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伍·琴魔长恨谷长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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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非鱼一行四人出得万花谷，唯恐再遇上向康念秋寻仇之人，不敢盘桓逗留，一路朝距此最近的长安城驰行而去。途中远远看见一行十余骑人马自对面疾奔过来，马上之人有俗有道，个个身形稳健，目中精光迸射，显然都是些内功深湛的高手。叶非鱼一瞥之下便认定他们来者不善，下意识地一挪身子将康念秋掩在背后。殊不料欧阳停却避得更急，不仅立即策马往路边绕去，还撩起衣袖将整张颜面都遮了起来。
叶非鱼一看即知其中必有内情，但拿不准此事是否与欧阳停避而不谈的隐痛有关，尽管满心疑惑，一时倒也没有贸然开口。反是欧阳停待那一行人绝尘而去之后，微显尴尬地扬起脸道：“嗳，这回可是让小孩子看笑话了……但这也无可奈何，我实在不想与刚才那人打照面。”
叶非鱼好奇心更甚，禁不住脱口问道：“方才那些人之中，可是有欧阳先生的对头？”她在谷中已领教过欧阳停神鬼莫测的身法，着实难以想象这位一举手就夺去她佩剑的奇侠也会畏避于人。
欧阳停却不否认，轻咳了一声道：“那人也不算我的对头，可他若是认出了我，只怕立刻就会疑心到康姑娘身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更清楚我此行的目的。当然了，就我个人而言，也没什么兴致同他叙旧。”
顾安甄虽天生一副波澜不惊的淡泊眉眼，此时也不由动容：“欧阳先生号称‘孑一身’，那便是一人一剑独行江湖之意。传闻你当年名声最盛时亦是无亲无友，孑然一身，怎会凭空多出一个如此了解你的知己来？”
欧阳停悠悠一叹，风流恣意的神色中隐约添了一缕怀念：“‘百里存仙骨，欧阳远世情’。有时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未必是你的朋友，也有可能是你的对手，甚至敌人。”
（为什么……这句人生哲言听上去……这么基……）
叶非鱼冷不防听见他背起这句口诀来，先是不合时宜地暗暗慨叹了一句，紧接着便心头雪亮，喜道：“那……刚才同我们擦肩而过的骑手中，莫非就有‘长生剑’百里长笙？我——我再赶回去看他一眼！”
“……叶姑娘，你就不能安分上一刻钟？”
顾安甄啪唧一声拗断了根垂到他头顶的花枝。
“百里存仙骨，欧阳远世情。”
叶庭风在口诀中列罢了公孙大娘等上一辈剑术名家，历数武林后起之秀时特意将百里长笙、欧阳停这两位复姓剑客并列，绝不仅仅是为了对仗工整。
在叶非鱼所听过的江湖传说中，这两人一般年轻英俊，一般名声响亮，出剑时一般地迅疾无痕，但他们的身世背景、武功路数却是截然相对，恰似光对影，天对地，白衣对苍狗。
百里长笙自幼拜入纯阳宫掌门“玉虚子”李忘生门下，除去习剑外别无所好，就连华山也极少下得一步。他于四季苦寒的雪峰之巅修行二十年有余，内外修为皆已卓成大家。百里长笙出身名门正派，又得宽和温厚的一代宗师玉虚子真传，内力精深而纯厚，剑法更是大开大阖，潇洒磊落。据说习剑者败于百里长笙剑下，非但不会心怀怨憎，反而对此人的精绝剑术与坦荡胸襟大为心折。
简而言之，这也是个男神。
与之相比，欧阳停的剑术却是趋于正邪之间，施展开来恰似龙蛇游走，招式变幻莫测，出招时既准且狠，少留余地。至于他的师承来历……叶庭风只向非鱼提了一句：江湖败类，不谈也罢。
叶庭风又告诉她：百里长笙虽也是一副冷僻少言的性子，却不似欧阳停那般冷漠无情；百里长笙不与人相交是因为他心系于剑，欧阳停却是打心底里地厌恶世人，不屑与旁人结交。叶非鱼初时不敢相认，正是因为这位“欧阳先生”的性情比传说里平易太多了。
“啊啊！对了对了，刚才那些人中的确有位高高瘦瘦的白衣道长，诶——我真是的！怎么就错过他了呢！除了紫虚子祁道长之外，纯阳宫哪里还有这样俊俏的年青道士！！”
叶非鱼一日之内连遇口诀中两大剑术名家，直兴奋得抓耳挠腮，片刻也闲坐不住，几乎立时就要调头去拜见那百里长笙。
顾安甄闻言面色一寒，冷嘲道：“敢情你看人不是看剑法几何，而是看他们有没有生一副漂亮皮囊？”
