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十三回 ...

  •   第十三回·有凤来仪

      那天白日里很冷,万籁无声下的是肃杀。拉车的骡子气喘吁吁,口吐白沫,在倾斜的山道上刨着蹄子,费力地挣扎着向上爬。正午的天色由天蓝转为一片刺目的白光,特别快,非常静,且带着不着痕迹的杀意。
      萧临川回头看看身后崎岖荒芜的山道,一个行人也没有,除了在天边掠过的飞鸟和偶尔从树丛里露头的苍猿,便只有自己这一行人了,长长的一队车摆满山道,一条长龙相仿,看不到尾。
      萧临川将剑尊和斧王安排在车队最前面,孟开山勇力无双,最适合冲锋打头阵,加上剑尊威猛的神剑,一定能先声夺人,灭掉敌人的锐气。乾阳道长和东方令在队尾押阵,这两个年老成精的高手见惯大风大浪,遇到仓促的忽发应变,显然要比年轻小伙子反映快的多。另外,想突破乾坤剑法和搜神指所布下的铁网,也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一路上披星月斩荆棘,打发了无数想做富贵梦的妄人,萧临川觉得自己的胸襟宽广的像个圣贤。他确实知道这一票货物有多贵重,但决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多贪婪的蝼蚁。青阳剑饱饮人血,光是这一次便杀了四百二十七个□□高手,在太虚山脚下,还斩下六个人头。直到身穿魔教独有的黑白双色服饰的汉子倒在他剑下的时候,萧临川只想单人独剑冲上黑木崖,或是杀上甘肃磐沙堡四内堂以绝后患。
      他杀的那四百二十七人里,最少有六个自称是鬼盗,还有十七个说自己是织锦,萧临川啼笑皆非之余也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么明目张胆的冒名顶替,也真不怕黑榜上那几个毛头煞星恼起来放手大杀?
      当然,这些妄人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二流高手只是小鱼,他要等的大鱼还在后面。
      眼下这天绝岭是路途中最后一道关隘,过了此地,前方便是一马平川,沿途有官府照应,护送起来会简单的多。
      对于一个真正精于兵法的才士来说,太虚山是兵家必争的天险。如侥幸得之,进可战龙在野,以万变应不变;退可潜龙勿用,上九击蒙,化为地水师,以万变应不变。此则是以逸待劳,守株待兔之计也。
      虽然萧临川对他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但他却不是一昧狂妄自大之辈,如果来的是那几个天下有数的难缠高手,连他也没自信对付的了。
      他的忧心不敢表露在脸上,他是统帅。贸然七情上脸只会动摇了军心,军心一旦不稳,便如堤溃千里,一发不可收拾,想要得胜就难了。
      萧临川抬头望望山顶,一片云海沿绵,朦朦胧胧的雾气好似天府的白玉垂帘,营造出天上神仙府的氛围,只是隐着杀机重重,无论如何也清雅不起来。偶有几只野鹤横渡云海,所呈现的也只是肃杀前的万籁俱无声。
      忽然凉风卷地,刺人骨寒,重云弥漫,遮日蔽天,正是山雨欲来风起时。

      时正当午,唐泠在车队正前眺望远山。山顶翠霞万仞,坐忘涛生,云海里耸立着巍峨层峦。雾中微有水响,正是邻山飞来峰下的鹰愁涧潺潺流水。
      萧临川穿过一列镖师排成的人墙,唐泠还在马上擦着他的暗器。
      五条锋利的棱线割出一个完美的五边形,五条血槽里反射着青惨惨的光芒。唐泠的手很粗糙,指端有四五处被腐蚀的肌肉,乌黑里透出靛蓝的颜色。唐家人一生亲近毒药,众多弟子不免被毒所伤,有的深入肌肤,有点潜伏脏腑,不过是轻重程度有所不同。
      唐泠瞟了萧临川一眼,继续用鹿皮擦着手上的五棱透甲锥,“你来做什么?”
