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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所有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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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

      这是神话,无从考证。

      一个偏远山林中的国家,渺小如一粒芝麻,它的过往不为时间所约束,它的存在也不为任何地域所管辖。

      它很可能只是个幻影,复制了另一星球上一切事物,变成那原型的镜像,暂且独自飘摇在浩瀚无边的宇宙间。

      这么一个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国家,正因为是复制品,也就五脏俱全了。

      她的大地有花有草,有山林与河流;天空有云有风,还有温柔的阳光和月亮。

      她美丽的如同太空中一面光滑无痕的镜子。

      人就生活在这一种地方,过一种无风无浪的日子,操守一分家业,勤勤恳恳,收获伴随劳动而至,一切都遵循着一种守则。生活是普通的生活,偶尔为一些芝麻小事所困扰,觉得忧愁,暂时失了快乐;偶尔便又毫不在乎了,听凭其自然发展,放肆快乐一回,都无伤大雅。心与性情都像是浑然天成,在迷雾般的时光流水里未经打磨。

      这样平常的生活里,是个平凡的人,自然免不了病残伤身,于是这国家就有了给人看病治伤的人。这类人,就是被人称之为医生的那一种人。

      *******

      国家这样小,几个城市略一划分,规模大小也就一目了然,都有些捉襟见肘。

      唯一一个驾车横穿,还需半个小时以上的,就只有国家中央的M市。

      说起来,那的确是为大多数人民所偏爱的,山谷中一片开阔的大平原。在平原四周,有绿色的丘陵延伸开来,如一道天然屏障,将那块平地同一切外界隔绝,独成一方天地。也因此,这里的居民就占了小小便宜,不必与过于稠密的人群一同分享这座宁静的城市。
      这里成了他们安居乐业的地方。

      流川一直住在城市的南边。

      城市的南边,与城市的东西北面没有什么不同,硬说有的话,好像也只是青草更绿些,山坡更和缓一些,也许人也更少一些。

      城市边缘的一排白色高层公寓,傍山而立,从远处看,像一只凝神休憩的海鸥,静卧于墨绿山脚之下。
      从中央公寓楼下向左转,沿步行小径,经右手三座连体高楼,穿越一片幽绿的草地,迎面而来的,是一座颜色相仿的楼。那一栋楼上,1103房的主人,便是流川。

      多数时候,流川之于这座城市,就如同其他居民之于这里一样,身份是一名普通公民。只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比其他人,流川略显得知识渊博,镇静从容,而暂时突显了他非比常人的重要性。

      每个人都有机会置身于各自擅长的“特殊情况”下,以己之长,补平常人短处。
      流川的长处,是为人治病。
      每天他从那栋白色公寓中走出,过草坪,经楼群,攀上停在枫林后的越野车,一路往市中心唯一一家医院去上班。
      他在那里给无数人看病。
      每天都有很多人。
      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散乱的坐成一排,等待门里的护士叫他们名字,再被带到流川面前。
      谁也不知道在那以后会发生什么。
      看过的人里,有许多医好了,感动高兴地道过谢,然后不再来;有竭尽全力,仍然医治不好的人,免不了一死,拖一段日子,沉沉地闭上眼睛,也就再不来打扰了。
      人来人往的日子,对流川来说,每一天都似乎是差不多的样子。
      流川就在这一种情形下,在这城市住了许多年。

      他同一般意义上的普通人不太一样。
      他不爱笑,话语也极少,这在这个温厚随和的城市里,不外乎是一种异数。
      但每个人在提到流川的时候,习惯于忘掉他平时的模样,只对他的医术津津乐道。
      城市里的人,只要是健康活泼的,大多都曾接受过流川的医治,也因此对这个一般人看来有些奇怪的流川医生油生佩服。
      然而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依旧是陌生的。
      住在同一栋公寓中的人,隔三差五在上下楼时,同流川打个照面,便微笑一下。那清瘦高挑的人却只是礼貌性地垂下好看的睫毛,或者点点头,黑头发便随之滑动几下,就离开了,照例不曾开口。日子过去这许多年,对那个人声音的印象,却似乎只有到医院看病时听到的那么一点点了。那种有些冰冷的搪瓷质地,又似乎带了一点悲悯的温柔。
      也有在便利店里见过流川的女性店员,提到他时,总不忘记那一张好看的长脸,略尖的下巴,长长的剑眉,不忘记那一双末梢向上吊去,细长明亮的眼睛。(据)她(自己说)还有幸听到过流川的声音,在刷卡的时候,她问:
      “您需不需要提款?”,
      流川回答说:“不用了,谢谢。”
      于是在流川凝神用细长手指按下密码的时候,她仍然着迷于那一种略带些低沉的清冽嗓音。
      流川身上的每一处特征,在女孩红艳的唇下都巨细无遗,她甚至可以讲到,那一头黑发在阳光下泛出的,是如何宛若梦境的光泽。
      至于问到,流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人的一切性格与习惯,一切喜好与憎恶,都是怎样?那女孩听过,也只好痴痴地瞪大一双圆圆眼睛,把头轻轻地摇晃起来,脸上显露的,只是茫然。

