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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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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发生在折剑山庄的公审,夏侯韬因病并未出席,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完整详细地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姜承——哦不,姜世离,在这场公审之中的表现,比他所预想的还要出色,与人类武林正道来了个彻底的决裂。之后又如他所愿地入了蚩尤冢,上了覆天顶,最终成了魔君。
进展相当完美。唯一的丁点遗憾是原来由两个魔共同制定的计划,走到这一步时只剩了他一个。却也无妨。无非是从今以后他一个,担当起他们两个的事务和责任就是。无非是再累一点,反正他也不怕累。
只是看上去要想让姜世离当真搅起一番人魔大乱腥风血雨,还需要一些助力,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需要一些煽风点火扩大事端。也就是说除了夜叉国和夏侯府,以后还要多往覆天顶跑了。
如今已经兼任了摄政王的魔翳这样想着。当天的夏侯韬多吃了两碗饭,这让夏侯门主大感欣慰。
所以,该嘲笑你呢还是该怜悯你呢,大哥。看着夏侯彰那再明显不过的关爱表情,夏侯韬不动声色地继续吞咽下去。
夏侯瑾轩的冒险生涯没有因为姜承变成魔君姜世离而告一段落,相反,他打算把它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听说独子要去烟波微茫的海外寻找什么虚无飘渺的誓缘枝的时候,夏侯彰坚决彻底地表示了反对。于是少主像走日常一样地,转而像二叔求助。
夏侯韬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和往日一样答应侄儿为他说情,并和往日一样取得了成功。
毕竟在这件事上,瑾轩你搅合得太多也知道得太多了。二叔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截下了暮菖兰的老鹰。当初顺着你,不让你学武,本来也算是保护你远离这些事端。没想到你这小鬼,竟是个,拼命往事端上凑的主。
这可真是……自作孽……
罢了。再……帮你一次吧。
夏侯韬在船上做了些十分细小的手脚。他相信以这位侄儿和他同伴们的修为,自是不会因此有什么生命危险。
只是,也许可以期待,等瑾轩回来之后,完成一本《玄墨客漂流记》之类的著作了吧……
展望未来,魔翳轻轻笑了起来。
一个月之后,海上传来消息。航船遇到风浪,少主不知所踪。
——意料之中。
魔翳开始以枯木的身份神出鬼没,在覆天顶上“辅佐”魔君。与此同时他加强了对夜叉军队的操练以及对龙幽的训练。还兼顾着夏侯家。天可怜见,少主失踪之后,落在二门主肩上的担子,好像更重了呢。
于是,除了净天教日渐一日的壮大,以及人魔纷争日复一日的扩大之外,魔翳所能享受到的唯一乐趣,就是每隔一个月左右,在夏侯府收到皇甫家寄来的信。
皇甫卓依然关心着失踪了许久的夏侯瑾轩的下落。而夏侯韬所做的,就是依然用遗憾的语气回复杳无音讯,然后愉快地把信送出。
但多数时候是没有来信的。
所以,今天的枯木尊者也很烦躁。
他垂手而立,看着魔君姜世离展示他新创出来的招数。
姜世离十指修长,几条暗紫色的火龙从他手心绕上手指,以一种柔韧又霸道的姿态奔袭而出。
哦,不愧是蚩尤后人。呵呵。震烁今古,霸气十足,主上威武,一统江湖。
但是,为什么这招名叫冥龙袭。
也许姜世离完全是出于无意,但枯木还是觉得心灵受到了伤害。
在以左护法为首的一干教主脑残粉都一致表示这个名字相当好的时候,他心里的阴郁又加重了几分。
枯木不喜欢覆天顶,相当不喜欢。光线晦暗,阴霾弥漫,第一次上山的时候招待他的还是山苦菜。而且这山上的同伴,人前人后的,不管环境怎么恶劣景况怎么糟糕,都是一副同心同德的样子——尽管这里的多数半魔,应该连“同心同德”这四个字怎么写都并不知道。
只有他枯木自己,在这个群体中盘算着别样的心思。久而久之,心口也就黑压压地积攒了几层郁气。
尤其是当姜世离用怀念的语气讲起他“有一位故友曾说”,然后抛出一串龙溟语录的时候。枯木就很想对他说“其实是我们两个一起设套坑你的”,以此来阻止他继续在自己面前缅怀龙溟。
当然,也仅限于想,罢了。
可是连姜世离都可以在别人面前追忆龙溟,他却不可以。
在净天教当然不可以,回了夜叉国也不可以。他要假装夜叉王只是失踪了,还要想办法含糊过去龙幽一次一次的追问。真心……有点烦啊。
“大长老。”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得不说,幽煞皇子龙幽殿下,他的声音和龙溟很像。
枯木微微侧过头去:“殿下,幻影之术有成,可喜可贺。”
“等我修好了越行,”龙幽挑了挑眉,“大长老可不要阻我来人界寻王兄。”
枯木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殿下,你把尾巴落在祭都了。”
“……”
幻影龙幽转过头去看自己背后,然后又一次确认了自己对舅舅感觉不良的原因。他掩饰性地向四下里张望起来:“这是在什么地方?”