      萧临川偏腿下马,一个镖师接过他的马缰,牵过马套在车辕上。
      “告诉前面的孟老爷子,让他们不要前走了。”萧临川在路边找了一块大石,用袖子拂去尘土,坐了下来。唐泠又瞟他一眼,没问为什么,继续擦着他的锥。
      一个镖师领命去了,气氛明显地松懈起来,不少镖师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寻找阴凉,后队有人点燃了旱烟,烟草的味道飘了过来。
      “不许放松。”锥的一声,唐泠抖手飞出一锥,打灭了那点火光,抽烟的镖师吓了一身冷汗,那锥就牢牢地钉在他的烟杆上,只差一点就把那根硬木烟杆打成两截。
      萧临川坐在大石上,看了看天边的日头,这时候正是日光最毒的光景,又恰逢盛夏,站在无遮无挡的山路上,晒的人如同在火炉上煎烤一样的燥热。
      “真静啊,好久没这么安静了。”萧临川对唐泠说,这地方没有树阴,听不到夏天的蝉鸣,因为太热,所以也没有风声,非常的静。
      唐泠没说话,下马接过抽烟镖师战战兢兢递回来的五棱透甲锥,坐到萧临川身边。
      “你想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唐泠开口问。
      “嘘……你听……”萧临川竖起食指挡在他嘴上,侧着耳朵示意。唐泠皱了皱眉头,凝神细听,什么也没听到。
      “你听,是不是很安静?”萧临川收回挡在他嘴上的手指,失落地叹口气,“什么都听不到。”
      “……你是不是白痴?”唐泠的不假颜色与他的暗器一样有名,大多数人都领教过他的暗器、和他的刻薄。
      “你听说过阵术没有?”萧临川已经习惯了唐泠的说话方式,丝毫不以为忤,手指随意地指指山道边的树石,指指天穹上形状丝毫不变的云。
      唐泠眯着眼迎向日光,稍微注意观察一下,便察觉到了异状。没有风的流动,片片云彩始终维持着同一形状固定在天空里,阳光始终从同一个方向射过来,并不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西沉。整个天空就好象用颜料画出来的一般,僵硬而空洞。
      “我们大概已经入局了。”萧临川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看着那一成不变的云和日。
      “这就是阵术?”唐泠微微一哂,低下头又开始擦他的五棱透甲锥,这锥在他心里比什么都重要,小声嘀咕着:“邪门歪道有什么用,能挡的住我蜀中唐家堡的暗器?”
      “你错了。”萧临川摇着头,抓住了唐泠的手腕,阻止住他擦拭的动作。他抬起头,目光深沉而焦虑。“只怕,这次是强敌。”
      “何以见得?”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将擦的铮明透亮的五棱透甲锥放回鹿皮囊,唐泠拍拍腰中装满暗器的小袋,扬声道:“比我的暗器更强?”唐泠正是五陵年少,傲气冲天的年纪,听了萧临川如此慎重,心中有些不服气。
      唐泠是蜀中唐门当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八有先生蓝致远的亲传弟子、也是唐家主事人唐帝君老爷子的亲孙子、唐门四老之首唐鸣贤的儿子。
      唐门这一次派出唐泠协助朝廷以示诚意,不光是因为他的暗器功夫出类拔萃,而是因为他冷酷坚忍,巍然有大将之风,素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赞誉。
      萧临川很愿意用这样一个人来打前站,冷酷的人可以很好的观察局势,从而掌控局势的变化。何况唐门子弟甚少涉及江湖,能行走在外的唐家人,必然是经的起千锤百炼的一流高手,何况唐泠确实是高手中的高手。
      宁见阎罗王,不惹唐门郎,乃是江湖古训。唐泠用实力很好的为这句话做了注脚。
      “能偷天换日,岂是小可?只怕布局的人已经来了……”萧临川站起身,拍拍长衣下摆的尘土,手握住了剑柄,双眸炯炯地注视着前方山谷雾气中若隐若现的人影。那只手修长有力,是最适合握剑的手。
      唐泠顺着萧临川的目光看过去,雾中的山谷平静而阴霾,谷口怪石犬牙交错,像一张怪兽的嘴。
      依旧没有人,雾里的影子只是影子,山里的雾虚幻多变,雾里的影子是靠不住的。
      “我没有慧眼,看不到雾中生花,那么你想让我看什么?空气?”唐泠平板着语气扭过头,肃着脸整队,不再跟萧临川废话半句。镖师们操起武器围住车队,明晃晃的刃锋耀起钢蓝色的铁光。
      “过了午时,我们必须翻过这岭,这你是明白的。”唐泠骑上马,居高临下地对着萧临川道,“我们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我们在赶时间。”
      萧临川撇起嘴角,讥讽地一笑,“你想过岭?”
