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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叹离别今分南北 ...

  •   霍去病没有转身,也没有理会身侧的人。反倒是双手环抱在胸前,皱眉继续看这熙熙攘攘的人群。
      “怎么了?”身后的人也随着霍去病的目光看去,“发生什么事?”
      “破奴,你不觉得这里太热闹了吗?”霍去病问,声音有些狐疑。
      “热闹吗?”赵破奴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似乎心中早有说辞,“我看也不过如此,当年那位祭祀灶神的李少君还活着的时候,他的门前可比这里热闹。”
      “你少拿李少君那骗子出来。”霍去病不忿,“这里头的傻丫头什么时候跟那骗子一样花言巧语哄骗过别人了?”
      “我没说项婉儿骗人。”赵破奴也不生气,若无其事地解释:“我是说人都是一个心思,长安那么多人都信李少君那个假伸,那在寿春这么多人信项婉儿这个真神也不足为奇了。如今项婉儿得这么些人崇信,难道对她还有什么危害不成?”
      霍去病缄默不语,脑子里计算着其中的利害得失,思忖片刻之后,对赵破奴的话深以为然。至少以项婉儿如今的名声,若是谁要动她,只怕要思量思量啦!
      “对了,”赵破奴又开口,“刚才项婉儿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来找过你!”
      “什么?”霍去病心思终于从这聚集的人群中挪开。
      赵破奴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而他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敢接到暗示,出声笑起来,骂道:“霍去病你小子什么不好学,偏偏要那学没出息的家伙围女人裙子打转?”
      怒色在霍去病脸上一闪而逝,而后他便讪讪地说道,“莫要胡说!谁围着女人裙子打转?!”说完,他臊眉搭眼的返身又去看那些挤在一起的人。
      赵破奴偷乐。
      他看霍去病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却还要隐忍怒火的样子,心里十分舒畅,但也只敢偷着乐。他知道这句话是他或者其他任何人说出来,这小子决不会善罢甘休,非打个头破血流不可!此时,即便自己只是笑出声,恼羞成怒的某人说不定毫不犹豫的奉上拳头,赵破奴可不期望能有李敢的待遇……
      想到这里,盘在赵破奴心中许久的疑问又涌了出来,他不懂天不怕地不怕的霍去病为何单单会忌惮李敢,在李敢面前不敢太过放肆,十分在意李敢的话,决不会也不愿被这位朋友看轻……
      当然,也唯有如此,霍去病在听到李敢的嘲弄后,才能打消去找项婉儿的想法,日后再去项婉儿那里也会有所顾忌。
      赵破奴所料不错。霍去病此时已然不敢去见项婉儿,而以后几天李敢和赵破奴又把霍去病看得紧,让他再没有机会单独去见项婉儿……
      也从这一天开始,突如其来的寒潮袭击了淮南,让久未封冻的河水、泉水、潭水在极短的时间内都结成了冰。
      结成冰的不单是水,还有小孟的脸。
      小孟的脸是什么时候结成冰的呢?项婉儿站在人群之外,边看着送别的人群,边试图转动那昏沉沉的大脑,试图从里面挤出一点消息,可惜睡眠不足再加上感冒,让她脑袋里的东西都变成了浆糊,根本什么也想不出,最终只能徒然放弃:算了,不管了,还是将图交给霍去病,再回去睡一觉,等头脑清醒些,再问小孟吧!
      项婉儿用手擦一下发痒的、通红的鼻子,然后裹紧厚厚的锦衣,踮起脚,用熬夜熬得红通通的、异常干涩的眼睛去寻找霍去病的身影。人群中的霍去病此时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正带着通向梦想的喜悦与人招呼,侃侃而谈……
      此次去定襄,并非是霍去病、赵破奴、李敢这三个人前行,他们之后还有一群逗留淮南、有心报国的豪勇之士……
      项婉儿不知道霍去病怎么和这些人结交的。但这些人身上所显露出的凛然气势和勇悍之气看来竟与霍去病颇为投合,如此他们愿与霍去病同行,却也不太突兀了。
      但……项婉儿摸了摸袖中那一束缣帛,满是踌躇,但要如何突破这重重包围,将自己的心血奉上呢?
