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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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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司徒无情随身没有行李,直接去了段柯帐,趁着段柯和刘二虎商谈所谓要事的空隙,竟然良心大发,替他收拾起了排山倒海的万卷经书。她随意捡了几本翻翻,发现陈旧的书册边沿,除了观音姐姐如来大叔的签名以外,还有段柯同学的细致的读后感。
夜渐渐沉了,段柯仍然没有归营。就算她占了他的窝,好歹总有些随身的衣物被褥啥的要带走吧?
司徒无情百无聊赖地挑开帐帘,往外望去,只见远处灯火通明,数以百计的蝴蝶妖精半透明的翅膀扑腾着,盘旋在半空,掩去了一夜的星光。她琢磨着也该办点间谍该干的正事,于是蹑手蹑脚地潜了过去。
“不行!”刘二虎握着元神禁锢,铿铿有声地叩向大地,“我不同意!兄弟们好不容易熬过苦日子,怎么又要转回去了?”
段柯坐在群妖正中,腿边躺着一个精致的小算盘以及若干文书,“我算过了,如果利用存储了几十年的兽皮去城镇里换钱,我有足够的把握让弟兄们过上舒坦的日子!”
“还是不行!”刘二虎不耐烦地,“我们是什么?是这山中大王,你竟然让我们去学那些个凡人做什么买卖交易?别说老子不屑去做,就是去了,也不见得哪个狗胆包天的敢买老子的东西!”
段柯蹙眉,“做买卖的话,我可以代劳。”
站在刘二虎身后扇扇子的蝙蝠精扭捏着嗓子,插嘴道:“你大哥几十年的收藏,怎么能交由外人去城里兜售呢!”
司徒无情很快明了,原来是段柯想用这出云寨开寨以来囤积的兽皮去城里赚钱。这个主意其实不无不可,毕竟这山间林里的,寻常人家鲜少来往,虎豹豺狼的毛皮从来都是长安城里最紧俏的货品,而且,价格不菲。
“其实我说呢,”在众妖屏息静待老大们的决定时,蝙蝠精又不失时机地开口道,“东西卖了换钱是不错,老娘我也好久没去人间游荡了。不妨呢,我跟二当家跑一趟。”
段柯沉吟片刻,转向刘二虎:“大哥,你不信我?”
刘二虎平素忌讳段柯已久,但是真正当着众兄弟们的面被问道,始终有些尴尬,于是支支吾吾地,“我信……我信你啊。”
于是段柯爽快接口:“那就是了。多谢大嫂好意,舟车劳顿终有不便,还是小弟我一个代劳吧!”
会议结束以后,段柯不知怎的,凑到蝙蝠精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蝙蝠精眉毛一挑,顿时满脸厉色,立即冲到刘二虎跟前,不顾众妖在场,骂骂咧咧地扯着他的老虎耳朵直往外拖。
司徒无情纵是拉长了耳朵,也没听到段柯说了些什么,倒是妖怪们散场以后,段柯走到她身前的大树,微笑道:“出来吧。”
司徒无情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边问着,她轻巧地跃过草丛,窜了出来。
段柯捧着他的大堆书卷,手里还提着算盘,大步越过她,直走向自己的帐篷,“明天赶早,跟我回长安。我去卖兽皮,你则回家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司徒无情跟在他身后,在这夜幕阴沉的出云寨里,丝毫不觉怯意,心里想着,不是自己艺高人胆大,就是前面这牛太有安全感了。“我不想回去。我家里人都死光了。回去也没人理我。”
“刚来的时候,你不是还骂叨着怕我们迫害你家人么?”
“刚来的时候,我哪能和你们说真话?”
“……”
“好啦,我交待,我家人都死光了。”佛祖保佑,她不是有心咒自己爹妈的,“你们抢劫的那队商旅在途径长寿的时候,买下我给小姐做丫鬟。我的卖身契还在他们当家的那里,如果现在你让我回长安,我一定会再给卖掉的。”
须臾,他们走回了帐篷。段柯见着了焕然一新的由司徒无情堆砌的书山,不由噗哧笑出声。
“那个,我只有这个水平了。”司徒无情努努嘴,抬抬下巴指着那数不清的经书成山,“好好的占了山头就当抢匪算了,干嘛还要搞这些文诌诌的东西?”
段柯沉默,许久,才道:“其实我是想修仙的。”
“你,一个牛头?”司徒无情讥讽道。
“有何不可?”
