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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叁拾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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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见到乐无异并不吃惊,只看向沈夜:“你要用昭明做什么?在江陵时你不是已经看到,那人即使为昭明所伤都依旧无法斩断魔气。”
沈夜笑笑,“你以为我想用昭明救人?”
“难道你想用昭明伤人?”谢衣问道,“你要用昭明对付谁?”
沈夜不语,默默看着他。
乐无异有些尴尬,挥了挥手道:“那个……我能不能说一句?这把剑不是用来杀来杀去的凶器,拿来伤谁都不大好……”
禺期低头看他一眼,反驳道:“兵器怎么可能永不杀伤,否则为何铸造兵器?”
“也不是这么说,凡事都要看情况,只是在一般情况下,能够尽量少伤人就尽量少伤人,我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觉得若是杀一部分人能够救更多的人呢?”沈夜忽然问乐无异,“这种情况下你要怎么做?”
“这种事情根本不合理!”乐无异立刻回答,“人命不是数字,每一条人命都是无限大的,一个无限大哪怕是对上千万个无限大,都一样无法做比较,这是无理取闹!”
“可这天底下不合理的事何其多,你若是真的遇上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乐无异皱了皱眉,声音矮下去一截,“我知道说这个不大好,你要生气也可以,我就打个比方。你看你们当初为了流月城的人能活,害了那么多其他的人,可现在你们仍旧有一堆麻烦,过得也并不好。”
沈夜看他一眼,“你说的是事实。逆天行事,最终落得如此下场,无话可说。那么我也打个比方,若是不杀尽烈山部的人,人界就会有无法转换的灾难,而我与谢衣现在站在这里告诉你,你可以来杀我们,你会杀吗?还是对天命逆来顺受,任由灾难将临?”
乐无异想了想,摆摆手道:“好吧好吧,我也不跟你争你这个比方打得有多难为人多没道理,也不管我究竟能不能下得去手,我就问问你,你凭什么说可以来杀?你能代表谢伯伯?就算你能代表谢伯伯,你能代表整个烈山部的人?每个人都有追求活下去的权利,但不该是以剥夺别人的生命为代价,就算真的有像你打的这个比方一样极端的事情发生,也不该擅自剥夺别人的生命。”
“那你的意思是……”沈夜有些不可置信地冲乐无异笑起来,“你不赞同剥夺他人的生命,但可同意他人牺牲自己的生命?”
乐无异歪了歪脑袋,有些着急,“我怎么觉得你在遛我?好像没法反驳,但又实在不对劲……要不这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杀也是遭天谴的,看你还能说什么!”
“你是当真以为,这种事情只是拿来说笑,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现世上演,是吗?”
“你不是说打个比方?难道你说真的?”
“我打比方,你也打比方便可,胡搅蛮缠可没用。比你更加胡搅蛮缠蒙混过关的人我都见识过。”
“……”谢衣默默看了沈夜一眼,道:“乐公子刚到龙兵屿,何不让他好好歇歇,你整天动也不动地闲着,乐公子却是千里迢迢被你喊来的客人。”
沈夜扭头问谢衣:“你的意思是胡搅蛮缠的人是我?”
“没有。”谢衣走到乐无异面前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指指他背上剑匣:“你将里面的东西拆了?”
“嗯?哦……那个啊……是打算研究研究来着……”乐无异偷偷瞟了禺期一眼,讪笑着解释,“我能装回去。”
谢衣也不点破,只告诉他:“禁锢控制一类的法子,你可去找十二问问,让门外的人带你去便可。”
“真的?那好极了!”乐无异笑起来,“哦对了谢伯伯,通天之器我装好了,你看看我这样装对吗?”
谢衣犹豫了一下,终是从乐无异手中接过那个盒子看了看,“你果然很有天分,手脚也快。不愧是……”
乐无异抿了抿嘴,接下去说:“不愧是跟着谢伯伯的图谱学习的,对吧?”
“你又何必执着师承何处,你自己的偃术天分并不比谢衣差。”谢衣将通天之器塞回乐无异手中,“真正能够永远流传下去的并非谢衣的偃甲,而是乐无异的偃甲,望乐公子能够明白。十二此刻应有空闲,你若需要便去找他吧。”
“哦,好……”乐无异摸了摸脑袋,看看谢衣又看看沈夜,知道他们大概有话要说,也不好意思赖着追问,便告辞离开。临走前想了想,又回头对沈夜道:“我还是觉得你打的那个比方太过极端,可能有些事情目前看来真的很没道理很极端,但也许只是目前没有办法,要是早早地就死心了,那之后或许有别的办法你也就不可能知道了。虽然听起来有些优柔寡断,但我觉得有办法拖延的话哪怕拖着也比立刻做一些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要来得好。要是真的到了毫无办法的时候……我还是相信总有办法的。”
乐无异离开之后沈夜便问:“你真的不打算收他做徒弟?他在某些方面实在很像从前的你。”
“我知道自己从前是个多缠人的徒弟。”谢衣承认道,“但他所认的师父终究不是我。”
“那你何不让他见见自己的师父?就当是哄哄他。我倒是还蛮中意这个徒孙的。”
“那个偃甲也不是他师父,况且那个偃甲就要毁了,还是不见的好。”
“说到这件事……”沈夜走近谢衣,“我与开阳说了,祭典之时,绝不要比谢衣先动手击杀偃甲。对此你如何看待?”