      还有许多人,在许多平常情形之下遇到过流川,像是在晨曦交织的树林里慢跑的流川,在海风吹暖的沙滩球场上抛着一个篮球的流川。。。其他地方,在邮局,在银行,在市中心的马路边,都有人见到过流川。每一次都只是他自己。身边没有别人。起初有人觉得奇怪,到后来,日子慢慢地一天一天过去,这样的流川人们总见到,也就见怪不怪。

      他似乎已在这里停留很久了,久到人们早忘了他是那一天到这城市来,也不知道哪一天他又会离开。这不要紧,大家都带着点宽慰地想,流川医生在这城市里每停留一天,这城市中的病人,就还不至于绝望。

      *****

      流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问题的结果,好像也并不为许多人所关心,好奇的人只是偶尔拿来想一想,想不明白,就索性丢下,不去管了。所以,不知什么时候习惯了独自生存的流川,幸好不会为一些好奇人的冒失所烦恼。

      就算是要他自己去评述自己,他也未必比那商店里的女孩知道得多。

      或许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同他的邻居,他的同事和病人一样,在这个城市里生活,认真地过每一天。
      他喜欢好好地睡一觉,再从清早温柔的阳光中醒来。
      因为紫色运动服贴在身上,感觉十分柔软,于是他也喜欢穿着那身衣服去跑步。
      在山脚林中的平地上,有尚未散去的薄雾,盘绕着参天挺拔的棕色树干,他便轻轻跑起来,破雾而行,让明晃晃的晨曦在他的身后来回交织。
      当那些凉爽的空气随着呼吸滑进他的肺中时,他也会像一切热爱生命的人那样,惊喜地站在林间斑驳的光影里,安静感受那一种回归自然的原始淳厚。

      一切的过程,流川就像一个不为任何文明所圈养的生灵,一个原始生物,懂得欣赏一切在文明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

      再回到公寓,进了浴室,拧开关,放热水冲澡,顺带着也让那文明人的一半,尽快回归身体。
      若是当天有耗时耗力的大手术,他想起来,就转过身去,将开关打回到蓝色上,冰凉的水就劈头盖脸冲刷下来。
      他和许多人一样,怕冷,讨厌凉水,但是为了手术保持清醒和体力,又不得不忍耐凉水的敲打,于是他也变得讨厌替人做手术了。
      需要手术的人一定是处于某一种病态里。
      健康快乐的,不会想要躺到那个虽是光线焦点,却毫无暖意的冰冷手术台上去。
      流川已经做了数不清的大手术,起先他对躺到那个台子上的人的命运,还可以作些有把握的猜测;但到了后来,做过许多次手术,他已经不再做这种预测了,换句话说,在上手术台之前,他同病人自己一样,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活着离开。
      病人却都能够非常平静地接受麻醉,他们看着流川冷毅平静的面容,没什么理由,就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这个还没真正了解的人,放心似的,沉睡过去。
      这一睡,会睡多久,病人自己不知道,流川也不知道。但他却是见证生死的那一个。
      许多年,许多次,有许多人躺上去,就不再醒来了。流川不能忘记的,是那些人在手术前对他做出的那些微笑。
      他多么不想辜负那些微笑。
      可是他也知道,主宰那些人命运的,不是只有他们自己和他,还有隐没于自然中一只无形的手。
      所以,在下手术台的时候,无论那个台子上的人还有没有气息,他都只是毫无表情的褪下手术服,洗净双手,静静离开那个房间。
      人已死,他不可能再做什么。
      他还有下一个病人要去拯救。

      因为他不似许多平常人的感情丰富,也习惯于一个人独来独往,于是在这个城市里,他没有一个可以算作朋友的人。
      朋友是要靠互动建立感情的,流川也并不十分明白,只模糊地意识到,或许自己没有足够为哪一个人所独自占有的感情可以付出。

      ****

      做完两个大手术,流川背对着正在等待苏醒的最后一个病人,又要独自离开手术室。
      一个护士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他有些意外,回过头去,看见那个年轻女孩冲他一笑,掩上唇角轻轻地说:“辛苦了!”