“嗯……也许吧。”她耸肩,跨过门口的暖炉,走进帐篷中央,“对了,这个暖炉坏了,我怎么都点不燃。”
段柯笑笑,转身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揣了不少干木,“好几天没用过,没添木料,自然点不燃了。”
“你住的时候不起暖炉?”
“我从来不用。当时是怕你给冻着了,所以特意去找了个。”
司徒无情怔忪。
“好歹你也是个二当家,为什么要住在最北面的山头?”
“大哥有风湿旧疾,朝阳住暖和一点。北面是整个寨内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不能没人看守。”
“干嘛要那么委屈自己?刘二虎给了你什么好处?”司徒无情不能理解。在她的世界里,实力决定地位,怎么看刘二虎都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凭什么像段柯这样的人才要屈居之下?
“大哥救过我一次。我知恩图报。”段柯简短答道。他走到床榻前,将自己的衣服稍作打理,又从床底翻出了一卷软毡,铺在了床脚。
司徒无情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你你你,不是打算今天也住这里吧?”
“对啊。”段柯说着,走到她身侧,拖起暖炉,安置在了帐篷中央。
司徒无情看看他,怎么也不像个色胆包天的傻牛,“你你你,我怕……”她欲言又止,扮起了小白兔状,心底却琢磨着:这牛若是敢做啥的,我立即剁了他的牛角做梳子玩。
“怕什么?”
“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你你……你敢碰我一下,我拔了你的牛角!”一不小心,把心底的话漏了出来。
“哈,你喜欢尽管拔!”段柯无奈一笑,“你是不知道,今天大哥找我说看中你了,想要你做他二房。如果我现在放你一个人住帐篷里,难保会出点意外。”
“二房?我把他剁成两段还差不多!”司徒无情低声骂道,转而抬头望向他,“那你和大夫人最后说的,就是这件事?”
段柯掩面低笑,未作回答。蝙蝠精十足十是个醋坛子,这回也不知道怎么个闹腾,反正就往日的经验,刘二虎怕是十来天不得消停。
夜更深了。
帐内灯油枯尽,烛火扑拉一声地,灭了。
司徒无情闲侃了几句,便软洋洋睡死过去。
段柯却不禁开始质疑起她的真实身份。刚才寨内群妖聚集,除了自己,竟然未有一人发现她在一边窃听。是意外,还是她有所隐瞒?
思来想去,段柯渐入疲倦,起身给暖炉加了木料以后,靠着床榻安静地睡了。
六
次日清晨,段柯叫醒了司徒无情,带上寨内多年来囤积的兽皮,携之一并出寨。
段柯赶着三辆马车,上面厚实地叠放着兽皮,最靠前的一辆,则任重道远,还得载上一个司徒无情。
大唐境外人烟罕至,小妖小怪的倒是活跃异常。于是段柯带上了多年未用的武器五丁开山。
“等换了钱以后,我给你一笔安家费,你自个在长安安顿吧!”段柯说道。
“啊?”正惊艳于段柯变作人形的模样,司徒无情没有听清他的话。
段柯注意到她的目光,隐隐有些不悦。
话说段柯曾经一度游荡于人间,便是靠着这副温文儒雅的书生皮囊。他的变身术修得不错,只是不喜变作人形,若不是为了进城少惹事端,他也懒得多费周章。
“其实我发觉,你还是做牛实在点。看上去大个的,很有安全感。”司徒无情撇撇嘴,扬起笑。
段柯被她的笑意牵动,一笑:“我刚才和你说的话呢?听见没有?”
“啊?我为什么要回长安住?”
“你是长安人,自然得住回长安。不然,你留下来给大哥当二房?”
“我二房他大爷!”司徒无情想来就气,要不是这次朝廷的三令五申,师父的口水轰炸,她根本不会参与这种铲妖除魔的“全□□动”。
段柯皱眉,“真粗鲁。”
司徒无情挑挑眉毛,“不行吗?”
段柯再笑:“行,等下进城以后,你帮忙招揽生意,记得,要用刚才骂人的大嗓门。”
“……”敢情成推销员小工了,司徒无情摸摸搁在随身包裹里的月光双环,瞅瞅段柯手里大放光彩的五丁开山,心想着自己的武器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到了长安以后,司徒无情再度见识了段柯的惊人才智。
他并没有直接上街摆摊兜售,反而去了几家比较大的连锁布行。
化作人形的段柯行事条理有序,说话言简意赅,不消片刻,便和众布庄老板达成了协议。
末了,段柯走出最后一家布庄分行,手里一叠本子,皆是每家布行给的底价。
司徒无情躲在车上不敢露面,还把车牵离了布庄门口的槐树,因为爹妈在里头,她刚无意咒过他们……怕遭雷劈。好巧,她家祖祖辈辈就是开布庄的,若不是她从小心性不定、顽劣难教,被送往方寸山学艺,此刻说不准她就是某家布行的金牌老板娘。
眼见段柯走出了自家布行,司徒无情孝心发现,扑了上去询问状况。
“喂,你卖兽皮为什么要跑那么多家布行?”
