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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偿命为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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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喜看着被抛过墙的红绣球,脸色顿时更差了。
他见萧君隐神色疑惑地看着红绣球,便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面前:“道长看起来也累了,还是回屋歇着吧。”
萧君隐再不通情达理也知道这是赶人了,犹豫了下,点头谢过转身走远了。
晋喜却没有跟上去,他站在原地,看着萧君隐转过一座假山后方才松了口气,低低道了声“作孽”才从地上捞起绣球准备离开。
此时别院旁的偏门吱呀一声,慢慢地开了。
一双白净的手露了出来,门后的女子轻轻哼着小曲,探出头来。她的容颜清秀尚可,泼墨长发垂至脚腕,诡异的是身上穿的居然是大红的嫁衣,衣裳看上去有些年头,用金线绣上的鸾凤和鸣也看不清了。
她看到晋喜手上的绣球,伸出手来:“我的绣球,给我。”
晋喜向前了几步想递过绣球,她却惊恐地连连后退。
他停住脚步,赔笑道:“那小的把绣球放地上了?”
女子充耳不闻:“你又不是萧郎,你为什么接了我的绣球?”
晋喜听罢就要把绣球放在地上,又听她喃喃:“这又不是我的,你给我做什么?”
这下晋喜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兀自寻思着自己下回一定跑得越快越好。
哪知面前的女子已经捂脸哽咽起来:“不是我的,怎么不是我的……明明本来就是我的,明明是我的……”最后蹲下身来,由哽咽成了声嘶力竭的哭喊,“本来应该是我的,你为什么要抢走!这么多东西都是你的,你要什么没有?唯独只有这个人是我的,为什么你还要带走?”
晋喜听得心头莫名一震,走近了女子,刚把绣球放在女子脚边,起身时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面前的女子看起来羸弱,手上的力道却十足,死死掐着晋喜的手腕,饶是他怎么动都挣脱不开,又不敢伤了她。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晋喜颤声道:“小姐——”
女子忽然噤了声,泪眼盈盈地抬起头来,盯着晋喜半晌,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君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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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君隐回了房,一早上不见踪影的小狐狸正蜷缩成一团,趴在软榻上睡得正熟。
他看到床,这才觉得有些困了,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小狐狸,除了衣物,在软榻里侧睡了。
明明是正午,温度却渐渐降下来。萧君隐朦胧间觉得有风不断灌进房内,于是他披衣坐起来,摸到门口,本想将门关上,心念一转却反手推开了门。
门外一片白茫茫,刚入秋的天气却下起了雪,杜府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他此刻站在一座山巅的山门前,面前是一条通下山下的小径。
身后一个人走近,撑开了一把伞挡在他头顶上。
女子望着他,展颜一笑:“师兄,这雪又下起来了,站在这里要着凉的。”
他望着不远处的小径,并未答话。
女子又道:“师兄每回得空就在这里站着,是在想些什么?”语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迟疑了下,“还是师兄在等着什么人来?”
他开口:“这里风大,还是快些进去罢。”
她沉默了下,并没有离开:“师兄,前两日娘亲和我提及,我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就是不知道该找个怎样的如意郎君……”
这回他终于转过头,露出一个笑来:“小师妹不知不觉竟长这么大了,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
她低头看伞柄上系着的玉坠,低声道:“其实我早就有了心仪的人。”
“是哪家的公子?”
她抬头,望着眼前眉目温润的男子,支吾道:“也不是什么公子,我——”
此时从远处传来一声笑:“多日未见,萧兄的棋艺怕是又精进了罢?”
她见自家师兄弯唇露出一个笑,不由好奇地循声望去。
一男子身着单薄的青衫,身形颀长容色无双,正拾级而上。他并未撑伞,落了满肩头的雪,也不甚在意地拂去一点,抬眸笑道:“怎么,在这里迎接我?”
萧君隐不置可否,伸手帮他拂去了雪:“我再怎么精进,棋技也不如你的好。”
男子握住他帮自己拂雪的手,勾唇笑:“那是因为有萧兄陪伴左右,心下愉悦,棋技自然就好了。不知这次我千里迢迢踏雪来,萧兄可有备什么好茶?”