      心里一动。
      他想对她笑,但他没有,他知道这样一笑,那女孩一定会被吓到,便不知处理病人伤口了。
      于是他以那一种低沉清冽的声音回答她:“谢谢。”
      又将目光下移了一些,看见那护士胸口的名牌,“赤木小姐”。
      女孩听见了,继续笑着,又以那样耳语般的声音愉快地说:“一路顺风。”

      于是流川想起,明天是要出差去S市的。
      他就在打算着明天行程的思想中,随手带上手术室的门。

      ****

      这小小的国家,长久以来一直安享一种稳定的世道。
      如果有心人去数的话,这种稳定已经持续了许多年。
      人一代接着一代,在这土地上繁衍生息,一切皆遵循自然中的法则,年轻更替衰老,把时间慢慢延续下去,经年累月的行进着,不知不觉就过很久。
      从前发生过什么,因为年代隔的太过遥远,活在现在的人,也就不去追究古时的变动,哪怕是一次可以颠覆这颗宇宙微尘的灾难。
      于是活在这微尘上的渺小生物,在时光的流水中,却不幸成为最愚昧无知的人。

      ****

      这城市间,最近流传着一条可怕的讯息。
      人们不知从那里听来,说是就在这个国家中,有一个人的基因,无端生了变异,使这个人身上突然带了一种感染性极强的病毒。
      这致命的病毒,潜伏期极短,来势凶猛,感染的人常常在刚知道喊痛的时候,便已经丢了性命。又说据历史记载,这病毒杀人不眨眼,在古代某一时曾经出现过,当时横扫了整个国家,使所有生人几乎全部死亡。

      最要命的,不在于病毒多凶猛,而是一直以来,竟然没有可以预防和治疗它的药。

      这样一条消息,在平常日子里被传的神乎其神,本来不会有多少市场。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S市突然接二连三有人暴弊,参与尸体解剖的医生护士,有许多在尚未辨别传播病体的时候,就也已经死去。
      这种事情,不需要过多渲染,单是听事实数据就已经使人知道害怕了,引起恐慌也不是荒谬可笑的事。

      S市已经对城市各出口进行封锁,禁止任何人口流动,于是原本在那里安居乐业的人就只好留在那一片恐怖弥漫的城镇中,等着侥幸逃脱,或者等一个永远的解脱。

      在任何一种意义上都算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M市, 城市里的人也不平静。
      每天都能从各种传媒中得知这种怪病的进展。
      从S市过这边不过1小时车程,因为中间地带没什么人居住,也就幸好阻碍了那种病毒的传播。
      但每个人都明白,这种阻碍,不会长久,只要稍稍有机可乘,病毒便会像龙卷风一般吹袭过来,不消多久,M市就会变成另一个S市,而那个时候的S市,或许早已经灰飞烟灭。

      恐慌之下,只是坐以待毙的倒没多少人。
      既然大敌将来,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想一个办法,或者把它挡在门外,或者让它进来,再跟它决一死战。
      一切都需要一种克敌的武器。
      于是就有人去翻历史资料,想从那些腐朽发黄的文字间,找出一种可以让现代人获得救赎的灵药。可惜在那些已经让人绝望的扉页上,除提到过一种叫做“慈怀玉石”的东西以外,再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记载。

      “慈怀玉石”,它是什么东西?文字里说:
      “慈怀玉石,通体透亮,面滑似绸,含日月光泽于内,为天将大难之时,方可救世。”

      这种形容过于粗略,没有说明具体形状和获取方法,也没有说明它究竟如何救人。把它说的这样神,普通人听了,只当作是愚昧古人的迷信记述,不当回事。
      一直到后来,那种残暴病毒终于流窜到了M市,死了一些人,恐怖更扩大了,束手无策的人才重新去分析那句玄幻的话。
      经几个颇有权威的历史学家证明,这种“慈怀玉石”,并不是传说,它的的确确在古代某一时出现,救世,一点不假。
      这么一来,城市里的人像是被催眠了一般,不上班,不上学,也不种地,不再关心别的事,转而一门心思去寻找那块传说中的神奇石头了。

