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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红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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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六月初十,诸事皆宜。江逸山庄挂起红绸,点起彩灯,张罗着江家二小姐江薇的婚事。
江薇的婚事万众瞩目,其夫婿是西南宋家弱冠之年的长子——宋慕云。东彦国四大家族如同四颗璀璨的明珠分散于国之四隅。四大家族分别为:东南江家,西南宋家,西北尉迟家,东北邬家。因此,这不仅仅是场婚事。
被震天响的鞭炮声吵醒的江语辰怨气冲天地踹了脚床上的薄毯,连同纪泽安,一道都被踹下了床。
纪泽安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抱起薄毯,可怜兮兮地正欲爬上床,又被一脚踹了下去。这下,瞌睡全无。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把毯子盖上小恶魔胖乎乎的身子上。她倏然张开了双眼,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
“我去准备早饭了。”纪泽安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色,脚下准备开溜。
“不嘛。”江语辰坐了起来,向他勾了勾手指。
纪泽安墨黑的眸子中闪着疑惑的光芒,他弯下腰,洗耳恭听恶魔的吩咐。
“帮我梳头。”她把自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粉唇嘟着,一脸希冀地盯着纪泽安。早晨的清风从开着的窗牖中偷溜进,吹起了一角窗纱。他目光飘忽到窗外,远处恭敬地立着一排丫鬟,随时等着她拉动床边的那根红线。
纪泽安二话没说,爬上了床,扯动了那根红线。红线的震动拉动了窗外的银铃,在铃铛的清脆悦耳之声中,还有各种碰撞砸动之声,片刻之后,一声悠远的钟声传播到远处。与此同时,那群看似死去的丫鬟瞬间复活,打鸡血地向小竹楼跑来。
“纪泽安,你个混蛋啊!”她捞起枕头向他砸去,脖子因为气愤,变得桃花粉。
他笑着拉开了窗纱,灵活地翻了出去,跃进了碧水之中,引发了巨大的水花。江语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清凉,忙关上了窗牖。
她一想到他的恶作剧,又打开了窗户,叉着腰大吼:“纪泽安,你个王八羔子!”回应她的只有微微荡漾的水波。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悠然盛开,翠绿的荷叶随风摇曳。远处,一直白鹭落到碧水之上,世界逐渐安静,静得窒息。
恐惧涌上她的心头。纪泽安,你怎么了?你在哪里?不要吓我啊。
“小姐,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么?”一群丫鬟涌进了狭小的房间之中,江语辰的脸立刻黑了,摔上了窗。管你的纪泽安,淹死了活该!
咽下最后一口糯米糕,她跳下了竹椅,向外跑去。头梳双童髻,嘴上还沾着红糖粉,捞着粉色碎花襦裙的裙摆,她如旋风般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今天是二姐姐的出嫁,她要去见姐姐一面,日后嫁到山的那边水的那边就很难相见了。当然,她对于离愁的体会还不是很强烈,最感到悲哀的是再也闻不到姐姐身上幽兰般的芬芳了。
二姐姐是一株清傲的兰花,她所居住的地方也是以兰命名——墨兰居。庄外的哥哥最爱给二姐姐送来一盆又一盆的兰花,借机夸赞姐姐。江语辰觉得那些哥哥真俗套,于是问姐姐讨了一盆又一盆的兰花,可惜全被她养死了。
墨兰居也挂满了喜庆的红绸布,门口落满了炮竹屑,已有小厮在清扫。江语辰跑得上汽不接下气,抹了抹额头上将要流下的汗水,迈开了短腿,踏进了姐姐的院落。
院子里面石桌上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江语辰的涎水又流了下来,真是浪费。踏进了屋子,厅堂里面摆满了用红纸包好的盒子,估摸着是要带去宋家的嫁妆。她转身进了内室,妆台之前,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正在描眉。
嫁衣领口大敞,露出白皙的脖颈。衣摆之处,金银丝绣着大团牡丹。她的水眸中溢满了无法言说的情绪,江语辰靠近,抱住江薇的细腰。
“辰辰,我要嫁人了。”江薇的声音柔和,如冬日中一杯温水暖人心肺。
“辰辰知道,二姐姐今天好好看,和仙子姐姐一样。”
江薇染得嫣红的指甲划过江语辰细嫩的脸颊,她疼得有些皱眉。今天的姐姐很奇怪诶。
江薇放下了手中的眉笔,弯腰把肉球抱到自己的怀中:“我们生而为江家的女人,便不得解脱。”
“二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啊?”江语辰对于江薇莫名其妙的话语无法理解。
“辰辰,你听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逃离江家,否则就是你姐姐这般。”她粉面夹桃,一汪水眸之中却漾起了悲哀的神情。
“为什么啊?听说宋慕云长得比姐姐还好看,而且又高又大,武功也很厉害。以后二姐姐嫁过去,坏人连姐姐的影子都摸不到。”江语辰更加迷惑了,不过也大概知道江薇不喜欢这门婚事了。
“辰辰,姐姐心中有人啊。”她惆怅地把江语辰放到地面,继续画未完成的柳眉。
“啊,什么叫做心中有人了?”二姐姐不是要嫁给宋家的大公子么?为什么心里还装着别人?