      “是。”唐泠的回答坚定而充满自信。
      “一定要过去?”萧临川指指那雾,指指那山,似乎在疑惑他的坚持,也像在讥嘲着他的不自量力。
      “是,一定要过。”唐泠抿紧了嘴角,握紧了拳头,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的肯定着。
      “如果有人挡住你的路怎么办?”萧临川垂下了手,眼色里有着说不出的怜悯,像在看一个傻子,那种眼神让唐泠觉得自己的气正向头顶猛冲。
      “谁挡着我……我就杀了他。”唐泠高傲地扬起下巴,慢慢戴上手套,伸进腰间的鹿皮囊,紧紧攥住了一枚透甲锥。鹿皮隔断了铁器的冰凉寒度,使他的身体慢慢地燥热起来。
      他对自己的武功有信心,年轻人的骄傲等同无所畏惧,无知者无惧。只有什么都不懂的人才不会害怕,唐泠不是不懂事,而是因为他太年轻。
      其实当一个人上了年纪,明白事理愈多,愈多害怕;年轻的人无知,而且什么都不畏惧,所以他的胆子才大。
      可惜不畏不等同于不可,无知的人反易无畏,而无畏的结果往往是无命。
      能以大静制动的阵法一旦发动,就如轻风化怒涛,岂是可以轻易挑战的。自从三国时诸葛武侯摆下八阵图,困死东吴名将陆逊,天下便再没有人敢小看诡异莫名的阵术。何况,能偷天换日的大阵,不是凭单人匹马就可以闯破的。
      萧临川还来不及好好告诫唐泠,一声带着咳嗽的冷笑破开山谷虚胧的雾。
      “那你就来杀了我吧。”

      “谁!?”萧临川含着冷笑看着他背后,唐泠霍然回头,空荡荡的雾里渐渐出现了实影。一个蓝衫青年掩着嘴,不停地咳嗽着,手里的带鞘长刀一直拖到地上,将湛青色的刀鞘尖端磨出缺口,露出了一点钝钝的光芒。
      “……你……是什么人?”唐泠全身的注意力都被这个青年吸引了过去,也不在意萧临川有什么反映。他在马背上弓起了腰,双手探进皮囊,抓住了他的锥。
      “什么人?”青年咳嗽了一声,捂着胸口,呼吸的声音听起来不甚顺畅,“肉人。”
      “废话!”唐泠不喜欢玩笑也不喜欢消遣,尤其不喜欢别人对他开玩笑,抬手飞出一锥。尖利的锥齿撕破了空气,带出刺耳的声响。
      “废话还问。”青年冷笑,连刀带鞘凌空三点,刀尖点落了飞来的锥,“简直找打。”
      “废话还说。”唐泠一瞪眼,也不计较青年竟然打落了他的锥,反唇相讥道,“真是欠揍。”心里却暗自沉吟着这少年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轻描淡写地点飞他七成力道的透甲锥。也许,并不是像外貌所表现的那么嬴弱,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真理,小看别人的人一定会吃亏。
      “欠揍?”青年扬扬刀,眼角眉梢上尽是出鞘宝刀一样的绝世锋芒,“你揍的起么?”唐泠隐隐约约见到刀柄上起了金光,刀柄上缠着金丝,这刀看起来装饰性大于攻击性,很和善的一柄刀。
      唐泠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血气,幽黑的眸子闪过冰雪一样的寒意,“闪开,好狗不挡路,别逼我杀你。”
      “杀我?”青年乌黑了脸,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你说我?”唐泠冷笑着点点头。
      蓝衫青年柳眉高挑,嗔目道:“有种再说一次试试看。”唐泠仰面望天,鼻孔中嗤出一声冷哼,不甚为意的样子。
      “毛也没长齐的小子,学人家打劫么?”
      青年皱起了眉峰,沉沉地笑了起来,声音低哑:“你……什么意思?”
