。严格意义上说,其实也不是一个人,从头到尾任川就一直坐在他旁边靠着他,看着他憔悴的脸色,红红的眼眶,不禁觉得有些心疼,便开口安慰几句。不过很快,任川便放弃了这种鸡同鸭讲的对话行为,也开始无言地靠在墙根看着沈郁把自己沉溺在酒精里——因为沈郁根本就看不见他,更听不到他和他说话。
接踵而至的,便是任川的葬礼。这是沈郁三天来起得最早的一天,任川看着他极为认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给乱成一团的头发抹了发蜡,刮了刺刺的胡子,然后换了一套干净的黑色西装。果真是个清朗帅气的青年,只是清爽的外表之下,却依旧难掩那般剜了心的悲伤表情。
追悼会很顺利,来的人不多,多半也是任川的大学同学。任川看着一直对着自己遗像鞠躬的或漠然或悲哀的同学有些无聊,注意力还是转向了角落边上的沈郁——他不与人说话,垂着头也没有哭泣,边上还围着三三两两劝他不要难过的女生。任川这才知道,之前在医院见到的那一家三口是自己的姑姑一家,而沈郁,是自己最好最铁的哥们。很快任川便火化下葬了,悲伤的人们便纷纷散去,陵园又恢复到往常的静谧。
“沈郁,咱们一块回吧?”同学A发出邀请。
“你们先回吧,我还想和他说说话。”沈郁带着一抹苦笑摇了摇头,拒绝了同学A的邀请。
“节哀,你别太难过。”
同学A安慰了一句便离开了,整个陵园就留下了沈郁一个人,还有任川一个灵魂。
沈郁叹了口气,坐到了墓碑边上,伸手用力地抚摸着墓碑上任川那张笑得无比灿烂的照片,从发梢一直到唇边,细细致致:“任川,你真是狡猾,明明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却这样一声不吭就离开了。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只是说着泪水却又糊了双眼。任川站在边上,听得真切,心头却是五味杂陈——果然,我的执念就是你吧。
任川又摸了摸口袋里的船票,却又忍不住再看了看一旁的沈郁:“算了,你没有从悲伤里走出来,我怎么能安心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