江薇的眼睛漾着泪意,哀恸地道:“我爱上了一个书生,仅仅这样便是他曝尸荒野的理由。宋慕云何德何能,让江家如此草菅人命。辰辰,一定要离开江家,不择手段。”她的双手掩住了脸面,弓起身子,哽咽地说出任何话语。
江语辰不大能咀嚼出她话语中的意思,就静静地陪坐在江薇身边,偶尔小手拍下姐姐的肩膀。她狠狠地吸了口气,吸到只有浓郁的梅香。她可不喜欢这种味道,而且姐姐只顾着自己哭着,呆了会觉得无趣的紧,又提着小裙摆跑了出去。
天空瓦蓝瓦蓝,六月栀子花开。江语辰摘了朵素白的栀子花,拼命嗅着淡雅的芬芳。二姐姐要结婚了,二哥哥因为自己受罚卧于床榻,纪泽安也许淹死了,全庄上下没有人可以陪她玩了。为什么别人大喜,她要大悲,不公平!
她拔光了栀子花的所有花瓣,听到环佩的声音响起。她扁了扁嘴,唉,要被娘亲逮去了。
拜堂是要在宋家完成,今日只是宋家派人把江薇接出江逸山庄。到了中午,江逸山庄大开宴席,招待宋家迎亲的一行人。宋家的一行人风尘仆仆,江语辰伸长脖颈,看到远处过来的男人都有一张方脸,揣摩着宋慕云是不是也长得有棱有角,说不定以后和二姐姐生出来的男娃娃也有个色子一般的脑袋。
打量了会,她觉得脖子有些酸,眼睛有些累,想要开溜。无奈被彭晓捉在身边,得不到空子,最后只好长叹一声,坐在宴席中啃鸡腿发泄。
铺满方砖的广场之上,几十花梨木雕花方桌依次铺开。珍羞美味列布之上,浓油赤酱的卤肉,唇齿留香的南瓜羹,清新爽口的凉皮皆令人食指大动。觥筹交错之间,江语辰又捞了个鸡腿,对着彭晓低语:“娘,我吃得好饱,我要去困午觉啦。”她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滚圆的肚子。
彭晓瞥了眼,应允了。江语辰欢快地跃下椅子,小心地捧着鸡腿向幽兰居而去。二姐姐没来宴席,一定很饿吧。
跑得急了,踩到粉色的小裙摆,还好她机智,虽然摔得惨烈,却没把热乎乎的鸡腿摔在地上。鸡腿啊鸡腿,你逃不掉被二姐姐吃掉的命运。她心中万分得意。
裙子摔得乌漆墨黑的,皱巴巴地穿在身上和乞丐差不多。她顾不上这些,进了墨兰居。
“二姐姐,我给你带好吃的了!”她雀跃地进了屋。正堂中贴着明晃晃的“囍”字,案几上龙凤缠绕的红烛已经点起,满眼的喜气。
居然不应我,真混蛋。她撇了撇嘴,有点心疼手里的鸡腿。进了内室,木凳踢翻在地,一双穿着凤纹绣鞋的脚悬空。那刻,江语辰的心如坠冰窖。
“啊!!!”她尖叫地丢下珍贵的鸡腿,跑过去抱住江薇的脚。二姐姐为什么要寻短见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她嚎啕大哭地想要温暖江薇,回应的是越来越冰冷,越来越生硬的身子。
丰骨清清叶叶真,迎风向背笑惊人。自家笔墨自家写,即此前身是后身。也许是太清傲了,所以她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浊世低头。此生风姿绰约,以为用一死来盼得后世的国色天姿。
“二姐姐,你怎么忍心抛下辰辰!”江语辰哭嚎着也唤不回姐姐的香魂。江薇浅薄地选择了逃避,终有人会来承担责任。多年后的一天,江语辰会与宋慕云狭路相逢,只因江薇的死浇灭了他心中对于婚姻的渴望,全身心地投入到法术的修炼之中。
那年,江家的喜事成了丧事,江家和宋家也因此断绝关系。江修茂一夜白头,身体也每况日下。江语辰夜夜梦到江薇苍白青紫的脸庞,每晚都要惊醒数次。所幸,纪泽安回来了,每晚搂着她,才让她有勇气再继续睡去。
江薇那句“一定要离开江家,不择手段”的遗言如同修魔之音,常常萦绕在她的耳边。她清瘦了许多,性格大变,不爱闹腾了,经常一个坐在走廊之上看风景。
荷花都败了,一池子了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