      S市情形不大相同。
      仅剩的人口,因为仍然被困在城内,消息传播也没有M市的人发达,眼看从前认识的人一个一个前赴后继地死去,在绝望中,不知从那一时开始,心理便产生了一些微妙变化。
      似乎是明白这种命运已经不可逆转,原本还存了些希望,心想或许自己总有办法活下来,到后来,这点希望也被眼前的惨景吞噬,于是也就不再希望了。
      没了希望的人,把从前关注生的目光,继而转去了关注死。
      这些人开始起了怨恨,他们无所事事地等死时便想,这种死亡是为一种病毒所致,这病毒又是为某个人的基因变异所致,那么导致这个人基因变异的,究竟是什么?
      这种怨恨全盘桓在这个原因上面,又因为绝望而更为深重。

      此时流川仍旧留在S市。
      一个月之前,他来这里,同这边同行一起进行一个研究项目。
      呆了不到几天,这地方就死了许多人,接下去S市便封城了,项目刚好到了突破之前的瓶颈部分,因此他一直也没有回去。此时听说M市的人疯了似的寻找一种石头,他只是皱眉,那些人为什么会把全部希望都压在这上面。

      流川来S市的事,曾经为当地媒体大肆报道渲染过,具体过来研究什么,倒没人知道。
      这里人当时听了觉得神秘莫测,离自己生活太远,不太在意,不久便暂时忘了它。

      到后来不知是哪个人先开始猜测,这病毒是从S市市立医院传出来的。
      本来没什么凭据,纯粹是危言耸听,但在这样的局面下,任何传说都有了市场。
      于是,人们纷纷想起一个月前,流川到S市来的事。
      他为什么来?
      他来了以后究竟在做什么?
      病毒是在他来后没几天才传播开去的,这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传说被加之更多样的联想,于是变的更加恐怖。

      流川听到传说了,他应当是出去辟谣的,然而他没有时间。
      只差一点就可以突破瓶颈,他必须全神贯注。
      每隔几天,就有一个同行倒下。到后来身边的助手所剩无几。
      然而每个倒下的人从来没有抱怨一句。
      流川默默地看着,默默把研究孤独地进行下去。
      身边共事的人越少,他就越孤独,也就越要尽快突破这个瓶颈。

      那一天只剩了他自己。
      这个城市绝望的人聚集在医院外,疯了一般叫喊着他的名字。

      流川当时正在实验室里,预备做最后一个聚合酶链反应。
      水温调好,放入引物DNA,水槽的盖子被盖上。
      几个小时之后,一切付出,总算是能得到应有的回报了。
      然而他等不到结果。

      有一群人闯进来,野蛮地将他反手捆绑,扔进车里,扬长而去。

      流川很明白他们这是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到那个地方以后,接下去是什么,他也猜得到。
      他只是不说话,沉默地在车里坐着,心里幻想实验室的水槽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那些微小的东西,正不管人类世界是怎样翻天覆地,各自做自己本分的事情。
      等那些小东西完成使命,这些人就有救了。

      可是那一天他会在什么地方,流川不知道。

      *****

      M市人口正在迅速减少,活着的人也已离那道关卡不远了。
      传说中的慈怀玉石,看来还没现身。
      找不到玉石,眼看丢了希望,平时自诩文明人的M市民,竟也沦为S市民一般“野蛮落后”的人。

      这一天,流川被S市市民押回M市。
      这些亡命徒,因为封城的警察寥寥无几,一路开车进了M市。
      见路边有许多表情麻木,眼神呆板的M市民围观,便对他们传播关于流川的种种谣言。

      他如何来到S市,并在他负责的那个研究项目里,用卑劣手段,使一名S市市民感染了病毒;他如何为了达到研究目的,而丧心病狂,使整个S市甚至整个X国的人逐渐死亡。
      总之今天大家所受的一切灾难,都该由这个流川负责。

      M市市民起初像听天书一样听这些谣言,听过便是一头雾水。
      后来,因为早有了和S市民相同的种种劣质,这些被疾病折磨的筋疲力尽的人,没用多少功夫就信了这些谣言。

      流川就这样,由从前人人敬仰的救人医生,变成这个国家的全民公敌。

      ******

      全民公敌的下场自然是相同的,被政府判刑,就地正法,解人民心上不快。
      只不过这种时节政府早不起作用,空留一个躯壳,于是就地正法的事,自然由人民代劳。
      这些人是丧失判断能力的人,这或许不应当责备他们。
      既然没有活的可能性,那么大家一起灭亡,也无可厚非。

