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在哪里》译怀

27、第二十七章 凌虚幻境

　　天很黑，星空浩渺。陆宁的脚步很压得很轻。此处是乱葬岗，鬼火飘渺。

　　离开段谦誉已经三日了，却如同过了三载般那么漫长。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感受到离别的刻骨铭心。只有求而不得的遗憾和渴望。

　　他收紧了衣服，暮春的风不再凛冽，却还是能感受到寒意。

　　繁杂的树杈之上传来不寻常的杂音，陆宁猛然抬头，一团明火从手中甩了出去，到了树梢正好熄灭，能在火光之中看到一张鬼面。

　　他从树上飘落，看上去不过是一弱质孩童的样貌，只是面上覆这硕大而狰狞的假面。

　　“闲人莫入。”他的声音有些冷漠，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是陆宁。”陆宁高大的身躯裹在衣物之中，脸也隐藏在草帽之下，让人难以分辨他的容貌。

　　话音刚落，少年打量了他几眼道：“随我过来。”他领着陆宁七拐八拐，来到一不起眼的墓前。地上随意地堆了些贡品，算是乱葬岗中待遇比较好的坟墓了。这里大多数人都是被草草掩埋，没有像样的墓碑，只有一块破石头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名字，随着时光的流逝，在风的侵蚀之下逐渐消失。

　　这里的贡品是个暗号。贡品有不同的摆放规则，有的坟墓之中摆放着剧毒物质，如果随意挖掘，很可能就是自寻死路。

　　“我们曾经见过。”男孩开口，“我的名字是叶子秋。”他现在已是甲组的成员了，有大把的空闲，所以偷溜出庄。

　　陆宁对这个学员似乎有那么些印象。不像那些喜欢扎堆的汉子，他总是一个人在训练，也不参加一些集体活动。只是，他的天赋极高，即便是一个人琢磨法术，也经常受到老师们的表扬。

　　“你这些年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左护法这职位你当之无愧。只是若有懈怠，我也可让楼主收回你的职位。还有，我是右护法，楼还在发展阶段，我们以后需并肩作战。”叶子秋的声音有些冷淡，话语之中也带着些许的狂妄。天资聪颖的人只要花一点点的努力，就可以获得常人无比辛苦获得的硕果，因此他们往往带有傲气，对于常人的努力无法理解，并且不屑一顾，同时对自己与常人平起平坐而感到羞耻。叶子秋虽然在克制自己的这种情绪，只是难免有些会在不经意之间泄露出来。

　　“我明白。”陆宁没有丝毫的不满。他曾经为所有的人对他表示出的这种情绪而感到愤怒。尤其是常人在看到愚笨的人时候，如大海之中捞到一块浮木，极尽自己的所能来展示自己那普通再不普通的智商，然后再以此来嘲笑他。而那些聪颖的人更是对他敬而远之，仿佛愚笨如同瘟疫一般能够传染开来。等到他开始开悟的时候，他的本心澄明，不被外物所惑，自然也不会感受到愤怒。

　　叶子秋蹲下了身子，苍白的手指划开地上的新土，摸出一个铜制的手环。他拍了拍双手，示意陆宁去打开。

　　陆宁无奈地望了一眼他，弯腰卯足了劲，终于把此门掀了开来。胭脂水粉的味道立刻铺面而来。

　　陆宁正欲往下跳，叶子秋拉住了他，递给他紫色的药瓶。

　　“把里面的水倒出来，擦到眼睛上。”这里面的水是透彻之水，可以让人透过表象看到真相。此处是“临江楼”蓄养小鬼之处，而对于外人来说，那些狰狞的鬼魂不过是一个个妖娆的美女。

　　陆宁照做了，然后跃了下去。是一条九曲十八弯的滑道，他快速地下坠着，感受到衣料在身后快要燃烧了起来。

　　随着“扑通”一声，他在青砖铺就的地面摔得七荤八素。感受到有人来扶起他，他微微地睁开眼。屋内灯火通明，眼睛有些适应不了。

　　尖锐的指甲划过他的手，冰凉的肌肤相触碰。他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一个已经修炼成功的小鬼在搀扶他。小鬼一头灰色的头发及腰，面部向内凹进，皮肤腐烂并且有各种血腥的烂洞，只有一只眼睛灰色的眼睛，还有一个眼眶空洞洞的，似乎有风能吹得进去。他的上半身是一副骨架，粘着各种颜色的烂肉。而手却如柔荑般美好。下半身围着一块红色的纱布，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的私密之处，着实让人遐想。

　　“陆宁，你喜欢这样的女子不？”叶子秋戏谑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他走上前去，手指指着那只小鬼。只见那只它开始收缩，身上长出白色的毛发，最后成为在地上摇头晃尾的小狗。

　　陆宁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你刚刚看到的小鬼是它的本体，这些都是养成的，可以按照你的需要，变成你想要的样貌。”“临江楼”是以暗术发展起来的，最不缺的就是鬼魂。

