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好事近》悠若清风

33、33.分床睡

　　说是宴请几位神医，其实有点借着节日的气氛，缓解一下秦府近日来压抑的意思。席间算不得多么热闹，毕竟秦夫人依旧躺在床上，因为手术期间失血多，虽然输了点血进去，但还是有点昏昏沉沉。如今怕是有人在她耳边喊，她也只能听见嗡嗡的声音罢了。即使这样，对于秦裕来说还是天大的喜事。他亲眼看见谢安将瘤子端出来，那么大一块，看着就让人心境。
　　云蓉高兴不起来，她本就无法从芝兰的经历中挣脱出来，又在心情低落的时候被谢远无端骂了一句“犯贱”。

　　这话说重也重说轻也轻，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和好朋友吵架的时候喜欢一叉腰指着对方的鼻子故意食指颤颤地骂——你个小贱人。对方会得瑟着说，我贱我骄傲。可这里不是那个年代，一个“贱”字不是轻飘飘的嬉闹。最重要的，云蓉没想明白他为什么生气。若是自己是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同乘一骑实在是没什么不妥。若自己是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同乘一骑，似乎更没什么不妥。最最重要的，他们两个谁又是谁的谁呢？管得了那么多吗？

　　只是她不知道谢远都看到了什么。
　　谢远站在秦府门口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坚持等在那里。其实到最后，分享办案过程的欲望已经慢慢消退了。就在他冰冻的柱子似的靠在墙上的时候，看到一匹飞奔过来的马。起先他以为是秦乾之一个人，等那马停到门前才发现披风里还裹着一个。

　　云蓉本就个头小，几乎是被秦乾之整个抱在怀里。因她也觉得凉风吹的难受，裹了一路，面色被自己呼吸出来的热气熏蒸得粉嫩。因为紧张，甚至鼻尖上还挂着一滴汗水。她从披风里探出头来，微蹙着眉头迷迷瞪瞪地看脚下，嘴巴轻撇着。如此表情若是在女人身上，即使没有特别出挑的相貌，只这一瞬，任谁都能看呆了去。可偏偏在谢远心中她是男的，秦乾之就那么一手扶着她的腰，满脸的宠溺。那一副柔弱的表情，便像是惺惺作态去取悦别人。

　　只这些，自然不够让谢远发那么大的火。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一路晃回衙门，躺在冷冰冰的床上，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发火。甚至是方才有没有冲云蓉发过脾气，似乎也没印象了。
　　他成功破了一件原本可能会不了了之的案子，因为涉及到两条人命，可说是离开蕲州之后的一件大案，可如今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也不知躺了多久，只觉得凉气一股股的往屋子里钻。云蓉最后慢慢皱起的眉头和眼中的愤怒不断在他眼前扩大，再扩大。谢远猛地坐起来，自言自语道：“老子稀罕和你吵架？哼，是你自己……谁稀罕和你吵架啊。”

　　嘴里虽这么嘟囔，还是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脚出了门。

　　雪没有停的意思，地面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层。
　　从衙门到秦府不算远也不算近。谢远别别扭扭的往前走，在心里一幕幕上演俩人见面第一次对话。不知不觉到了秦府门口，谢远看着雪地上清晰的车辙印有点懊恼。果然，门口值班的小厮袖着手跑过来说：“谢公子，云神医已经回去了。”

　　谢远抓抓额头“哦”了一声，转身走了两步扭头说：“我不是来找她的，我就随便走走。”
　　小厮没回答，只有点莫名地看着谢远晃荡两步脚下一滑，被街道另一边一棵大杨树挡住了半边身体。

　　谢远摸摸被崴疼的脚腕，呲牙咧嘴地靠在杨树上缓慢活动自己的脚。身后秦府门口似乎又有动静，谢远扭头去看，意外地看见同时走出来的秦乾之和云蓉。云蓉身上又加了一件棉披风，看大小，应该是秦乾之的。两人往这边慢慢走，谢远听见秦乾之说：“感谢的话，我不再多说，但云姑娘要记得，不管到何事只要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秦乾之一定尽力。”
　　“我不需要你为我卖命。”云蓉笑，“我只不过一个小大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雪中这般明亮的夜色缘故，谢远只觉得云蓉连声音都温柔了不少。他直直盯着她看，事实上他已经没有能力做出任何动作，双手还抱着脚踝坐在树根处，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们慢慢走过。
　　是啊，那个和他挤一张床，站着撒尿，和他勾肩搭背，被他揉过无数次胸的女人，被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叫——云姑娘？

　　“没有需要帮助的时候自然是最好。”秦乾之温声问：“云姑娘会在江州长住吗？”
　　“不知道，得看谢远。”
　　一阵沉默后秦乾之说：“听母亲说，你并没有家人。”
　　“秦夫人说的也不全对，我还有一个弟弟寄住在谢府。”
　　“很抱歉，我只是希望云姑娘能在江州多住些日子。江州是个好地方，春天来的早，景色也美，又四季分明。”秦乾之顿了顿，终于还是说：“江州有很多病人，足够云姑娘看诊十年半载。”