念秋嗅出气氛不对，立刻笑着给叶非鱼解围：“初见者以貌取人，本是常事。方才那位道长相貌端正，气宇轩昂，我见了也很叹服。”
顾安甄越发拉下脸孔，小声嘀咕道：“人家只怕也是代表武林同道来寻你麻烦的，你对他倒客气得很。”
念秋随意捻着颊边一绺黑发，漫不经心地道：“能请动百里道长来找我麻烦，我这面子也大得很。据说死在他剑下的都是该死之徒，做了鬼也不后悔。”
顾安甄被她呛得半晌无话，只得闷下头轻哼一声催马疾行。叶非鱼一向受他挤兑调侃惯了，如今见他在这“大拙若巧”的姑娘面前栽了跟头，心头大为畅快，不由歪在马背上笑得双肩直颤。她这时方才明白，“一物降一物”的确是世间至真至妙之理。
…………
四人踏入长安城时，但见暮色沉昏，日已西斜。饶是叶非鱼与顾安甄体魄结实，御马疾行了大半日之后亦觉饥肠辘辘，只想赶紧找个地方歇息用饭。康念秋更显疲乏委顿，但仍强自支撑，甚至还挤出笑颜来劝慰肚子直叫的叶非鱼：“叶姑娘忍一忍，很快就能吃上东西了。”
他们也不挑剔，拣了座街上第一眼看见的小酒肆，拴好坐骑便彼此搀扶着鱼贯而入——顾安甄自然是不参与这种过家家游戏的，但叶非鱼却偏要牢牢搀着脚步虚浮的康念秋，欧阳停偏又要小心翼翼地揽着她们，看着倒像是长兄携了两个少不更事的小妹子。
酒菜上得很快，叶非鱼滴酒不沾，两片薄唇一张一合间倒将下酒菜吞了不少。她明明已饿得发慌，却又不肯专心享用饭菜，偏要转着一双大眼四下窥探，对店里每一桌客人都挨个儿指点过来。顾安甄见了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寒碜模样，想起自己初次出谷时的光景，也只是暗暗失笑。
念秋却是个好脾气的，叶非鱼拉扯着她说些品头论足的闲话儿，她也不责怪叶非鱼失礼，偶尔还陪她温言说笑几句。她即使在用餐时也不揭下面上那重神秘的黑纱，只是极小心地将面纱掀起一个小角，以筷子挟着饭菜送入口中。这样一个蒙着面孔的清秀少女，一举手一投足皆是文静恬雅到了极致，一刻也消停不下来的叶非鱼坐在她身边，简直像是乌龟身边摆了只活蹦乱跳的黄兔子。
这座酒肆倒也真未让她失望，先后有两对醉汉撒起酒疯老拳相向，还有人夹枪带棒地冲进门来，似乎是要带回自家逃婚私奔的大小姐。叶非鱼数度瞧得有趣，不禁现出些跃跃欲试的模样来，但一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个瓷娃娃似的康念秋，刚抬起几寸的屁股便又悻悻落回了椅子上。
欧阳先生笑眯眯地打量着截然两番气象的康叶二人，忽然扯过顾安甄指点道：“你瞧瞧，这两个女孩子是不是挺像一对儿姊妹？妹子豪迈，姊姊乖巧，倒跟忆盈楼那一对似的。”
顾安甄闷哼一声，只是冷眼以对：“欧阳先生，你这话就不吉利了。公孙大娘与二娘虽然都是女中英杰，但作为姊妹，关系可不值得旁人效仿。”
“哈，小兄弟说得好……是我疏忽了，得自罚一杯。不过我倒真喜欢看她们这亲姊妹一般的亲热样儿，好像自己又多出对小女儿一样。”
“我可不喜欢看姑娘们咬着耳朵说悄悄话，怪肉麻的。话说回来，你还真好意思这样当面占人便宜……”
顾安甄话音未落，叶非鱼就已嚼着一嘴饭粒插话道：“欧阳先生是前辈，占了便宜也就占了，你着急什么？人家又不是要拿你当儿子。我爹要是有他这么一套剑法传我，我做梦都要笑醒了。”说着便将筷子向桌上一拍，拉起念秋胳膊笑道：“听男人说话真没意思，康姑娘，咱们去长安城里玩儿。”
“叶姑娘，天色已晚，咱们还是明日再……”
叶非鱼哪里理会，拽着她臂膀就向门外拖去：“太阳都没下山呢，怎么就晚了？我们只玩一小会儿，天黑了就回来。”
“……”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直到叶非鱼与康念秋一前一后去得远了，顾安甄才回过神来冲她背影高叫：
“叶姑娘，你好歹先将饭钱付了！你这样也算是藏剑山庄的人么？！”
…………
那一日叶非鱼玩得格外尽兴，愣是一直捱到圆月当空才携着几乎脱了力的康念秋姗姗归来。欧阳先生早已嚷着自己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后辈，径自回客房睡了；顾安甄虽然满口怨言，却还是铁青着面孔在门口守到入夜。他远远瞧见叶非鱼提着鼓鼓囊囊一大包小玩意儿跑近，刚想开口招呼，却听她笑语连珠道：“康姑娘，你跑快些，这样拖泥带水可怎么行！以后咱们一路往恶人谷去，路上少不了挨人围追堵截呢。”