      唐泠不想与这青年再纠缠下去,时间赶的紧,耽搁了太多时候,天绝岭上恐怕有险。若不是见这孩子有些柔弱,不愿身边这一群如狼似虎的大汉伤了他,唐泠根本懒的跟他废话这许多工夫。
      “我的意思很简单,只有三句话。”他伸出三个手指,冷冷地对青年说道:“一:江湖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二:不是拿把刀就可以做武林人。三:你可以滚了。”
      “很好。”青年似笑非笑地点头,“很久没人能让我动刀了,也很久没人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了。”青年用刀鞘指着木无表情的唐泠,目光冰冷坚硬,“我很少杀人,每年只杀五个,你是今年的第三个,你荣幸。”
      ——只杀五人?
      唐泠方欲还以冷笑,却忽然怔了一怔,貌似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什么,想抓却抓不住丝毫头绪。
      难道……那个“逢年不过五”的传说高手,难道就是眼前这个纤瘦的孩子么?
      唐泠自嘲了一声,怎么可能。
      “想打,何必说这许多废话。”唐泠舔了舔干燥的唇,觉得嘴巴里发苦,不知道为什么,他已不像方才那么有自信了。
      也许是因为青年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使他想起了一个在武林中闻名色变的魔头。这魔头据说年纪不大,却练成一身绝世武功,行事以邪道居多,故排在江湖黑榜上名列第九。好在这人出师时立下重誓,一年最多只杀五人,过五则不杀。如此他出道两年,手下只勾去八条性命,而且俱是罪有应得,有行事低调,才没引来整个江湖白道的围剿。
      青年说出这样一句话,是为了震慑唐泠的胆?扰乱他的心神?
      还是……他真的是那个人?
      唐泠强打起精神,定神扣住囊中暗器,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找到一线依靠。
      “等等。”萧临川忽然插进两人中间,冷眸凝视着蓝衫青年的手,“你到底是谁?”
      “凌弃世。”青年的回答十分简洁,丝毫没有掩饰身份的意思。
      “哈哈哈哈~~”唐泠仰天作笑,笑声中却没有半点笑意,有的只是嘲弄。笑了片刻,回头看看萧临川,“他竟然说他是凌弃世!?”
      萧临川也苦笑着摇摇头,“少年人,你的胆量很不错,可是用错了地方,这里不是你玩乐的地方,老夫难得发一次善心,你下山去,我留你一命可好?”青年仍是不动,萧临川也不愿为了这青年再耽搁行程,退后了一步,将事情全部交给唐泠处理。
      不知为什么,萧临川并不想与这个自称凌弃世的青年动手,如果说仅仅是因为怜才绝对是骗人的,萧临川杀人无算,哪里会有这种好心。他的心里有一分紧张,这柄未出鞘的刀实在吸引了他太多注意。
      “看来说什么都没用了,你不肯走,是不是?”见青年淡淡抬眼,不以为意的样子,唐泠整张脸都沉了下来,语气不知是喜是怒,是静是动。
      “我再问一次,你走,还是不走?”