萧君隐笑意更深,抽出手转身:“进来罢。”
他往宅院里走,天色却渐渐暗淡下来,重重山门上挂了一个又一个的红灯笼。他无知觉地穿过山门,走进庭院,径自走近正厅。
偌大的正厅挤满了宾客,见到萧君隐来了纷纷起立,恭喜声不绝于耳。厅堂中央身着牡丹红嫁衣的女子盖着红布静静地伫立着,师父与师娘端着身子坐在主座上含笑看着他。
萧君隐环视周遭,大堂的小角落里似乎坐着那个人,还是一身单薄青衫,见他看自己,遥遥举起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地一饮而尽。
萧君隐并没有笑,他朝着那人颔首算是领情了,接着他被推搡到了新娘子前,手中被塞了红绸缎。
喜婆堆起笑高声道:“吉时到,新郎新——”
他开口:“慢着。”
喧哗的声音慢慢低下来。
萧君隐瞥了眼主座上面色疑惑的师父,望向站立的新娘子,听见自己冷静道:“小师妹风姿无双,这么好的女子,不应该委身于我。”
身穿嫁衣的女子一震,半晌抬起手掀开了头盖,默默看着他不发一言,一张脸早就泪痕满布。
“君隐,”师父放下茶盏,“大婚之日说什么胡话。再胡闹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师父,恕徒儿不孝。”
平日慈眉善目的师父面色渐渐冷下来:“不是胡闹?还是你觉得婉昭配不上你?”
他跪下来:“小师妹嫁给谁都是那人的福,只是徒儿配不上她。”
师父气得手抖:“胡闹!”
萧君隐笑了一声:“徒儿心上已经有人,师父何苦为难我?”
满座哗然。
面前的人怒色更盛:“他是妖!你是修道之人,怎么连这点分寸都捏不准?”
他虽然跪着,但眸底一片坦然,风度不减。他匍下身来,端端正正地给座上的两人磕了三个头。
“天道总说人妖殊途,若是连自己心里的人都守不住,要天道有何用?”他抬起头来,一身傲然清骨,“他为妖,我入魔,他化仙,我自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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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君隐是被一双肉肉的爪子拱醒的。
他一睁开眼就见到小狐狸趴在自己身上用爪子蹭着自己的脸,接着一翻身摊开四爪,露出毛茸茸的白肚皮,一脸凄婉哀怨的样子。
他吓了一跳,伸手摸了摸它的肚皮,触感柔软顺滑,十分好摸。
小狐狸见萧君隐还没有领悟到自己的本意,遂放弃了卖萌,翻过身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袖角。
萧君隐顿悟:“小狐狸你饿了?”
小狐狸蹭了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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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依旧热闹。
客八方酒楼里的小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个道士带着一只狐狸来的。更奇怪的是,道士要的烧鸡和蒸鱼,竟全部推给了坐在他面前的那只狐狸。
萧君隐正望着小狐狸的吃相出神。
方才他大梦初醒,梦到的都是些奇怪的事,现在只零星记得一些,而梦里人的面目全都模糊了。现在能回想起来的,也就只有那身青衫和落满山头的雪。
梦里的人应该不是自己。他从小就在中曲山上长大,也从未看到过梦里这么高的山巅,山上下的雪也从未堆得这么厚,更不会忤逆了师父的意思,说出令他气极的话来……
正想着,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小师弟?”
他回过神,面前站了一个人,男子容色俊朗,穿着蓝布袍子,脚上一双干净的灰白布鞋,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惊喜。
他连忙站起来:“敬沉师兄!”
自己与敬沉师兄已经有好久没有见了,一年前师兄比自己先下山历练,也只是偶尔托信回来报个平安。师兄倒是哪里也没变。
敬沉放下包袱在他身旁坐下了,看见桌上正摇着尾巴撕鸡肉的白狐狸,有些惊讶。
“这只毛狐狸哪里来的?”
“它是我在下山的小树林里见到的,当时受了伤……”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小狐狸停下动作,仰起头看着萧君隐,踱步过来舔了他一手油。
敬沉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黄纸符,朝着小狐狸的脑袋就贴过去。不料用劲有些大,狐狸被贴得一个趔趄,站稳后才无辜地对着敬沉甩了甩尾巴。
敬沉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没事了,不是妖。别养死了就好。”
萧君隐默默地把符纸从小狐狸脑袋上揭下来。
他不知道的是,小狐狸在被撕下符纸后,对着敬沉露出了一个可以被称为不屑的神情。
“师兄怎么来了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敬沉放下茶杯,面色难得有些凝重,“我前几日路过这里,见这里妖气冲天,死气快要传到十里外的人家去了,我想着有什么厉害的妖物在作祟,就跟过来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黑铜镶玉锁:“昨日我查了几个死了的人,发现了这个。”
萧君隐愣了下,凑近看了看,黑铜封煞气,白玉锁魂。
这是——
“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