      正在项婉儿为不知如何靠近霍去病、误了送东西而隐隐担忧的时候,忽听伍被的声音近在咫尺,“既来送行,又如何改换装扮躲在后面?”
      项婉儿转身,乍然见到伍被,不期然泛起一阵欢喜。可看清他透着萧瑟寂寞,还有缱倦忧郁之气的微笑时,那份欢喜便硬生生压了下去。同时她也记起自己曾有的决心……
      面对着项婉儿神色变化,伍被只是带着他惯有的温和与雅致,宽容地笑了笑,然后转而看向恣情纵意、豪情欢笑的少年,用轻缓却绝对能让对方听清而不以为是自言自语的声音,道:“雏鹰翅膀虽稚嫩,但已得上天眷顾,此去乘风破云,只怕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项婉儿听到这句话,手不觉抚上那只随身而带的玉鹰,心竟也有些发虚,她揉了揉鼻子,这次却不是因为发痒。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小孟趁此机会牵了下项婉儿的衣袖,精乖地说:“主人,天冷了,你又病着,咱们回去吧!”
      看到伍被因小孟的话而投来的注目,项婉儿连连摇手,道:“没事,没事。”可鼻子却不争气,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痒得厉害,引得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顿时,项婉儿脸颊变得红似朝霞,也不知是因这喷嚏还是羞急。
      你看吧!小孟嘟起嘴巴,脸上的表情如此说着。可转瞬之间,小孟的表情转为惊愕与气恼。
      就见霍去病挤出人群,向着项婉儿而来,只不过他走到一半儿,忽然转向伍被,对伍被亲热的寒暄。当然,若是能忽略他用力拍在斯文俊秀的伍被身上的手掌,就更完美了。
      霍去病心中确实高兴,这份高兴并非完全来自即将出征,梦想得以实现的喜悦;还有他终于在离开前能光明正大地走到项婉儿身边的快乐……
      其实,霍去病早已看到了项婉儿,一想此去边关,相别万里,纵有豪情壮志,也生离情依依。只不过一众朋友看着,又有李敢“围着女人裙子”打转的话在先,他这些不太成熟的儿女情长在少年的骄傲下,更不敢表现出来。如今有这伍被在,他自然有了好借口。而在这之间看到项婉儿忽然涨红的脸,还是很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霍……”
      赵破奴正欲发作,却被李敢一把拉住。接着,李敢有些紧绷的声音传来,“就让他告个别,还能怎的?何必这时都难为他?!”
      赵破奴停下,思忖片刻,点头。
      项婉儿安静地站着,看霍去病接近,神思飘忽起来。她很少送人,所以她不熟悉那突然涌上心头的空虚,她需要时间来慢慢平复。不过这突如其来的空虚还是让她难受和意外,因为这场送别早已在她意料之中,并且提前都已经将种种情景设想过……
      湿冷地面渗出寒气,让项婉儿从脚底生出一股冷意,大脑越发昏昏沉沉。此时,她发觉自己根本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霍去病与伍被本就话不多,而伍被也知道霍去病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所以很快便退到一旁……伍被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
      霍去病则赶紧大咧咧,看似满不在乎的将一个陶埙放到项婉儿手里,道:“赔给你的!好好学学,别拿着好东西吹不成调,徒惹人笑!”