　　云蓉哈哈笑，“我的志向似乎也不是成为天下名医，具体要做什么还没想好，但肯定不是找到江州这样一个漂亮的地方就停下来。江州很美，如果有时间有机会，我肯定会再来。”
　　秦乾之点点头，恰到好处地停住脚，身后有马车过来，秦乾之亲自扶她上了马车，叮嘱道：“将云神医安全送回住处。”

　　回头又道：“若是你觉得江州还不错，我会陪你先在这里游玩一番。”
　　云蓉摇摇头，“后会有期。”

　　马车渐渐走远，秦乾之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才叹息一声转身慢慢往回走。经过那棵老杨树时猛地顿住脚步，戒备地看着树根处的一团，喝道：“谁？”
　　很快有家丁提着灯笼跑过来，谢远扫了他们一眼就继续揉自己的脚，待觉得可以了，扶着杨树慢慢站起来。

　　“去套辆马车，送谢公子回去。”
　　“不用。”谢远打断秦乾之的话，活动了一下脚踝说：“我本来就不是去秦府的，出了秦府的门，我们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谢公子……”
　　谢远抬手打断他的话，试着往前走了一步。还好，也许只是扭到了筋，如今已不是太疼了。可胸口总觉得不舒服，似乎那疼会转移，已经从脚腕缓缓移到了胸口。他，闷得难受。

　　谢远一路回想自己和云蓉相遇的细节，经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这样的现实。他们朝夕相处这么久，他竟然都没有发现，原来云蓉竟是个女孩子。谢远觉得自己笨，又觉得自己不止是笨，而且傻得可笑。被一个女孩子骗了这么久，她一定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面对一个女人，还整天玩哥俩好的把戏。
　　恐怕云修也知道吧，竟然合伙瞒着他一个人。云蓉呢？她难道只是对着自己才隐瞒，对着陌生的男人就迫不及待的让别人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不然才几天时间，怎么和秦乾之就那么熟了？
　　不知为何，谢远又想起白日里自己在秦府门口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几下翻滚，竟是难受得很。细想自己为什么难受，又得不到答案，最后脑子中灵光一闪，忽然悟了。
　　是啊，正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难受才觉得难受。若是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难受的？

　　回去的时候天都黑透了。这么说似乎也有些不妥，因为漫天漫地的雪，想要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也很难，但整个衙门都是静悄悄的。衙门口值班的衙役在门后裹着棉被抱着手炉，脚边还有一个炭盆，似乎在里面烤着什么。开了衙门的大门，发现是谢远，将要冲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只低声嘟囔，“谢公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溜达，咱们江州城可是有夜禁的。”

　　“呵。”谢远嗤笑，本要说点什么反击，看了眼冻得哆哆嗦嗦的人，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换言道：“这么冷的天还守什么门？若是有人报案自然会击鼓，回屋里睡去吧。”
　　那衙役看他一眼，试探着问：“秦大人要是知道了？”
　　“今日腊八节，还不让人歇一天？就说我我说的。”
　　“好嘞。”那衙役抱拳拜了拜，反锁好门裹着被子跑了。

　　谢远又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慢慢一侧的住房处走。云修的房间果然已经灭了烛，想必早就睡死了。
　　谢安那厮越来越不像是个合格的小厮，主子还没回来，他倒是先睡去了。倒是小石头，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打着哈欠问：“少爷去哪儿了？小石头在秦府找了您好几遭，回来也没见您。”
　　“怎么还不睡？”
　　“荣荣公子也没睡呢。”小石头冲里面挑眉，随即又晃了晃自己的袖子道：“今天得了赏银。”
　　“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吧。”
　　小石头眨巴眨巴眼，疑惑地问：“少爷不开心？”
　　“吃酒吃多了。”谢远伸伸腰，摆摆手道：“睡去吧，我也睡了。”
　　小石头笑嘻嘻的，“荣荣少爷刚才出来好几趟，想必等着少爷呢。”

　　谢远撇撇嘴，等只剩下自己的时候看着从门缝里透出来那点光，心里又有点柔和。推门进去，发现云蓉正坐在桌子边看一本医术，见他进来只抬了抬眼皮，什么都没说。
　　“还没睡？”谢远主动开口。

　　云蓉讥笑，“我不是还没睡，是睡不着。”
　　谢远想起白日那茬，嘴角微撇了一下做到她对面，也不看她，只盯着那蜡烛道：“你跟那个秦乾之倒是走的近，才几天功夫。”
　　“我和病人家属为什么不能走得近？”
　　“我才不和你吵。吵架是小孩子做的事情。”谢远也不知自己的怒气为什么因为那一豆灯光渐渐熄灭，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后仰着身体挑眉道：“我不和小孩子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