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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白孔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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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沈约嚷嚷得厉害,但我还不打算叫他和我一起去见阿墨。开什么玩笑,如今这两个男人再轰轰烈烈地干上一架,我可吃不消了。
手心手背可都是肉。
虽然……手心的肉可能要多一些。
阿墨一身红色披风,连甲衣都来不及卸下,自汉白玉宫阶下疾步向我走来。这画面令我想起多年以前,我自父皇寝宫出来,他从台阶下向我跑过来,小雪纷飞,他连头上的伞也不顾,好像在奔向遗失多年的珍宝。
而今我却看清了些,他眉峰聚集着阴云,显是有心事的。我微笑着向他张开手臂,他带着一阵风将我揽到怀里。
这是一个近乎纯洁的兄弟间的拥抱。
他身上好像洒满了边关的月关。
“没有时间了,陛下,快跟我走!”
我愣了愣,而这个时候喜官也向这边跑过来,阿墨解下披风迅速套到我身上,一手揽着我的肩臂,想带我从侧面绕过正殿。
“站住。”
从不照章办事的沈大公子飘然而止,不偏不倚地拦在阿墨面前。且不论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光看他们两个的架势,一副恨不得把对方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狼的样子。
这情景很熟悉,熟悉得让我青筋直跳。
迎头赶上来的喜官一语喝破迷局:“这个时候还斗什么气?谢相宫变了!”
沈约立刻把锥子一样的目光投向了阿墨,伸手就来扯我,“筠筠,你过来!”他冷笑着说,“焉知你身后的谢小将军不是他父亲的一着好棋?”
我回头看阿墨,他亦毫无保留地回视,眼神很清澈,让我想起在未央湖畔,第一次遇见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
他说:“父亲糊涂了,他居然寻访到了先皇遗留在民间的血脉,纠集了几个王爷,闹着要持正皇家血统。”
当年父皇领我回来当太子时,只说我生母病死,姓名不可考,其他的也未多加解释,一句话就坐实了我的太子之位。但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储之位,怎么可能没有人质疑过?
谢丞相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年不过碍于他的宝贝儿子,没有发作。想不到忍到现在,还是出手了。
事情有些蹊跷,谢丞相若真有反心,早该趁我根基未稳时出手,如今我都坐了七年皇位,他这个时候才来这一出,是不是太迟了些?
还是,我非父皇骨肉的事情,泄露出去了?
这件事除了阿绿和沈约,再没有旁人知道,沈约绝不会这么做,那么唯一的可能只剩下阿绿了。
我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母亲”。
谢丞相是个八面玲珑的老臣,多年来对我一直不冷不热,他少年时曾伴我父皇读书嬉戏,后为本朝名臣,父皇失仪的时候,他一直支撑大局,没有让这个脆弱的王朝就此垮塌……我还是非常感激他的,如今他做这件事情,我居然也没办法挑出他的不是来。
毕竟,血脉亲疏是皇位传递的不二法门,我已经是这么尴尬的身份,怎好意思赖在宝座上不下来……父皇若泉下有知,能料到这一天否?
我淡淡地说:“阿墨,你走吧,回你父亲身边。”
他恍若未闻,不由自主地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陛下,为什么?”我注意到他握紧了腰间的那柄剑,手指有些发抖。
我慢慢退回沈约身边,几次鼓起勇气,几次半途而废,我不敢对他说出那个最真实最丑陋的原因,他一直……他一直是那样诚心正意的人啊!
要他怎么才能相信,怎么才能接受,他的殿下,他发誓要终其一生效忠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不是他心中的模样。
喧嚣声一直传进宫里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喊杀声,还有兵器互相撞击所发出的那种冰冷的声音……
我不能给他一个真正的理由,沈约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他对阿墨说:“谢丞相要这个皇位,满足他便是,筠筠待在皇位上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真正快活过。你给不了的东西,何妨由我来给?”
沈约眉梢上扬,最后一句反问挑高了语调。
我没有去看阿墨的表情,只对喜官勉强笑了一下,到最后的最后我才明白,原来我身边的人不多,可就连这不多的几个人我都保不住。
“陛下,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阿墨答应你。”年轻的将军向后让了一步,霍然拔剑,与此同时大批士兵涌进宫闱,熙熙攘攘,平静了多年的宫廷,终于将迎来一次血的洗礼。
这洗礼之后呢?是焕然新生,还是日薄西山?
我突然挣脱了沈约,飞身向前,一把抱住了挥剑决浮云的少年将军,踮起脚,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话。然后我迅速地松开了他,我看见他的脸上流露出依稀的笑意。
沈约拉着我,闪身掠过前殿,我眼前回荡不去的,还是最后一眼看见的笑容。
有阿墨在,父皇的江山会稳固的吧,有了谢丞相,有了真正的继承人,这个王朝会有再一次的辉煌盛世吗?
“筠筠,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性命。”沈约没好气地丢下一句,我们在蜿蜒的宫廷里飞奔,把厮杀声都抛诸脑后。
我抱紧了沈约的手臂,心满意足地说:“能活着最好,但有你陪着我死,还是赚了,你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约没再说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大概在想,自己能陪我的时间也不会很多了。我不许他想这些悲伤的事情,于是指着宫墙之外的天空说:“看,多么美丽的晚霞,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好像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沈约闻言抬了抬头,那一刻灿若云霞的光芒投射到了他的眼眸之中,他仰头注视天空,似真的在判断这里是不是一个很好的葬身之地。
“不——”他说,“自古以来,死在皇宫里的皇帝太多了,我不要你作其中之一。”
“没错,我的小阿筠怎么能跟那么多糟老头子的鬼魂成日混在一起?”有一个声音带着隐隐约约的风声响起来。
我与沈约惊诧对视,最后一起看向同一个方向。
朱红色的宫墙,上面铺着金黄色的琉璃瓦片,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像一片片金光闪闪的鱼鳞。
其中有几片鱼鳞缺了角,那是因为有一个身影坐在墙头上。绿色的衣摆在风中飘荡,一头长发乌得泛蓝,丽色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