      “……”项婉儿晃了晃,默然不语。
      “还有留给你那东西好好收着,若打破,我回来定然和你算账!”说着,他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伍被。
      “……”项婉儿依然没有说话,不过脸色更加苍白。
      “算了!”霍去病深深看一眼沉默的少女,决然转身,便想离去。
      “等……”项婉儿看霍去病转身,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同时她从袖中摸出缣帛,试图递过去。可绵软无力的手夺不过呼啸的北风,那束缣帛一出袖口,便有一幅随风而去……
      伍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随风起舞的缣帛,然后伸出手便想交还。可就在他举起手的瞬间,那缣帛上的山川河流跑入了他的眼底……
      伍被的手一顿,脸上现出不可置信之色。
      项婉儿却已然顺手来接,可她接住却不见伍被松手,不禁抬头去看,正和伍被探究研判的视线对个正着……
      伍被看项婉儿的眼睛一会儿,微微一笑,松手,后退一步。
      “叫住我干什么?”霍去病折回来,瓮声瓮气地问,脸色森然。
      项婉儿抑制不住晕眩,便垂着头,默默地将图交出,讷讷道:“这个你拿着,也许对你有用……”
      霍去病脸色一缓,将图收下。又听到后面人不住地催,少年不再迟疑,走几步,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然后带着一众志同道合的伙伴,拍马绝尘而去……
      一路小心……项婉儿目送着雄赳赳、气昂昂离去的队伍,轻轻念着,然后她转身,慢慢想要离开这里,可没走几步,眼前忽然一黑,便栽了下去。
      “主人!”小孟惊叫,想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撑住项婉儿。可还没等她用力,一旁早有一双大手,搀扶住陷入昏迷的少女……

      项婉儿昏迷,淮南王亲自探看,同时延请淮南最好的医工来诊治。那皓首穷经的医工“望闻问切”一番,极为笃定地说:神女只是劳累又感染风寒,只要开个开方子驱寒毒,便可痊愈。
      可惜药下去了,人却不见有起色。如此几天,项婉儿竟连那些药也不再喝得进去。
      伍被告知淮南王,淮南王大惊,责罚那个诊治的医工,又赶紧命人前去会诊,可惜那些人胆战心惊地赶去,小心翼翼的检查,所有人都认为项婉儿是风寒症而已……
      这一结论引得淮南王震怒。也在寿春掀起轩然大波,里间街旁,常有好事者议论纷纷,说项婉儿这个神女在人间修行已满,要飞升了……
      小孟自然不信那些,她天天守在项婉儿身边,执著的守候,期待着主人醒来的那一天……
      昏迷中的项婉儿似睡非睡,偶尔能感到一旁人群流转,还有带着哭腔的呼唤。但她不想起来,真的不想起来……如此混混沌沌,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不但意识轻松,数天之后,她发觉她不再受身体的桎梏,又一次飘了起来……
      就在项婉儿灵魂离体的那一瞬间,正在她身边负责的医工惊恐起来,他不敢隐瞒,只得颤抖着说:“神女归天了……”
      一句话立时让所有人都震惊无比,尤其是小孟,木呆呆好似丢了魂。
      项婉儿看着因自己而陷入悲伤、恐惧的人,有些抱歉,尤其是小孟,她本想好好照看她的,可谁知又将她一个人留下……
      就在这时,小孟背后出现了一个发光的灵体,接着,那混沌的灵体越来越真实,竟幻化成了另外一个小孟……
      项婉儿瞠大眼,看着那个发着光的小孟越长越大,最后变成了位美貌的女郎,不过那女郎的眉眼之间隐约还有着幼年小孟的影子。
      “小孟?”项婉儿觉得自己仿佛看过这美貌的女郎。
      长大的小孟似乎懂得项婉儿为何迷惑,微微笑了起来,“忘了我么?我们在忘川河苦竹浮桥前见过。”
      项婉儿恍然大悟,惊叫:“孟婆!”
      女郎点点头,笑得更加柔和。
      项婉儿却为这个事实而震惊不已,脑子里一个劲儿的回响:她是孟婆,小孟竟是孟婆……当日看到孟婆的情景也开始在眼前一一闪现。她终于明白那是孟婆为什么会显出惊讶了!原来自己真的面对过这个孟婆!
      可究竟是自己先遇到幼年的小孟,还是先被这个孟婆弄到汉代呢?古老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迷惑,充斥着项婉儿脑海。
      “天道轮回,生生不息。”孟婆略带神秘微笑,“主人不必多想。”
      不想就不想……项婉儿放弃让人迷惑的问题,转而问道:“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孟婆微笑不语,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镜子,递到项婉儿面前。项婉儿低头,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脸。
      “干什么?”项婉儿疑惑。
      “继续看就知道了。”孟婆笑道。
      项婉儿低下头,这才发现平静的镜面忽然如水泛起涟漪……等到涟漪平静,却如同电视一样播放着一幕幕项婉儿本来熟悉却又陌生的情景:
      病床上坐着的那看了二十年的人,脸上却带着一种陌生的迷茫与纯洁的天真,而她周围或站或坐着两三个人,因背对着镜外的项婉儿,所以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但可以看出的是这几个人谈得很高兴……
      孟婆在一旁解释:“那三人是你同学,那个项婉儿喝了忘魂汤,忘记一切,如此便很快就适应那个时空的生活了。”
      随着孟婆的话,镜面模糊起来,再清晰时,就见一间摆了好几张床的宿舍里,七八个女孩子或坐、或卧、或躺在床上,有的聊天、有的发短信、有的编织围巾……而那本应该最熟悉的人却并没有坐在熟悉的位置看书,而是高兴得和人打电话……接着,讲电话的人跳起来,在一片善意的哄笑中,跑出宿舍,跑出楼门,跑向一个站在阳光下的男孩子……
      孟婆的声音又传来:“那个项婉儿倒是很能适应那个时代,你看,就在住院的时候,还找了个……嗯,那边应该叫男朋友。”
      项婉儿有些不是滋味,她抿抿嘴,俯身细看,试图想要看清镜中的男孩子,可镜面却在此时模糊了,再次清晰之后,却看到了乡间的家!