　　“现今只有楼主和护法有这个权利。”他踏步向前走去。手拂过每个迎面走来的小鬼，它们有些或变成宠物，或变成孩童，或变成老人。

　　叶子秋继续道：“你不觉得很畅快么？你可以在这个世界胡来，你可以随意改变你所看到的任意活物，你就是这个地底世界的主宰。你甚至会开始怀疑你所处环境的真实性，然而真真假假，你又无法参悟。然而，这种快感的确实实在在存在的。”

　　陆宁似乎有些理解了。

　　“你知道人间极乐是什么？”他拉开了一扇门，飘渺轻烟之中，水牛背上的少年咬着稻草慵懒地侧卧。斗笠遮盖了他的面颊，然而陆宁依旧一眼就能认出眼前的少年——段谦誉。

　　他快步地走去，田野之中的泥巴湿了他的布鞋，他毫不在意。

　　“段谦誉。”他呼唤出口。

　　少年摘下斗笠，露出明媚的笑容：“相公，你终于回来了。”

　　陆宁愣住了。段谦誉是个浑身长刺的少年，如今温柔的样貌，却不像是他。

　　叶子秋开口了：“你喜欢吗？这就是结合了你的梦想而织就的幻境。”

　　陆宁怆然后退，喃喃：“那么，他也不是他。”

　　“你说呢？”叶子秋笑了，一脸嘲笑的神情被掩盖在面具之下。

　　牛背上的少年跳了下来，吐掉了嘴中的稻草，一手挽住陆宁的胳膊，一手拉住他的耳朵：“呆子，你又回来迟了。要怎么罚你呢？”

　　耳边的痛感是如此明显。陆宁的手尝试着去摸段谦誉的头发，满手的顺滑。

　　“这……”陆宁感受到了迷茫。

　　“想留在这里吗？这里有你想要的生活，有你的伴侣，没有烦恼，想拥有什么就有什么。”叶子秋开口。

　　“相公，我们回家去好不好？”怀中的段谦誉抬首，他的面目不再如往常一般惨白，而是红润。

　　陆宁狠着心推开了段谦誉，沉吟了片刻道：“不管这里是真还是假，我知道有个人在外面等我，我要履行我的承诺。”

　　叶子秋不再流露出讥讽的神情了。抱臂沉着声音道：“其实很多人都可以走出‘凌虚幻境’，只是他们不愿意。”走出“凌虚幻境”是成为国师的考题，几十年来无人能破。

　　“‘凌虚幻境’不是平常的幻境，而是一个极乐世界。根据每个人心中的美好幻想编织，进去了之后能穷极世间之乐。人的斗志会被消磨殆尽，等到半年之期一过，就会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再也无法走出。”叶子秋语出惊人。

　　“那要如何能走出呢？是人总有所求，有求必有得，那么总会被困在那个幻境之中。”

　　“首先，作为学员要有足够的定力，并且在那个幻境之中无所求得。其次，你应该明白，人的快乐往往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几十年来，幻境吸收了无数外人，那么对于新的人所编织的美梦不再如此完美，甚至要屈服前人的梦想，那么对于新进去的人来说，可能会感受到不满，就会有强烈的离开之心。”

　　“我明白了。”听闻叶子秋的一番话，陆宁对他刮目相看。想及前不久北上挑战的苏离，他不免心灰意冷。苏离追求极致的美色，追求名利，这种追求在幻境之中时很容易满足的，势必是完成不了国师任务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陆宁问道，“‘凌虚幻境’里面如何，谁都不知晓，你是如何知晓的？”

　　“你看我几岁？”

　　陆宁歪着头想了半天：“你的样貌看似七八岁，据说已有十五岁了。”

　　叶子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孩童的颜面，脸上的婴儿肥让他看上去可爱十足。

　　“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弱冠之年，我参加国师大赛，知道此行险恶，动用了暗术。每个参赛的选手都要登记自己所用的法术，我登记的是‘木法’，事实上我的暗术更甚一筹。”

　　陆宁有些吃惊，还是默然地听他讲了下去。

　　“我用自己的一魂一魄与白纸揉成人形，进了幻境。可惜我也是个普通人，我的魂魄终究还是迷失在幻境之中。在真实世界的残缺身体一直在沉睡，逐渐萎缩成孩童，直到五年前我才转醒。只是记忆全无，最近才慢慢地想起来一些事情。”

　　“前辈。”陆宁的态度变得恭敬，“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投缘。”他爽朗地一笑，圆脸笑得如同皱巴巴的橘子般。其实，他觉得陆宁应该能明白他的意图。纪泽安很有潜力，只是纪虽在江家受恩泽数年，终究还是宋家的人。而江家对叶子秋有恩，他也不便把这些告诉纪泽安，只能通过陆宁的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