——简直比祭都还糟。据说人界有个说法是人杰地灵,那这个地方长出来的,都是歪瓜裂枣野猴子吧……这句话是龙幽心底的默念,并未出口,可即使如此,尚未出生的姜云凡还是冥冥之中,中了飞来一支横枪。
“是对我夜叉大业,至关重要的地方。”魔翳压低声音,慢条斯理地回答。
正在此时,身后寂静的黑夜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龙幽敏捷地闪掉了。
枯木尊者则慢慢回过头去。
来者是净天教左护法血手。
枯木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血手为什么这么晚还出来?又怎么会来这么个偏僻的角落?还有最重要的,他有没有看到龙幽?
枯木知道唐风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缺少信任,时刻在等着他露出破绽。
至于血手……血手的态度应该说要温和不少,基本和姜世离保持同步。而姜世离么,受最早几次见面的影响,在感情上对他应该没什么亲近,但大小事务上还是十分信赖的。
只是,单一个唐风应该还可以应对,但如果血手也对自己的形迹产生了怀疑,并把这怀疑讲给姜世离的话……他就不得不提防了。
“枯木军师。”
血手走过来,还算恭敬地对他拱了拱手。
他注意到血手的脸色好像比以往还要更苍白一些。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而面具掩护下的枯木,依然站得从容尔雅气定神闲:“左护法。”
“时候不早了,军师还独自在这里?”血手的目光凝聚在他的面具上。
“哦,”枯木目光向四周扫了扫,他正站在覆天顶高台的一角,身边并无他物,只有辽阔的风,“在下在此,夜观天象。”
“观,天象?”血手重复了一句,冷然的目光里夹杂了几分疑惑。
“观今夜天象,知天下大事。”枯木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
“……”
“何况,天悬银河,繁星灿烂,自然令人望之心胸开阔。”
血手不明觉厉地瞅了他两眼,最终决定不再在天象的问题上与他多磨一个字。
“那么,护法又为何赶黑来此?”枯木转移了话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西边仓库。”血手简短地说。
西边仓库……是药库吧。枯木上前一步,语含关切,“你受伤了?”
“不曾。是取给别人。”血手的回答依然精简干练,明显不想多做停留。“还有事要向主上回禀,先走一步了。”
他这样说着,像枯木做出一个告辞的手势,往西走了几步,又忽然回过头来:“军师如果有烦心事,可以找弟兄们聊聊,也许能开解一二。”
好走不送可是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有烦心事,看星星吗?