      家……
      项婉儿看到所有熟悉的一切,即便只剩下灵魂,依然产生一种彻骨的疼痛!无法流泪的眼睛酸涩不已,似乎要流出泪来……
      可自己的父母却对着那并非是自己的灵魂慈和地笑着,好像那穿着自己居住二十年的躯壳的灵魂才是他们真正的女儿!妹妹更是前所未有的对那灵魂依赖着……
      原来……项婉儿满目绝望,转过头不再看镜中的情境——原来只有自己还在留恋那一切,原来自己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被代替……
      “这照世镜不仅能显示目前在经历的一切,甚至能照出将来种种,您要不要看看呢?”美貌女郎的声音依旧柔和悦耳,甚至带着些许诱惑,但在项婉儿听来这动听的声音中却带着无比的残酷与恶意……项婉儿看着这个笑得云淡风清的美丽女郎,又转头去看还在地上木然呆怔的女童,心中一阵茫然。她来不及回答,孟婆忽然一推,将项婉儿推到了照世镜中……
      项婉儿在镜中呆呆站着,看前尘过往如同万花筒内的景象一般,在眼前一一闪过,有些她记得、她经历过,有些竟是她从不知道的……
      撕心裂肺的疼痛炸开,炸得她灵魂几乎灰飞烟灭。
      一抹温暖的如同溪流注入项婉儿的灵魂内,慢慢缓解了剧烈的震荡与痛楚,项婉儿再次睁开眼时,耳边充斥着愉悦地欢声笑语……
      父亲在笑……
      母亲在笑……
      妹妹在笑……
      而那个披着自己外壳的自己也在笑……
      笑容中透着快乐、透着幸福……
      项婉儿仔细看着,看着原本从未在意过的家庭琐事,竟在一家人的欢笑中变得那么有趣……而这些都得益于那个汉代灵魂,她竟是一心一意在过原本不属于她的生活,给一个普通甚至有些拮据的家庭带来那么多欢乐……
      层层叠叠的白纱与红衣唢呐又一次刺痛了项婉儿的心。
      “够啦!我不要再看啦!”项婉儿发自灵魂地叫着,焦躁地想要脱离这一切,够了,真的够了……
      “若真想要回去……”孟婆的声音飘缈而来,直击项婉儿的脑海,“我可以满足您的愿望。”
      “不了,不用了……”项婉儿怅然,若没有看过这些情景,她可以毫无愧疚、坦坦荡荡地回去,如今看了这些,她又怎能回去抢夺那些……那些本该是自己带来、自己却没有给亲人带到的快乐……若真的强硬着回去,不但剥夺了汉代灵魂的快乐,更剥夺了父母、妹妹的幸福……那样她真的会非常非常看不起自己!纵使百般不愿,纵使千般懊悔,却真的、真的不能为自己将别人的幸福剥夺……
      “只有这一次机会,若错过,就真的回不去了。”
      项婉儿心中一紧,沉默良久,才惨笑着摇头,“我已经无法回去了,那里需要的是另一个灵魂,而不是我。”
      “那么就回去吧,不要再故意摧残那副身体了。”孟婆说着,轻轻一推,便将那彷徨哀伤的灵魂又推回了项婉儿那副躯壳。
      人一回魂,项婉儿的眼角立时溢出泪水……而她刚刚恢复听觉的耳朵也听到了有人伏在旁边说“抱歉”,这两个字虽然轻微,但不知为什么,项婉儿不以为是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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