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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番外——春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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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春夜
这一切都开始于一阵风,风吹过摇摇欲坠的窗户,风扫过残破的墙垣,向生机勃发的野草送去问候,也调皮地绕着一个一个土堆打着旋儿。
黄昏日复一日地造访这片土地,使它的荒芜洒满了金黄的底色,在血色的余晖中,残缺的痕迹展现出一种沧桑之美,好像诗人口中称颂的神秘国度。
实际上这里不过是一片废弃的小村子罢了,世殊事异,人们总有更好的理由离开他们的家园。要知道,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访客了,只有一群无家可归的野狼,在远离房屋残骸的地方歇息。
每当夜晚降临,明月升起,便是野狼们的世界了。
但是今天夜里,今天夜里显然并不寻常,因为在那从前唯一一条通向村口的大道上,有一个男人正从月亮升起的方向走过来。
野狼们谨慎地打量着这个男人,它们从不同方向聚拢而来,鼻尖耸动几下,绿莹莹的眼睛闪烁不定,男人略微停下脚步,看不清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表情,野狼们突然散开了,散开得无影无踪。
于是男人继续他的路程,他似乎十分悠闲,又止不住地焦急,因为他一直在四下打量着,目光像风一样,扫过断壁残垣,直到——他敏锐地发现了一点什么隐匿的踪迹。
四下依旧只有风的声音,这片土地一如既往的荒芜,但是男人的表情舒展开了,这一点能从他的步伐节奏上看出来。
男人抬头看了看今夜的月光,月光也好奇地回望着他,给他铺上了一层洁白的光辉,这是位年轻的男人,有着一张足可称羡的面庞,垂坠脸颊的发丝并不能遮挡他的气度,他降临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却好像正站立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向着某个方向,他露出些许自然而然的微笑,突然对着虚空挥了一下手。
在这样荒芜幽僻的夜里,这种举动是十分诡异的,但是,男人挥手的方向产生了一点奇妙的波动,这让年轻的男人十分有兴趣地蹲下身子,再一次向同一方向伸出了手。
这一次有点儿不同的是,那儿响起了不满的控诉:“喂,你别摸我!”
男人可不是乖乖听话的类型,他挑起嘴角,又一次探手出去,伴随一阵响亮的“笃”,他的手指上现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哦……你可真是一只坏脾气的鸟儿……”男人收回手,低低的气音回荡在草丛里。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似的,白色的影子慢慢浮现在草丛里,初时只看得见白闪闪的羽毛,到后来,就连黑丢丢的小眼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蜷缩在草丛里的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鸟儿,一只白色的孔雀,有着和夜空一样颜色的尖锐的喙,大概就是这尖锐的小武器,示威性地啄伤了男人的手指。
“你挡着我的路了!”白孔雀气势汹汹地说起人话。
男人立刻一脸无辜地站起来,“你要离开吗?”
“不,我在等人。”孔雀认真地说,“你挡着我了,万一我看不见他回来怎么办?”高傲的白色影子挪了挪地方,使劲地向男人的身后伸长了脖子。
它的脖子像最纯粹的油脂般富有光泽,像最洁白的象牙般修长优雅,它黑丢丢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来路,好像花瓣中央的两粒露珠。
男人的脸庞划过一缕异色,他轻轻地问:“你在等谁?”
孔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仍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监视来路的姿势。
所以男人换了个问题,“你等了多久?”
孔雀回头审视他一眼,又迅速转回去,向着男人身后的方向,慢慢地开口:“他可不像你,他是个凡人,要到这里来,总是不容易的。”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男人又问。
这个问题让孔雀迷惑了起来,“对啊,我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它扇了扇翅膀,摆了摆头上的翎毛,“可是,我要到哪里去找他呢?”气馁的孔雀垂下了喙,两颗眼珠还不放弃地盯着前方。
听到孔雀问出那个问题,男人的神色微有动容,他转过身子,和孔雀一起面向自己来的方向,那正是月亮升起的方向,他们一起看着远方,忽而男人道:“你还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子吗?”