      流川被人丢在了市中心那个从前用来放飞和平鸽的广场上。
      烈日炎炎下,那个人的脸有些微红。
      此刻他想什么,没人知道,但每个人都猜测着,他一定在为被人抓住了,而尽其所能用恶毒的诅咒来反击。
      其实流川并没有。
      他只是平躺在泛着泥土清香的地面上,闭眼,透过薄薄的眼睑,感受着和风里太阳的光辉。
      他爱极了这样的时刻,同这个世界上一切自然的物质融合,弥补这一个月来在实验室里不见天日的苦闷。
      这样真是很舒服。

      突然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在叫他的名字。
      他慢慢侧过头,睁开眼睛,朝人群的西面望。
      是医院里那个年轻护士,她不知为了什么,这样费力地推开人墙,挣脱后面人的拉扯,向他跑过来。

      “流川医生。”她伏在他耳边,轻轻说:“流川医生,你还好吗?”
      他点点头,看见一串水珠从她的眼角流淌出来。
      “我知道不是你。”
      “我知道,流川。”
      “那不是你。”

      流川笑了。

      “到S市医院去,把那里聚合酶链反应的生成物提纯,做成疫苗。”

      “拜托你了。”

      他闭上眼睛。

      女生愣住了,望着他好看的眉峰,眼睑,鼻梁,在他喜欢的阳光里微微颤动。

      于是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咬着嘴唇,拼命地把头点着,跌跌撞撞爬起来,从人群里消失了。

      流川知道,在这世界里的最后一刻,他并不孤独。

      *****

      那天黄昏,太阳落了山头,大地一切都被夜的黑色披风笼罩在寂寥中。
      宝石蓝的太空里,偶有几个孤零零的大星子,平日里放的是温柔的光,今天只觉得惨淡不堪。

      城市广场上堆满了碎石头,星罗棋布地松散一地,掩埋了那一个黑发黑瞳的人。
      在星光下,一只白如往昔的手露在外面,无力地覆着一旁的碎石,有人路过,看见,却兴趣缺缺地走开了。

      消灭了一个全民公敌,这国家的人并没有得到拯救。
      病毒继续肆虐,人也在夜晚来临之后,一个接着一个悄无声息地死去。

      子夜时分,有索性摊在广场边上等死的人,梦里见到广场中央有发光的东西,看不清,一闪便没了,只道自己真是睡迷糊了,也不细细追究,翻个身继续睡去。

      第二天早上,有许多人围在广场中央,头挤着头,肩挨着肩,神情紧张地在讨论什么。

      原来是昨天被他们用乱石砸死的流川,尸体不见了。

      在原先那块地面上,出现了许多晶莹剔透的小碎石,细密地散成一片,在清早的阳光下一闪一闪。
      有人拣起来,看得出神,梦呓般地描述起来,就这样担?BR>
      “……通体透亮,面滑似绸,含日月光泽于内……”

      然后大家面面相觑。

      最后有人心惊胆战地作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流川医生,就是‘慈怀玉石’。”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现在,流川已死,玉石也碎了,这些人要怎样救赎自己,只有天知道。

      *****

      赤木晴子是这个宇宙微尘中最后一个死去的人。

      许多年前,她拿到流川提取的病毒疫苗,把他用在所有活着的人身上,于是那些人继续活了下来。

      然而不知什么缘故,这些人存活下来,却无法繁衍后代。

      时间慢慢地走,人也慢慢地老去,这世界上没了新的生命,变得越来越寂寞了。

      人的生命在一个时间被延长,却最终在另一个时间被耗尽,这是自然的法则,谁也不再去怪罪什么。

      过了许多年,这国家的一切都变的腐朽不堪,相对于死,似乎活着更为可怕。
      于是谁也不再挣扎,继续像年轻某一时那样,只拣一块舒服的地方,有太阳晒,有风吹,有水流动,就坐在一旁,静静等待着归于尘土。

      赤木晴子想起流川来。
      她想起这个星球上的人对他的种种辜负和亏欠,想起自己也曾经属于这个星球,有些伤心,于是便在咽气前燃起一把火,扔进树木繁茂的山林中,便兀自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宏大的宇宙看来应当只是眨眼的功夫,这颗微尘便真正的灰飞烟灭。

      它本来就只是个幻影,复制了另一星球上一切事物,成为那原型的镜像,一切都照那个原型运转着,有一天会归于虚无。

      说不定那个原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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