段柯抬眸,手里的本子翻到某页,“多跑多问价钱,然后找出价最大方的卖。”
司徒无情探过头瞅了眼本子,上面红圈圈标的那家不是她家的名号,“这家不好,他们经常拿次货卖给老百姓。”
“真的?”
“嗯!我五岁的时候我妈给我买尿布,就是买的这家,结果洗了一次就褪色了!”
段柯闻言,立即画了个叉叉。
然后继续翻到某页,司徒无情见了,又道:“这家老板太抠门,尺上动过手脚,一匹布失常缺掉人家好几尺。”
段柯疑惑地望着她。
“真的,我六岁的时候妈妈给我做小花边裤,结果买了他们家的布,只够做成小花边裙。”
段柯画叉。
再后,“这家不好,他们伙计是流氓。”
……
“真的,我七岁的时候看见他们殴打隔壁邻居杨伯伯的笑田犬!”
叉。
“这家更不好了,他们……”
“真的,我八岁……”
“这家还要不好,他们……”
“真的真的,我九岁……”
……
一个下午叉叉叉,眼见着日薄西山了,最后只剩下司徒家的司徒布庄。段柯回头,抬笔指着上面的金漆招牌,“这家有什么不好的,一起说了吧!”
司徒无情摇摇头,露出灿烂笑靥:“这家货全价实,老板老板娘为人都很好,小姐更是貌美无双、天资聪慧、秀外慧中……”
段柯做了个休止手势,大笔一挥,“行,就这家!”
交易完毕后,段柯揣着银票走出庄外与司徒无情会合,却意外见到她在和一只小黑狗嬉戏玩耍,不由感叹自己昨日的多心,这分明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罢了。
段柯并没有立即回寨。他想要在长安购房,然后将司徒无情这个意外捡回的包袱处置妥当。
司徒无情当然不肯了,她的间谍生涯还未撩开帷幕,怎么可能让一只牛头安置了呢?
可是她也不能乖乖回去等着做刘二虎那蠢猫的二房。
话说回来,如果是嫁给段柯,日后万事都能照料到分毫不差,想来倒也不错。她甜甜地想着,脚底下乱扑腾的笑田犬蹭地扑上身,对着她的胳膊就是一口!
段柯立即上前一步,刷地拎起狗的脖子,往外边一丢。
笑田犬呜咽一声,倒在了稻草堆里。
司徒无情赶忙问道:“死了?”
段柯看着她手上鲜血蜿蜒而下,蹙眉,“我从不杀生……不过,如果你被咬成疯狗病的话,我考虑煮了它给你养病。”
七
司徒无情“英勇”负伤,借着伤病员的光,再度回到了出云寨。
因为段柯收藏的药材都存放在帐内,城里的大夫司徒无情又扯了无数个小谎喊无良。
这次寨内住了个把月,司徒无情间歇地外出闲晃,摸熟了寨内的分布,发现俱是依照五行八卦所分,看来又是段柯杰作。
段柯是个大忙人,自然顾不得她,
于是司徒无情一不当心,再度与刘二虎狭路相逢。
刘二虎扶着元神禁锢,正检验完儿子的武功大业,大汗淋漓,累得疲乏,眼见着粉衣小袄的司徒无情不慎走进训练场,立即眼睛一亮。
他当即追了挡去了她的退路,“小丫头,听说你叫无琴?”
“嗯!”司徒无情避开他黑糊糊冒着绿光的眼,颇不爽地,这种东西,也能做段柯的大哥!真真是暴殓天物!
“嘿嘿,无琴啊,有没兴趣跟着大爷我吃香的喝辣的?”
“没有!”
刘二虎愣了一下,原以为她可能出现的表情是害怕或者受宠若惊,独独没料到是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
“好!老子就喜欢这种直爽脾气!”他操起元神禁锢,在空中翻腾了一圈,铿一声巨响,固若金汤地扎进地里,“丫头,老子不是不讲理的,若是明日之前你能拔出我的元神禁锢,我就放过你!”