孔雀的眼珠霎时亮了,“当然,我怎么可能忘记他的样子——”但随后它的语气急转直下,惊慌失措地拍了拍翅膀,“他,他长得……他很胖,不,他很瘦,等一下……我记得的!”孔雀拿黑漆漆的眼珠四下乱闪,仿佛指望路过的风能指示它答案所在。
风能回应它的只是“呼呼”的喘息,正如它在这里年复一年听到的那些声音一样。
男人再一次蹲在受惊的孔雀身边,伸手去抚摸那洁白的翅膀,“你想不起来,那也没关系的……大概是……”男人低如气音的话语断了,他垂下了眼睫,幽幽地说,“我想大概是,他让你等得太久了罢。”
孔雀又拍了几下翅膀,终于夜晚的凉风让它尽量在草丛里蜷缩起身子,长长的尾羽拖曳在身后,末端是鲜红的,好像一个个眼睛。尽管是在暂时休息的时候,它依旧不肯放弃凝视远方的打算,那双小小的眼珠里充满了一种望眼欲穿的执着。
如果目光能幻化成一柄剑,那么它早就穿透了红尘紫陌离合聚散,在缘分与命运的纠葛中一往直前,准确地指引它的主人到达那个人的身边。
可惜目光不能变成一柄剑,它只会成为一团雾气,一旦遇见风和阳光,就会变成挂满脸庞的泪水。
“是他不对——他怎么能让我等这么久呢?”孔雀用喙打理着自己的羽毛,委委屈屈地申诉,不过不一会儿它便重新打起精神,黑黝黝的眸子转啊转,投注到身旁的男人身上,好奇地问,“看你像个小神仙,你来这里做什么?”
男人笑了,“你看我哪里像个小神仙?”
孔雀歪了歪脑袋,“那就是个老神仙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要跟着神仙一起去修道!”
“哦?”男人十分感兴趣地应了一声。
“在你之前,好多大大小小的神仙来过这儿,他们都想要我跟他们回去……”孔雀撇一撇头,把身子蜷得更紧了,“我对成仙修道可没有一点儿兴趣,如果我离开了,就没有办法一直等着他了。”
“对了,有一个小神仙,跟你穿一样颜色的衣裳,长相还蛮标致的,每年都来给我送一篮子吃的,每一次都要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坐骑……”孔雀百无聊赖地说,“最近几年,有个凡人陪着他一起来,不停地说,我的羽毛很配那个小神仙的衣服。”
男人下意识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裳——那是一种纯正的墨绿色长衫,末端绣着隐约的卷云纹饰,他弹了弹宽大的袖口,苦笑道:“我猜你一定把他们俩都轰走了罢!”
孔雀“啾啾”地哼了两声,“那小神仙的心肠很软,我不答应他,他还是把吃的留下来了,他还给我造了一个窝呢,用干草铺的……又松又软,睡起来很舒服。”
男人挑了挑眉头,“那你怎么不睡在那里?”
孔雀仿佛惋惜地垂下了脖子,两颗眼珠子亮晶晶的,“我去睡觉了,谁来等着他呢?”它说得挺平静的,但是想起那个舒服的干草窝,还是有些瑟瑟地缩紧翅膀。
男人微微动了一下,把自己的身躯全然暴露在风吹来的方向,他身上传递出来的温暖与避风叫孔雀本能地向他那里倾了倾身子,脖子也歪了歪,除了眼睛还圆圆地睁着,差不多就是一个准备入睡的姿势了。
孔雀像个小孩子那样咕哝了几句:“哎呀,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呢……怎么我在别的小神仙身上都闻不到呢?”
风变得有些温柔了,接下来,天幕之中垂下细细的雨丝。
男人低叹一口气,“下雨了……”他又向孔雀的方向挨了挨,双手虚虚地环抱住孔雀的翅膀,“你睡一会吧,我帮你看着他,他来了,我就叫醒你,好不好?”
孔雀已经把喙插进自己蓬松的翅膀里去了,只有眼睛还是睁开的,朦朦胧胧地说:“那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啊……”
男人将迷糊的白孔雀搂进宽大的衣衫里,春雨“沙沙”响,打湿了他披散的发,却没有一滴落在孔雀身上,男人摸了摸孔雀骄傲的翎毛,嘴角略略扬起,“你放心,我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
而这一切结束于一场雨,一场细细的,迷蒙的,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