      唐泠只听青年一声轻笑,似在笑他无知,但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回答。反手拔刀出鞘,对空连斩——这就是他最好的回答。
      黑鞘古刀,一柄很显古拙的锋刃。唐泠眼利,正瞅见刀柄上有金丝仔细雕琢的两个字,两个他也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的古字。
      这刀一定大有来历,握刀的青年也必定不是等闲,只是唐泠没有时间再想,因为刀光已到眼前。
      唐泠根本就没有瞧见青年是如何拔刀的,可是那刀确实已出鞘。刀光一闪,带着种奇异的弯曲弧度,向他当头劈过来。刀未临身,即已劲气迫体,砭肌如割。
      十年练剑,一年学刀。刀法易学难精,初时极易上手而后难有寸进,故一流高手大多用剑弃刀。所以江湖上已多年未出过刀法名家,江湖人也亦多年不曾见到如此辉煌的刀光。
      刀光灿烂,温柔多情,似天南彩凤,浴火而出,漫天刀光便如凤的彩羽,艳丽而肃杀。
      艳丽如情人的眼,肃杀如索命的魂。
      “……噫!?风云刀!?”一直静静旁边的萧临川忽然失声惊叫了起来,“原来你真的是……………………”话尾被淹没在刀风中。
      唐泠虽然有点意外,但是他仍是临危不乱。他手上戴着唐家至宝乌蚕手套,能阻兵刃,百毒不侵。连蓝二先生也曾评价过,唐泠若是戴上这手套,就是比起风太皓,也只差一筹。
      所以如此区区的一刀,他自觉可手到擒来——因为这是如此温柔的一刀。
      他曾经折断过“断肠刀客”屈怒的断肠神刀,也破过“与世无争”却尘大师的不争宝刀,更把“天下第二刀”楚人杰的无二魔刀空手夺过。
      所以对上一柄刀——哪怕是再厉害的刀,他也不会怕。
      因为蜀中唐门的逆水断刀决就是所有刀法名家的克星。
      唐泠对着那一弯刀光猱身而上,双手一拍,用力地合住了刀身,手腕反转,意欲拧断刀身。然而这刀像抹了油一般,一下子就从他的手中滑了出去,依旧是直直向他头顶劈来。
      他见这一刀无法抵挡,便身形一闪,闪开两丈开外,等着第二刀劈出。同时双手伸入腰间鹿皮囊,十指连弹,射出七枚五棱透甲锥。
      他虽然躲过了第一刀,但是他不知道第二刀还会有什么样的变化。逆水断刀决拿人兵刃从不落空,而这次却失了手。他射出唐门暗器,等着青年再次出刀。
      下一次,他决不会失手。
      而刀光只一闪,青年只劈出了一刀。
      根本没有第二刀。
      而唐泠的眼中,却慢慢地出现恐惧之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风云十三决全天下也只有一个人能使,原来你真的是凌弃世……”
      这时,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轻响,几枚五棱透甲锥由中间分成均匀的两半,跌落在地上。
      青年收刀,微笑颔首,苍白的面颊上浮过一抹淡淡的血色,“早就告诉过你了。”
      唐泠又深吸了一口气,隐隐有了一丝明悟,“这一刀便是你的风云刀?”
      “是。”还刀入鞘,青年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纤长有力,金线织成的文字在他指缝间闪耀着,是难以辨认的雷文云篆:风云
      唐泠忽然伸出手,挑起大拇指,夸道:“好,好刀,好快的刀!”
      说完这句话,他秀美的眉头忽然痛苦地皱了起来,头发下,额角正中,忽然滚出一点鲜红的血珠,血珠刚刚流到双眼之间,忽然又变成了一道血线。
      鲜红的血线,从他的额角,眉心,鼻梁、人中、嘴唇、下巴、一路向下,没入衣服。
      本来很细的一条线,忽然变粗,越来越粗,越来越粗……变成一条唇笔涂成的线,惊悸的红。
      他的鼻子变成了两个,一张嘴也变成了两张。忽然,左手和右手同时垂起,分别向左右两边倒了下去。
      然后,他整个人从中间分成了两片。
      鲜血喷涌而出,一天一地。
      青年抚刀微笑,刀上没有血,刀光快到鲜血还来不及奔涌便已收刀。
      他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样子依旧是那么嬴弱,甚至有点儿弱不禁风的感觉,但再没有人觉得他可欺,也再没人敢小觑他。
      谁想到这病弱青年便真的是黑榜刀王,一刀可断日月、斩天地、出刀有莫大之威的凌弃世。几乎所有的江湖人都听到过这个名字——黑榜第九的风云刀
      谁又想到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刀,竟然如此的快,如此的诡,一至强横如斯。
