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嘉棋》周稻

4、4、六博

　　檀跃的确是第一次进赌场，不知道规矩。但他是个初入江湖的热血少年郎，不愿意在刚认识的小兄弟面前轻易对一个大汉屈服，听了赌场大汉的话，面色一沉，便要伸手去拔肩后背着的长剑。
　　齐琪自认是个少年中的大姐头，自然不能看着有数语之缘的俊美小弟就这样闯祸，便伸出手去，按住檀跃准备拔剑的右手，笑着说：“檀兄，且莫冲动，入山问禁，入乡随俗。要么你就别进去赌了。非得进去的话，如果信得过在下，这玉貔貅就由兄弟我替你代存一会儿，等你玩够了出来再取走。”
　　檀跃略一沉吟，就解下腰带上系着的玉貔貅，递给齐琪：“多谢齐兄弟，还请费心保管。一会赢了钱，出来请你喝酒吃肉。”
　　齐琪接过玉貔貅细看，觉得玉质温润细滑，造型遒劲优美，比门口这对石头做的蠢物要好看太多，怪不得守门的人不让进，估计是知道玉貔貅跟石貔貅PK起来，前者稳赢。
　　檀跃进去没多久，刘大叔带着一个光头汉子出来，边走边说，“黄掌柜你看，就是这两个小子，别看衣服烂，人可机灵精神，稍微拾掇拾掇，保准不丢您的脸。”
　　黄掌柜一边拿根竹签剔着牙，一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着齐琪和党狗儿两人，过了好一会，才发话：“行，拿两套小厮的衣服给他们换了，先带进去试着干三天吧。要是用着好，就留下来替我跑腿干活儿。”
　　齐琪手中还握着檀跃的玉貔貅，她将貔貅藏在手心里，手往身后一背，就和党狗儿一起，跟着刘大叔大摇大摆地绕着古堡转了半个圈儿，从后门进了赌坊的一个杂物间。
　　赌场小厮的衣服其实也是旧青布缝的，但好歹没有破洞，比齐琪自己身上的乞丐服要强很多。党狗儿接过衣服，高兴得很，立马把身上的破衣服脱了个精光，从胳肢窝里、头发缝里又掐出几只虱子来，一边咬一边问：“刘叔，换新衣服了，有汗巾子给俺擦擦澡不？”
　　齐琪看他二话不说就裸奔，囧了一下；看他摸出虱子来，又囧了一下；看他拿虱子当零嘴咬着吃，简直是大囧特囧。幸好刘叔接下来对狗儿说的话让她不用面对是否要跟男生一起洗澡的极囧之境：“想什么呢臭小子，沙州城水少，甘贵着呢，还想擦澡？俺们黑虎坊坊主路黑虎都是每年过年时才舍得洗上一次澡。你刘叔我都十年没洗过澡了！”
　　齐琪趁他俩拌嘴，就把小厮的上衣往身上套好，齐琪营养不良，个儿就小，这上衣的下摆都到她膝盖了。她伸手在里头的鸠衣上一扯，那破烂衣服就掉了下来，在脚上堆成一团。她从这团破衣服里跳出来，顺势就把小厮的裆裤套上系好，还把玉貔貅给系在裤腰带上，用上衣的衣襟掩住。整个换衣过程，以21世纪的标准来看，一点都没走光；就算以古代的标准看，也就露了几秒钟的小腿而已。
　　狗儿和刘叔也没关注她怎么换衣服。因为狗儿换上新衣服，又在找刘叔要新鞋：“刘叔，你看我脚上的破草鞋，跟这衣服也不搭啊。不说弄双皂底快靴，至少也给我双布鞋藏藏脚丫子吧？”
　　刘叔笑骂：“就你这猴崽子事多，瞅瞅你琪哥，人可比你沉稳多了。”说着便又翻出两双布鞋来扔给俩小儿，“喏，别穿坏了。三天后如果黄掌柜不满意，你们可还得还了这套衣服鞋子光身子走人。”
　　这样的旧衣服还得还回去？看来就算为了不裸奔，这三天也得好好干了。齐琪很郁闷，想当年她在21世纪生活的时候，扔掉的衣服都比这个强。哎，爸爸妈妈老师同学，才出来一天，我就想你们了！这真是，命苦就得怨政府，点背还得怪穿越啊！
　　齐琪一边腹诽，一边由刘叔带着，穿过迷宫般的甬道去上工。原来这黑虎坊规模还不小，是沙州城的第二大赌坊：一楼有四个大厅，分别是玩骰子、六博、格五、弹棋的地方；二楼有二十个雅间，是招待贵宾的地儿，这里头的玩法就不好说了，赌什么的都有。
　　齐琪惦记着檀跃的玉貔貅，怕他玩够了出门没找到自己，岂不要认为自己是个骗子？于是在走到赌坊一层四个大厅相连的过道中间时，就四处张望。她从左边第二个门洞里看到不远处有个背影很像檀跃，也是红地洒金的袍子，螭首柄青云鞘的剑，就指着这个门洞问刘叔：“刘叔，这个大厅要小厮么？”
　　刘叔看了看，笑答：“这是玩六博的地方，一向人多，你们进去伺候着也行。”接着便指点他们，要给玩的时间长一看就很疲惫但身上衣袍还没输掉的客人送些茶点，让他们有精神接着玩；要给刚进门的客人指点去哪拿银子换筹码，别让他们光看热闹不下场；场子里灯火通明，牛油大烛高照，要看着点儿，一别让客人乱动失了火，二注意及时更换别让灯灭了……
