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诀》鹿忘

1、唐门诀

　　那一日，我前去天策支援，忽的没来由的想起了归晚，她在那一场烈烈大火中离去的背影，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梦里。她说：“叶问水，如果嫁给你苟且偷生，不如让我烧死在秀坊之中。”

　　我想我这一生都无法摆脱她的桎梏了。徒步走到花海，我切下重剑，将面孔贴在剑刃上，感受着他的冰冷坚硬，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变得心若磐石，无血无泪。

　　“你吵到我了。”

　　我蓦地直起身体，反手拔出了重剑——莫不是狼牙军队也将花海占领了，若是连我和归晚的回忆都无法存留，那我势必会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你要是真的死在这里，曹将军他们该怎么办呢？”是个清脆的女孩儿的声音，飘飘荡荡在风中，氤氲了花香，我看不到她在哪儿，也感受不到杀意。

　　“连你喜欢的人都知道舍小我而救大唐。”她继续说着：“你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把自己的命丢在此处，我若是她，便该哭了。”

　　“那你又为何在此处？”我冷笑一声：“说的大义凛然，还不是苟且偷生在此。”

　　“我和你不同。”她没有生气，轻声说：“我在等人。”

　　我知道他只是个小女孩，疲于与她说些什么。休息够了，我直接神行去了天策府，我在浓烈的血腥气中生生走了一遭。

　　“皇上自有人保护。”曹将军说这句话的时候居然笑了，安心的，无暇的：“我们没有后顾之忧，只要像绝路上的狼一样，不顾一切的向前，就够了。”

　　我有些迷惑，我对御林军是不抱希望的，他们腐朽的就像一团散沙。但曹将军既然说了，我会相信。

　　狼牙军队兵临城下，他们来势汹汹，进攻的愈加频繁，神策军像是上了发条的机甲，不知疲惫。

　　我将新一批的兵刃放下，转身看着曹将军，她重新将散乱的发髻束起，眉宇间的血色淡了些。

　　“你回去吧。”她看着我微微一笑：“替我谢谢你们庄主，他铸造的兵器，很好。”

　　我刚想说些什么，曹将军已经走了出去，她脊背挺得笔直，在猎猎风沙之中屹立不倒。

　　厮杀声不知何时响起，撼动苍穹，我趁乱离开了，不得不承认，我畏惧那些撕扯生命的战争，我不由自主的又去了花海，想在那里博得一丝宁静。

　　这一次，我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抱膝坐在其中，被高高的花丛遮挡住了。

　　千机匣和千机弩都丢在离自己老远的地方，我甚至会以为他真的在等人。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停下脚步问。

　　“我说了，我在等人。”她没有回头，遥遥看着远方。

　　“你等的人，十有八九是死了。”我冷冷的说：“与其傻傻在此处等，不如回去多陪陪家人。”

　　回到藏剑山庄，我就后悔了，那样的话是不是有些伤人，也许她等的，就是他的家人。

　　我鬼使神差的又一次来到了花海，她还在，撑了一把金色的伞，伫立在那儿。

　　“听说，曹将军战死了。”她头也不回的说。

　　我惊呆了，脚下步伐一滞：“风言风语，不值得信的！”

　　“影子传来的密报，不会错的。”

　　我感到彻骨的寒冷：“守不住了。”

　　“只要皇上不死，就不算亡国。”她淡淡的说：“皇上不会死的。”

　　和曹将军说了一样的话，我忽的感到虚颓，走近了她，坐在她身边，学着她，将两把剑扔远了些，我也有要等的人，我的师兄弟们，都在天策。

　　“我叫叶问水，你叫什么名字？”

　　“司音。”

　　“真羡慕唐家堡啊。”我用手枕着头，倒在了花海里：“得以在乱世中保全，对了，你在等谁？”

　　“等我师兄。”司音转过头来，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师兄很厉害的。”

　　“有多厉害？”我饶有兴趣。

　　“我以前很弱很弱。”风拂过司音的头发，她眼神空灵，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师兄跟我说，像司音这样的，练惊羽诀就够了，不要去练天罗诡道，因为天罗是真的在杀人，虽然能够很好地保全自身，但放出的机关，连收的机会都没有。完好的你，面对那些死去的人，该是多么的冷血和残忍。”

　　“阿音被欺负的很惨。”朝歌微微颔首：“她本不是唐家堡里的人，被收入门下才改了姓罢了，所以一直没人愿意和她相互切磋，也没人愿意教导她，她刚刚出堡的时候，连千机匣都控不稳，在外被丐帮仇杀，那天她从半空中摔在地上，手里还紧紧的握着武器。”朝歌低声笑了笑：“我一怒之下，射杀了那个丐帮。”

　　“当真是年少轻狂。”

　　“我不过是路过。看着她满身是伤的往前爬，我把她提了起来，她就像是小鸡一样，很轻，一拎就拎起来了。”朝歌说：“她居然跟我说，她要去华清宫。”

　　“她拜托我，如果她死在里面，记得把她的尸体带回唐家堡，这样才可以证明她真的去过，没有胆小怕事。”

　　“号称刺客王朝的我们在乱世中战战兢兢的活着，即便活过了这个乱世，又有何颜面在子孙面前谈起过往。”朝歌说：“我听着她说话便笑了，这小丫头居然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思。”

　　“是，是啊......”对面的男人蓦地僵直了身体，他咽喉处插了一支弩箭，连血液没有流出来，背在身后的手掌心里握着的利器尚未见光，就已经被顶尖的刺客发觉，扼杀在了摇篮里。

　　“我和阿音的故事，你又怎么配知晓呢。”朝歌冷冷的笑着说。

　　“我师兄单枪匹马，带着我闯过了华清宫，提着格尔东赞的头颅回到了唐家堡，从此以后就再没人敢说我的不是，师兄承诺我他会亲自教我武功。”司音说：“所以......”