      凉气顺着脊梁窜上头顶,有的人在痛哭,有的人在掐着脖子拼命呕吐,血腥的场面刺激了人类纤细脆弱的神经,抑制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连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唐门暗器……”凌弃世稳如磐石的右手忽然晃动了一下,反手在肩后一摸,神色稍变,咬着牙从肩膀上拔出一枚沾着血的透甲锥。唐泠的七锥被劈掉了六枚,仍有一锥命中了目标。
      一锥,便已足够。
      鲜血还是热的,红的耀眼,但甫一见风,就变成了冷的,冒出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寒气,变成铁锈的颜色,甚至没有了疼痛的感觉。凌弃世白皙的脸上迅速窜起一阵黑气,肩膀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牵机药!?”凌弃世迅速点闭几处穴道封住经脉,牵机药中者如牵机,全身肌肉抽紧僵硬,与孔雀胆、鹤顶红并称宫闱绝药。鲜少听到身中牵机药的人还能活着的,即使侥幸逃过一死,也是全身肌肉抽搐成一团,不成人型。凌弃世一刀劈了唐泠,自己也赔上了命,唐门的暗器竟然会淬朝廷的毒,是他所没想到的,他的怀里有苏瑾赠的几枚阎王护心丹,却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忙摸出怀里的瓷瓶,也不管多少,直接和着津液吞到喉里。
      不过,使刀的那只手,恐怕是要废了,至少……目前是用不得了。
      乜眼看看从方才就一直呆立的中年人,也不像怀着什么好意。确实,如此良好机会若不抓紧,萧临川也便不是萧临川了。
      “刀王,血债血偿这话,想必你也听过。”青阳剑在手,萧临川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绝对是一派高手风范。
      “你杀了人,就得偿命。”
      “凌某既然敢来,就决没打算过活着回去。”凌弃世仰起下巴,刀换到了左手,“我还有一只左手可用,想杀我,也未必这么容易。”在如此状态下,想战胜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就算玉石俱焚又有何惧。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如此很好。”萧临川的双眼闪过杀机,“请准备下黄泉。”
      刀和剑在主人的手中对屹着,只等着出手的那一瞬间,双方都是绝顶高手,绝对不会把力气浪费在如同无赖小人之间的蛮打蛮斗上,他们等的是一个可以出手的机会——如白驹过隙般转眼便逝的机会。
      一出手,只有绝杀。

      “什么人!”
      前队忽然乱了起来,孟开山手持开山巨斧当头劈下,与两柄短银枪撞出漫天星花,斧王踉跄倒退,而持枪青年巍然不动。剑尊见状,默不作声地出剑攻向枪手的背后,却被另一柄剑抵住,持剑的青年举着灿烂如秋水的长剑,仿佛举着整个天空。
      孟开山很震惊,对于一个眼前这样的青年人能接下自己一斧的事实显然很不相信,剑尊脸色阴沉,依然冷默如旧。
      “你是顾冷心吧……”剑尊的声音是老年人独有的嘶哑,与他充满力度和气势的动作全不相称。
      “正是。”顾宁剑尖垂地,微微一笑抱拳,态度谦恭而有礼,“老前辈,得罪了。”言语中半点也不提剑尊的偷袭。
      剑尊摇摇头叹口气,拿剑的手有点抖,身影有点落寞。
      “老了,老了啊……后浪推前浪啊。”斧王的笑声如洪钟,叹息声如巨鼓,每一次发出声响都是惊天动地的豪勇,“这一位是金陵洛家的小哥吧?”
      少年笑嘻嘻地点着头,青衫叠翠,银枪如雪,正是洛五公子驾到。
      顾冷心含笑向剑尊背后持剑屹立的人影:“萧前辈。”
      萧临川连头也不回,“顾堡主唤老朽作什么?”
      “萧前辈武功高强,我们做小辈的甘拜下风,这里不是厮杀的地方,大家且各退一步,到了天绝岭上再分胜负如何?”
      萧临川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讨到便宜就想罢手?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除非刀王留下两只手,磕头认错,否则他绝对上不了插天峰。”
      凌弃世脸色为之一变,险些气的咬崩一口银牙,“你放屁!”
      萧临川凝视着凌弃世的刀,杀气四溢,眼里射出的光芒可以杀死人,“既然如此,此间事决无善了,凌刀王舍不得双手,便把命留给老夫吧。”
      凌弃世拍拍刀身,讥笑道:“只怕你没命来拿。”说罢,刀尖垂地,斜指着萧临川,隐隐含着上挑之势,正是风云十三决的起手式——风起云涌。
      萧临川的青阳也已出手,此剑来自荒城大漠,是蛮族青阳部打造出的神兵之一,剑招如中天旭日,剑落如星陨长空,剑光灿烂如青阳。
      顾冷心惊叫:“阿凌!小心!”