司徒无情直接跑进了粮库,看到了捧着算盘额际沁出细汗的段柯。
“段柯!刘二虎要强娶我!”
段柯手里一滞,抬头望过去,她跑得脸红面赤,气喘吁吁。
“这样吧,我带你出去狩猎,算是避避风头。回头吃饭时候,你再原话跟大嫂汇报一次,就用刚才那种口气。”
翌日,司徒无情便再度和段柯出寨。
刘二虎明知段柯作祟,却也不得和他撕破脸,只得咿咿呜呜地应允下来,并且发扬寨主风范,拍拍段柯肩膀说,等他带回满满一车的收获。
一路上,段柯都不见得有其他的表情,更也没有往日里的嘘寒问暖。
司徒无情自也无力去探究缘故,她的袖子里正放着整个出云寨的地形图,看到沿路朝廷的记号,她甩手丢了好几次,都没狠心把地形图放下。
一阵阴风袭来,司徒无情敏锐地察觉到了杀气临近的异样。
段柯停下马车,用五丁开山在地上划出一道金线,对她道:“我去看看,你不要出线。”
“嗯!”司徒无情跳下车,目送他离去,手底一滑,裹成纸团的地形图滚进了划有朝廷红色记号的大树底下。
她想要去拾回,看着脚底下无形的金线,却又怎么也跨不过去。
毕竟,她是菩提门下的方寸弟子,走的是正大光明的阳关大道,怎可与妖孽为伍,助纣为虐?
段柯再好,出云寨毕竟造了杀孽,做尽了抢掠□□的勾当。
惩奸除恶从来都是方寸山信守的第一条门规。
司徒无情深吸口气,我没做错,是吧?
一盏茶的功夫,段柯已经回来了。
手里的五丁开山银白的刀刃上,沾染着星点的红。司徒无情嗅到了鲜血的味道,思及段柯素日的温吞和善良,不解:“你和人动手了?”
段柯将手里的两捆皮毛往车上一掷,颓然地沿着车壁滑坐在地。他的额际突突跳着青筋,手臂上肌肉贲张,就连温和的蓝色眼珠也渐渐蒙上一层昏暗的红。
司徒无情蹙眉,走到他跟前,“怎么了?”是谁那么大本事,惹得段柯这种好脾气的牛头发火?
“大哥派手下偷袭我!”段柯揉着太阳穴,眼底痛苦万状。
司徒无情呆怔了一下,随即,“是因为我?”
段柯摇头,手里的五丁开山晃当一声,被横抛向了近处的一棵参天巨木,只见被刀斧劈中的树干嘭地倒地,震动了邻近的大树树叶飒飒作响。“我早有忌讳,知他是怕我功高盖主,抢去了他寨主的风光!这些年来我已经不再干涉寨内重要的事务了,除了——进长安城卖兽皮一事!”
司徒无情喃喃道:“还有我的事……”
段柯叹气:“你不知道,出云寨若是走上打劫为生的匪徒之途,只怕前景堪忧!朝廷早想整治境外一带,苦于没有恰当的理由,原本小打小闹地,也未必引起关注。可是大哥竟然抢劫商旅!他难道不知道每年国库商行要上缴多少税款吗?!”
“我想要转手兽皮换得钱财,一来是为了补恤寨内伙食,二来就是以事实证明不倚赖杀人劫财,出云寨一样可以生活自得!这次可能心急鲁莽了些,没有顾及上大哥的心情……可是,他也不能派手下来杀我啊!”
司徒无情第一次见识到段柯愁容满面的模样,口气不自觉软下来:“牛牛,也许不是你大哥干的……”
段柯道:“希望如此!”说罢,挪开抱紧脑袋的双手,走过去捡回自己的五丁开山,“我们回寨吧,我没心情打猎了。”
“好!”
可是,没走几步,司徒无情揉揉不住叫嚷的肚皮,“牛牛,我饿了……”
眼见着就快要走到长寿郊外,再回头约莫又是几个时辰,段柯略顿,道:“你想吃什么?”
“兔子!”司徒无情道,咽了咽口水。
段柯怔,“兔子?这里最近的兔子只有……”
“月宫!”司徒无情欢欣雀跃,早就想尝尝玉兔的味道了,听说吴刚和嫦娥最近闹别扭,根本没空看守月宫,大好时机啊大好时机,她两眼放光地望着段柯,等他点头。
在这样浓烈期盼目光下,段柯实在不忍心回绝,“好吧,如果被抓到,你要跑得快点。”
“嗯,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