谢衣低头想了想,赞同道:“合该如此。在我们知道得一样多时,先动手的得到的并非先机,失去的则是应对机会。”
“那么你呢?”
“我自然一样,等你们动手。”
沈夜点点头,“祭典时间有限,可别耽误了事。”
“你不觉得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不需要再算计?”
“你坦诚你的,我算计我的,就当做是——我小气好了。”
“那么你也执意不肯说,除了关于龙兵屿的对策,你还隐瞒了我何事?”
沈夜顿了顿,问道:“你发觉了?”
“今日我布置的结界范围内有道家法术波动,却不曾有人来与我汇报。他是来找你的还是来找开阳的?是不是太华山的人?”
沈夜沉吟一阵,答:“此刻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今日来的不是太华山道长,而是如今皇帝的三皇子。”
“他来做什么?”谢衣皱眉,“他既然不是以太华山弟子的身份前来而是以三皇子的身份前来,那就不该是为了抑制魔气的事而来。”
“很快你就会知道。”沈夜闭了闭眼,道,“他很快,就会来讨伐兵屿。”
“……你之前与他见过。”
“是。”
“你早就知道他会来讨伐龙兵屿。”
“我知道。”
“而你打算放任他前来讨伐,甚至打算帮助他?”
“我不会帮他。我只是在尽我的责任。”
谢衣上前一步直视沈夜双目,一字一句地问他:“你的责任究竟是什么?”
沈夜回看他,不急于回答,反倒发问:“你去看过流月城的废墟遗址吗?在天空中消耗殆尽,然后碎裂,坠落于黄沙中的遗址。”
谢衣略微退了退,答:“没有。我不能去看。我不能去看那些碎片里有没有你的尸骨。”
“我倒是去过一趟巫山。”沈夜微微笑了笑,毫不在意,“我从废墟里爬出来的时候仔细找过,流月城的遗址中找不到一点魔契石的残渣。魔契石不属于流月城,流月城的毁灭不该影响到魔契石。从那时起我就知道,砺罂留下的恶果仍在,不知哪一天便会萌发。”
谢衣默默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出口:“你是……什么意思……”
“谢衣,我问你,”沈夜抬手抚上谢衣的脸,“你为何没有死?”
谢衣答:“因为我欠族人的,还没有还清。”
“那么我再问你,我为何还活着?”
谢衣欲言又止,终是开口道:“因为你欠天下人的,还没有还清。”
“所以你觉得,我的责任是什么?”
谢衣眉头皱了皱,眼底有些波动。他垂下眼沉默了许久,未能答上话。
沈夜见他不语,便放下手指指他,调侃道:“怎么,我是不是太久没有教你,让你跟不上我的思路了?也罢,我们换一个问题。”
谢衣抬起头看他,“我听不出你那里能有什么好问题。”
“的确不是什么好问题。”沈夜将手背到身后,问道:“你觉得,烈山部如今还算是活着吗?”
“目前还活着,但……”谢衣摇摇头,“无法继续繁衍的种族,注定走向灭亡。”
“你觉得如同傀儡一般慢慢地灭亡与被魔气反噬,哪一个比较好?”
谢衣愣了一下,问:“你在建议我将族人全都做成傀儡?要如同十二一般,首先必须将他们全都杀了,而一旦下手,再无转还余地。”
“但是能够活着,哪怕是虚假勉强地活着。还是说你认为你关在地牢里的那些被魔气反噬了的人更像是活着?”
“可万一……”
“地牢里已经有多少了?再多下去,你关得住吗?你早就明白瞳留下十二是为了什么,而你如今别无选择。”
“太华山的人怎么说?”
沈夜犹豫了一下,道:“太华山的诀微长老擅长封印之术,自然有法子禁锢已被魔气反噬的人,他甚至同意将他们关进太华秘境。但你希望全族的人都变成那般模样?”
“既然有法子禁锢,留一条命在总还有些希望,但制成傀儡便再无办法。”
“你信了乐无异的话。不,你原本和那小子是同一类的人。”沈夜点点头,“乐无异那小子说得不错,但有一件事他没有弄明白。”
谢衣垂下头,道:“我明白。烈山部是早该灭亡的部族。从烈山部无法适应下界浊气的那一刻起,烈山部就该灭亡了,瞳说的一点也没错。但即使是瞳,也依然想为族人求得一线生机。”
“瞳为族人寻到的那一线生机,他已经给了我们了。”沈夜提醒他,“这就是他眼中最合理的方式。当初破界引来心魔之事,殃及下界之事,如今之事,当真只是我们逆天行事的恶果吗?我告诉你,这样想就错了。原因不是天命,是我们自己不够强,无法抵御浊气;是我不够强,除了与心魔交易再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你也不够强,逃下界去那些年里找不到其他能够救族人的方法。假如烈山部真的该存活下来,我们足够强大,那么即使是天命,我们也逆给他看!”
谢衣不由怔住,半晌才叹了口气,道:“看来一切只好等祭典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