　　我猛的一怔，因为我看到她屈身拿起了千机匣，对着虚空一指，青碧色的光掠过，那人倒下了。

　　司音一直低垂着眼眸——那样灵敏的感觉，耳听八方，她应该是一个好的刺客，我可以想见她的师兄亦是精英之中的精英。

　　我起身去查看那人，发现那人穿着苗疆的服饰，脸上的紫色迅速褪去了，从她腹中的伤口中爬出来一条虫，刚一见日光，便化为了齑粉。

　　她微微开合着嘴唇，我觉得她似乎是在喊“司音”。

　　“好像是你的朋友！”

　　“迦兰？！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音！谢谢你......我终于可以说话了......”迦兰蓦地抓住了她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神策军，占领了苗疆......他们窃取了X蛊......朝着皇宫去了......”

　　“X蛊是剧毒之王，那些人不会再怕其他的毒，除非被射中体内的蛊虫，否则不会死......而他们本身也会变成毒物，皮肤和毛发都散发着剧毒之气，触之既死。”迦兰说：“我费尽心力逃出来寻你，只想求个解脱，你没有让我失望......”

　　迦兰笑着合上了眼，这个曾经和她并肩游历山川的小五毒死了，但是她根本来不及悲伤，我看着她有些失魂落魄的神情，只觉得有比同班死去更加惨烈的事情发生。

　　“天罗诡道的机关和毒都不管用。”她浑身颤抖了一下说：“他们只能用惊羽诀点射。”

　　我不是唐门的，不明白其中道理，但忽的忆起她先前说的，天罗诡道可以很好的保全自身，那如今不能用了，岂不是......

　　那些面色青紫的人摇晃着身体走上了金銮殿，他们穿过了重轻弩，穿过了毒剎，逃过了天地绝灭，却只有少数的人倒下。

　　“大师兄！他们是丧尸！怎么办！”青竹急急的低叫，另一根房梁之上，朝歌屈膝而坐，他凝眸看着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忽的对所有守在暗处的人道：“收起天罗，改用惊羽，拿出你们的准劲儿来！看到皮肤上有凸出扭动的部位，便是蛊虫所在之处！”

　　“啊！”惨叫声迭起，毒人跨过门槛，守在门侧的三两个唐门弟子捂着面孔倒下了，指缝间流出暗色的血。朝歌面色微变，他发现了，这群人本身就是毒源。

　　“大师兄，我们......回不去了吧！”青竹的声音沙哑：“我见不到小夕了。”

　　“别这样。”朝歌说：“青竹，待会儿你和寒洲去御书房，护送皇上往西南方向去，皇上没事了你就可以回唐家堡。”

　　“那你们呢！”

　　“我们，跟这些东西拼了。”朝歌的唇角泛起一丝冷意：“我便不信，区区几条虫子能躲得我的暴雨梨花。”

　　说罢，他蓦地抬起了千机匣，青碧色的光缭乱的落下，毒人倒下了一片，窸窸窣窣的虫子从伤口中爬出来，迅速化为齑粉。

　　——阿音最早学会的，也是暴雨梨花针，他有些欣慰。

　　“快走！”朝歌低声喝，青竹点点头，道了一声“保重！”，便飞身下梁，破窗而出。

　　“刺客们，你们连人都可以悄无声息的杀，若是今日输给了这些虫子，就太丢脸了！”朝歌忽的大喊，他们已经没有必要隐藏，这里没有活物了，拼的就是精准度。

　　弩箭如狂风暴雨，毒人被堵在了门槛处，他们一旦踏进就会被击中要害，但门外有更多的在进宫，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带着几分毒性的甘甜，朝歌觉得有些头晕，他咬破了嘴唇，用痛楚来逼迫自己清醒。

　　“大师兄！我没有弩箭了！”

　　“我替你顶着，快换！”

　　“我看到婉儿了，大师兄，她来找我了......”老四忽的痴痴一笑。

　　朝歌猛地回过头，他看到老四从房梁上翻了下去，带着一股子血气如花般绽放开来。

　　弩箭三三两两射在门框上，刺客们的神志在毒性的侵蚀下变得脆弱，他们的视线因为极度疲倦而模糊，甚至出现了幻觉。

　　朝歌的手腕动了动，已然麻木，他忽的觉得看到了阿音的脸，那丫头傻乎乎的问：“师兄你教我怎么打丐帮吧，万一他们找你寻仇来了，我好帮你啊！”

　　他用力的晃一晃脑袋，对着同伴们大吼：“近身射击！干掉一个是一个！”

　　刺客们纷纷跳下了房梁，此时此刻他们也已不再是刺客，而是一匹匹包围大唐的狼，呼啸着，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玄宗被安全护送到了目的地，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护送他的两个人最后又返回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

　　据说，那些毒人在外徘徊了足有十二个时辰之久，方才占领了皇宫。

　　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最后挡住了他们。

　　我再次去花海的时候，司音不在了。

　　心里有些空落，我得空去了一趟唐家堡，一路上，我看到的都是女子，无故却不见一个男人。

　　唐老太太的鬓角白的沧桑，她不复那般老当益壮之感，看见我却只是轻轻叹息。

　　我忽然间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司音在竹林里。”她倦怠的说：“她在教授女眷们武功。”她顿了顿苦笑：“一群女人，以后该如何自处，呵......”

　　我没有去找司音，我有些羞愧——对于当初说的那些话。然而我却不觉得这样一个刺客世家会就此落没，火种，已然存留在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