——枯木似笑非笑地目送他走远,心中却颇不似表面般平静:
弟兄个头开解个鬼军师你个大头鬼。吾与尔等从来不是一路人。至于在下烦心之事,那是先王寻水未半而中道崩殂今魔界八分夜叉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故三地精分,深入你们这个不毛,只等人魔乱、兵甲足,杀下覆天顶、打开神魔井——此般种种,何足为外人道哉。
想到这里,枯木转过身,打起精神,踱步走下高台。
要做的事还很多,他现在该回夏侯家了,并且……
他伸出手来,一个淡紫色的魔球在他手心微微发光。这魔球十分宝贵,由夜叉秘法精炼而成,所感应的另一半无色无声亦无触感,此刻正埋在血手长发之间,而它的作用是……***。
好吧,枯木承认,他还是担心血手是不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可疑,又会不会把今晚之事告诉姜世离。为谨慎起见,便在方才靠近血手的时候,悄悄释放了另一半的魔球。
能听到那边声音的时限是四个时辰。应该够了,他细致地盘算着。而后启动了符咒。
然而,这个决定,却使魔翳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悔不当初。
魔翳作为夏侯韬返回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他摘下面具,揉了揉眉心,然后在桌上捞起一册账本。账本边上那杯茶还是热的——大哥费心了呢。
这样想着,夏侯韬把那魔球放置在一侧,一边听着血手那边的声音,一边一目十行地看起了账本。这么多年来,他早已养成了一心多用的本事。
从那边的声音可以听出,血手吱呀推开门,翻翻倒倒找出什么东西,片刻之后又离开那个药仓,走过很长一段石路,然后停了下来。
没有想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姜教主房间的门口。
……果不其然。魔翳听到了姜世离的声音:“血手么?”
“主上。”
“进来吧。”
然后,他听到血手推开门走进房间的声音。
……姜教主的卧房可以这么容易就进去?夏侯韬皱了皱眉毛,在账本上随手添了一笔。造假账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件驾轻就熟的事了。
之后是片刻的无声。
“主上,在休息?”血手问。
“没有,只是有点乏了,躺会儿。”姜世离用一种听上去相当慵懒的声音答道,“你说吧。”
这倒是真的,今天覆天顶上在加固防御工事,姜世离一整天都消耗不少。夏侯韬凝神听下去。如果护法大人体恤主上劳累,能忽略之前所见自己形迹可疑之事,便是最好。
血手于是也不再多言,径直讲起山下的战事来。这事枯木是清楚的。净天教一支运输物资的队伍,在楚地与当地一家门派起了冲突,出了几条人命——以及半魔命。后来事态扩大,大半个幻月部都加入了战斗,血手今日便是去查看状况以及支援。
“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姜世离突然打断了他。
“没事。”血手语气平静地回答。
“当真?”
“属下,确是无碍。”血手沉声道,而后又继续讲那边的概况。如今敌人已被击退,净天教这边所幸无人丧命,只有几个伤员。幻月还在处理残余之事,他准备再拨些人手,明天去帮忙。物资很紧要,不能再出差池了。
“好。”一直沉默着的姜世离终于发话了,“人手尽管拨,不过你自己就不用去了。”
“……主上?”血手的声音里含着明显的疑惑。
姜世离语气丝毫没有变化,还是平淡的。“你也累了,还是歇息吧。”
——虽然听上去有点怪,但千里外的枯木觉得自己都能想象他此时摆了摆手的样子。
血手似乎是动了一步,却道:“属下,不累。”
枯木听着都要替他着急起来。教主明显不想再跟你说下去了,血手你怎么就这样一根筋呢?护法大人,忘了你今夜见过我的事吧,这样,对咱俩都好。
“你不累么,”姜世离放慢了声音,还顿了一顿,“可是我累了。”
“……”
此时枯木已处理完了当天的账务,听到这话,心里倒是不由有点惊讶起来。他当年见过姜承说话,噎他那失踪几年的瑾轩侄儿,倒是一噎一个准。但是这些年来,在人前,可从没见过姜世离这样拿话噎过血手。
嗯这倒,挺有意思的呢。
“那主上请歇息,属下告退。”血手僵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说道。
之后,枯木听到了血手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看来是多虑了,他嘴角小幅度地翘了翘,收起账本,开始下一件工作:以夏侯韬的身份,给皇甫一鸣写一封信。
然而就在血手快要走出屋子的时候,姜世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慢着。”
血手停下了脚步。
“我不是让你告退。”姜世离继续道,“是说,你留下来,陪我睡吧。”
枯木手里的毛笔啪的一声掉了下去,在信上染出好大一块墨渍。
“你……”
很明显,血手的第一反应也没好到哪里去。
——啧,连主上都不叫了。枯木想血手那通常是面瘫着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应该很好看。
直到血手终于说话了,声音却多了不同于往日的干涩:“……主上不是累了么?”