　　刘叔叮嘱了半晌，齐琪就记住了拿茶点的地方，她赶紧去一旁的小厨房端了个托盘，托着满满一碟子糕点和几杯茶水，路上她趁人不注意，早就吞了一只绿豆糕下肚，这才稍微遏制了一下肚中的饥火。不料回头一看，跟在她身后的党狗儿已经有样学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地吃了四五块糕点下肚，他那托盘上的糕点碟子都空出一半白底来。齐琪连忙低声喝止：“别再吃了，吃成这样，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从自己的糕点碟子里匀出两块糕点搁到狗儿的碟子上，这才一起进了玩六博的大厅。
　　他们给几位服饰光鲜面容疲惫的客人送了糕点茶水，倒也得了百来个铜子的赏钱。转来转去间，齐琪还瞅准机会跟檀跃搭上话，告诉他自己在此间上工。檀跃只微微颔首，了然一笑，示意自己很放心，并没跟她多谈，而是又回首棋盘，专注博弈去了。
　　大厅中开了十几个博戏盘，每盘六博的对弈者有两人，周边一般还围着些观戏的看客从人。六博这种游戏颇有古风，21世纪长大的齐琪自然是没有见过，她一边当服务生一边观察打量，耳闻目睹之下，倒是也渐渐搞清楚了六博的游戏规则。
　　原来这六博其实是一种双人对弈的古典版飞行棋。棋局是正方形或圆形，用方框、L型、V型、T型等各种形状的线条分割出棋道，棋盘边缘的起处有十二条棋道，用棋十二枚，各居其一。对弈双方各据六道，一人持六枚白棋，一人持六枚黑棋，棋子为长方体，可卧倒也可竖起。棋局的中间方框是“水”，水中有圆圆的“鱼”子两枚。行棋时，靠投掷博筹来计算棋子可走的步数。也是每人各六枚博筹，博筹分正反两面，若白方掷出四正二反，就走四步，黑方掷出四正二反，就走两步，以此类推。棋子都叫“散”棋，但走到规定的位置即可竖起，名为“枭”棋，这枚“枭”棋可入“水”中，吃掉对方的“鱼”，名为“牵鱼”。每牵一鱼，可获两个博筹，连牵两次鱼，获得博筹三根，谁先获得六根博筹，就算获胜。散棋走到合适的位置再掷出合适的点数可以变枭，枭棋没掷出好点数也可能退变回散。玩家需尽快把自己的散升级成枭，或杀掉对手的枭，方能多得博筹获取胜利。
　　齐琪观察了半天，心想：这掷筹行棋，很像后世飞行棋的玩法；牵鱼杀枭，又像是象棋的变种。棋盘中线条简明却可变化多端，像后世的CPU电路板，不知道是不是外星人传过来的？嗯，这棋盘的十二曲道，看着倒像几何题，有些线路明显比其他线路更好走些，不知道能不能凭借自己学过的几何常识和逻辑推理找出些门道来。还有这些棋子，棋子按不同的方位，可走在线上，也可走在点上，还可走进方框内，而棋子的方位竟有“方、畔、揭、道、张、究、屈、玄、高”九种之多，未免过于繁复，不利于受教育程度普遍较低的古代新手入局。等在这赌坊立稳脚跟后，可以考虑要不要把后世的五子棋之类上手简单又变化多的游戏“发明”进来，没准还能成为可以在这里分红配股的明星员工。
　　齐琪在这里做着盗版后世桌面游戏以便在古代赌坊发财的美梦，一时想得入神，未免就对周边的环境变化有些疏忽。
　　只听“咣当”一声，狗儿手中的托盘被人打翻在地，把棋局给搅乱了，糕点碟子被打破，三只陶杯也咕噜噜滚了一地。在他身旁，执黑棋而行、与檀跃对弈的一名胖滚滚的绿袍员外正手舞足蹈地破口大骂：“兀那小儿，把大爷我的棋盘搅了，坏了大爷的雅兴，快快赔钱来！”
　　这员外人胖怕热，早就披散了碧莹莹的绿绸袍子，露出胖乎乎大肚皮上裹着的土黄色中衣来，像只晾肚皮的大□□。齐琪之前看棋看得很专心，知道檀跃已赢了那绿袍员外四筹，就快要赢了，这员外闹出如此大动静，多半是想悔棋，故意撞翻了狗儿手上的托盘当借口。她心下十分鄙夷，就暗暗给这员外起了个叫“□□”的外号。她把自己手中托盘递给狗儿，说：“快把这个拿厨房去，换盘新的糕点过来。”又拦住“□□”要去打狗儿的手，说：“这位员外，我还记得你们棋子摆放的位置，容我先收拾了这些碟儿杯儿，再替你们复盘可好？”
　　“□□”打翻托盘，就是为了搅乱棋盘，听说齐琪能复盘，自然不高兴：“复盘？笑话！棋子摆哪儿，是你说了算的么？”
　　齐琪一边快手快脚地把托盘拾起，陶杯子搁上，放置一旁，又将碎碟子小心地归拢到一堆，一边笑嘻嘻地说：“我说了不算，和您对弈的这位少侠，还有旁边这么多看棋的大爷大叔大哥们，总能看出来我复盘的对错吧？我给您从第一步开始复起，您先看看对不对再说旁的可好？”
　　在齐琪看来，这盘六博不过才走了二十三个回合，又有规律可循，有图形可忆，以她身经百战PK过无数考试最后打败大boss中国高考的脑子，记住步骤并不算太难。但沙州这么一个边城的赌场里，哪有人见过这样的小厮？一时四下轰然，这台六博棋戏四周立刻围满了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