康念秋一手扶着墙壁蹒跚近前，拭着额上汗水苦笑道：“师父只将我当得意之作一般捧着护着，我这些年都没怎么活动过筋骨，自然是跑不过你了。”
叶非鱼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这就对啦。我就是要告诉你，你是个人，不是康雪烛的什么劳什子作品。离了他，你照样也能活得漂漂亮亮的。”
念秋略一失神，随即展颜而笑：“叶姑娘，多谢你了。”
“…………”
顾安甄越发觉得自己以往玩过的网游不该叫基三，可能是叫做百合情缘三吧。
莫说他不理解叶非鱼为何独对念秋如此属意，就连叶非鱼自己也难得甚解。她素来笃信眼缘又极爱护短，既然第一眼见了念秋便心生亲近，之后自然是要一路相帮到底，送佛到西。至于这无端的亲近感从何而来，她一路上也抱着脑袋苦思了半路，仍是想不出一星半点儿头绪，终于只能草草作罢。
（反正都回了大唐，不如就以“缘分”一词带过好了。）
（再说……这应该也算是“行侠仗义”的一部分吧？可是话又说回来，我为她得罪了这么些江湖人士，以后就算剑法大成，真会有人当我是大侠吗？）
毕竟事关人生理想，叶非鱼莽莽撞撞闯下了这场祸事，心中也始终烦恼得紧。当她将念秋支开、试探着向顾安甄寻求意见时，对方心绪正烦，只冷冷清清地甩了这么一句话过来：
“要我说么？你根本不算是什么侠者，只是个任性而为的小丫头罢了。”
叶非鱼虽也有所自觉，但心下总有些不服，当即赌气道：“那你倒给我说说，怎样才算得上是大侠？真要拿康姑娘作饵去诱那恶贼出来，然后为民除害？反正我是做不出来。”
“我就搞不懂了，你这么执着于那个‘侠’字做什么？”
顾安甄直被她逼问得脑仁儿疼，禁不住揉着太阳穴小声骂道：“启明先生说得没错，咱们既非此间人物，做些自认为不错的事也就罢了，何必求那些虚名。说句不好听的，你一个现代人，还指望来唐朝名垂青史不成？”
叶非鱼鼓了鼓腮帮，略显落寞地垂目自语道：“可是……好不容易都来到了这个时代，我真的很想做一回大侠啊。”
“……叶——好吧、其实我不知道你本姓什么……小姐，同学，恕我直言，你穿越之前到底几岁啊？”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木盆里，陶叔叔和方姐姐正给我取名叫小鱼儿……我也不记得自己原本叫什么名字，回唐前做过什么，只知道我以前读过不少武侠小说，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自己当一次大侠看看啊！而且藏剑山庄的设定怎么看都像是主人公，我以为肯定能万事顺利的！”
“什……你是小学生吗！还有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主角不败论，你到底看了多少日本少年漫画？可恶的文化入侵……不过藏剑山庄的确是主角系没差啦，虽然以藏剑为主角的电视剧拍得烂透了……”
叶非鱼见顾安甄懊恼得两道眉毛都绞作了一团，当下也不再与他纠缠，轻轻叹了口气道：
“其实经历了这么些事，就算我原本当真只是个小学生，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纵然我会舞几手剑法，能教训几个恶棍，到头来还是有太多做不了的事。我救不了楚四叔一家，救不了方姐姐，更没法给陶叔叔和小妹找个安身去处。这回总算是救得康姑娘出了火窟，却连个夸我一句‘做得好’的人都找不着……我往先都把古人的事想得太简单了，如今顾兄——唉，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姓什么，还是叫你一声顾兄吧……你当头浇我一瓢凉水，也没什么不好。我向你保证，以后决不再鲁莽行事啦。”
“……”
顾安甄盯着她乌黑的头顶心怔怔瞧了半晌，忽然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掌按了上去。
“你做得很好了，叶……小学生。就算没人认你作大侠，你将来一定也能成为□□21世纪的栋梁。我说真的。”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伍·琴魔长恨谷长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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