“是累了,所以,为我解解乏吧。”
……枯木觉得,他以后再也不能直视姜世离了。
接下来是一小段沉寂。然后枯木听到脚步声、衣料簌簌摩擦声,还有什么金属物件被搁到木桌上的声音。
他此刻真的非常想把声音切断。只是这***魔球的原理便是把魔气与附体之魔自带的魔气融在一起,若骤然切断,难免不被察觉到异样。所以……
所以他明明只是想听机密的,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然而不管为什么,覆天顶那边的情况依然在发展着。
他听见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是谁坐到床榻上的声音……应该是。
再然后,又是细碎的衣物摩擦声。
“厉兄,”姜世离声音听上去很轻,“你今天怎么这么,磨蹭?”
这教主真的不是雪女假扮的吗还是被什么附体了还有厉兄是怎么回事?枯木扶着额头想……不对,为什么要想这个。
之后没有人说话,只有一些似乎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叮咣一声,金属环扣被解开,又一件衣物迤逦着掉落到地上。
血手好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儿,终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属下隐瞒伤情……请主上降罪。”
“说吧,”姜世离不太清晰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伤的?”
“方才……收尾那战,正对上那边头领。”血手坦白道,想到什么之后又补充说,“只是剑划了个口子,皮肉伤,我已取了药……不要紧的。”
“让我看看。”姜世离坚持。
“……”
“药拿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血手低低“嘶”了一声。
“这不是寻常皮肉伤。”姜世离说道,“是覆水剑。夏侯家的家传宝剑,威力虽不及折剑山庄的紫荧剑和皇甫家的长离,但是它的水灵之力却很是霸道。正好克了你火性的魔元。”
这个枯木是知道的。如今四大世家虽没有在明面上与净天教公然为敌,但暗地里还是在为一些与净天教相对抗的小门派提供支援。把覆水剑借出去,也是前一段时间夏侯韬的建议——总要做个样子。没想到,反过来竟坑了自己。枯木预感到今天晚上,自己大概是别想睡了……
“属下,知道。”血手音量并不丰沛,声音甚至还有点虚浮,语气却是沉定的,“无甚大碍,主上不必耗神。”
“水灵是神力,你用寻常伤药,又怎能治本?需靠魔气驱散……”
“主上,”血手有些急促地打断了他,“我功力足够与它相抗,过几天就好。你这些天,魔力已消耗不少,无需……唔……”
听上去一片琐碎混乱,然后,什么跌到了床榻上。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血手少见的慌乱的声音。“主上——”
但他的话似乎并没有被听进去。
所以,那些细碎的声音们还在继续着……
饶是枯木功力极高,此时也不能成功发动无视大法。更抑郁的是即使他把这魔球扔远或是耳朵里塞棉花也是不行,因为这魔球的魔力是直接与他的感观相通的……所以,当初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多心,担心血手会怀疑他并告诉姜世离?
直到一段时间之后,姜世离终于开口了:“现在怎么样了?”
“……多谢主上。”血手话说得不太顺畅,但听上去中气似乎恢复了些。
而后床板一阵晃动。
“你现在还要走?”姜世离声音从后面凉凉地传来。
“之前诱我迫我,不就是为了让我脱下衣服,看到伤口?”血手这次说话的声音倒和平时更为类似,——如果忽略声音之下压抑着的某种东西的话。
“确实如此。”姜世离坦诚答道,又忽然笑了两声,“也不止如此。”
“……主上为属下治疗,又耗了魔力,早些休息吧。”
“你在生气。”
“……”
“要是气我算计你,你尽可,上来,向我讨还。”
……
…………
之后是床板更加剧烈的晃动。
还有喘息之类的声音。
枯木左手扶额右手写字,在给欧阳英下月生辰准备的贺礼的礼单上,又加了几盏琉璃大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