      迟了,青色的剑锋已凛凛划过,擦过凌弃世的右腿,带起血雨漫天。
      凌弃世的刀未成招,他的毒伤比想象中的要重,不止是右肩,此刻连右腿也开始抽搐起来。
      动手不容情,萧临川的第二剑直指中宫:目标咽喉,凌弃世却躲不过。
      一招风云聚合凝在半空里,却怎么也递不出去,无论如何拼命使力,身体却拒绝作出相应的动作。
      操盘者本应高高在上,冥冥操纵着事态的走向,而不应身为棋子,在棋盘里厮杀。
      设局者入局中,反成了死局。

      一道黑影横空而出,大袖一拂,不知从袖中弹出什么兵刃,叮当一声挡开萧临川的必杀一剑。萧临川只见到黑影闪过,挽起重伤的凌弃世,几个腾挪便窜开十七八丈远,身法飘忽诡异,如鬼如烟。
      人影窜到谷口那一片白雾前,搀住凌弃世站好,回过头淡淡对着几位前辈耆老,露出面上覆着的一张狰狞鬼面具,面具上的鬼脸青面獠牙,巨眼环睛,雕刻的栩栩如生。
      “在下越千里,与同伴九人在天绝岭上恭候各位前辈大驾。”
      微微一躬身,一闪身没入雾里,再无半点声息传来,只剩下谷里一片虚虚胧胧的雾,连被斧王和剑尊包围的顾宁洛洵二人也不见了踪影。
      只凭如此身法,高居黑榜第三决不是侥幸,不愧是如烟鬼盗——鬼盗如烟。

      “越·千·里!”萧临川咬牙切齿地暗记在心,气的脸色铁青,青阳剑愤愤回鞘。“我上山之时,就是你身死之日!”
      咬着牙一字一字磨出来,额角青筋直爆,“上!给我上山!”

      山顶白雾里,两条人影凭空而立,轻飘飘地立足云海之上,超然得仿佛神仙中人。
      “离,你看……”带着随从的青年喜滋滋地捧着一个青色的光团,正手舞足蹈地炫耀给同伴看。
      “这个好漂亮啊~~”青年一脸陶醉地眯着眼睛,“我终于把引魂术实验成功了,太一皇叔这次不能凶人家了耶~~”
      被叫做离的随从哭丧着脸,看着自以为是的殿下,终于明白了自家主子确实脑袋里少根筋。
      “殿下您这个不能叫做魂魄……凡人有三魂七魄,男性阳足呈赤色,女性才是青色……你看下面死的那个明明是个男的,您手里的魂魄是青色,这引魂也算成功么?”
      啧,若是东帝见到殿下如此不成器,铁定会气歪了嘴巴和鼻子。
      虽然离很想看看东帝歪了鼻子和嘴的样子,但是考虑到东帝在鼻歪嘴斜之前一定会把自己扔到十王厅扫地板,才打消了把殿下的成绩拿给东帝评价的念头。
      开玩笑,十王厅有千把年没擦过地板了,要变相体罚也不能这样的吧。
      摊上这么个主子真是人生悲剧啊,怪不得震一回去就打死也不肯再跟着殿下了,不管东帝如何威逼利诱,震就是不肯再回人间界照顾殿下。
      “这样啊……”殿下无辜地眨眨眼,若有所思地看看手里的光团,“失败了吗?”
      离很想就这么一头从云上栽下去,早死早托生,一死百了就不用再跟着这个没脑袋的殿下了。
      有上如此……简直是人生之耻啊……
      可惜东帝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可怜的自己的……离很怕疼,而东帝是绝对会把可怜的离从地狱里拖出来鞭尸的。
      唉……离叹息了一声,拍拍殿下的肩膀,看了一眼云海下的蜿蜒车龙,很没良心地宽慰着,“反正今天阳寿将尽的人有许多,殿下不妨慢慢练习,直到把招魂术完全练成好了。”
      “嗯!”殿下用力地点着头,目光开始瞄向下一个目标……
      离合掌,小小声地祈祷着:“世人啊……自求多福吧……不然你们会被殿下杀光光的~~~~”
      仿佛为了见证如此天地不仁的惨事,一群乌鸦在山顶腾起翅膀,高飞远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