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宛若如人

3、叁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冥色如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李白

　　（5）
　　司澈在拜玥阁休养了半月，身子已经大好了。
　　我日日陪他赋诗作画，他天天听我抚琴唱曲。他握着我的手教我花柳，我拉着他的手与他共舞。半月来，日日如此，毫无逾越。
　　我们，或许只能是知己吧！
　　爱，或许只能埋在心里。
　　其实如果天天、月月、年年如此，我心里却也知足。
　　可是，我就是不得上天的眷顾，上天偏偏在我再无所求时还要从我身边抽走司澈。
　　“柳儿，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从司澈艰难地开口中，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但他毕竟不能为了儿女私情不顾及家族，“我家出了些事情……”
　　“司澈，不用解释了。”我用二指封住了他的嘴，“我等你。” 我知道你为难，不要让我羁绊你。
　　“柳儿……”他抓住我的手，就像那次一样有力，“为我唱那首曲子吧！”
　　“嗯——
　　“枕前发尽千般愿，
　　“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
　　“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
　　“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
　　“且待三更见日头。”
　　爱不是禁锢你的枷锁，我不是罩箍你的牢笼。只要你心里一直有我——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翌日，我倚在西子湖畔的别君楼的最顶层看着他的行船远去……
　　我那时也真真切切明白了自己的心：我是爱司澈的，我也没有那么伟大得愿意为爱付出。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希望能与他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多少次，在我与他的手相牵相连时，我想告诉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的行船在让天水一体清蓝的天际消逝，我的心、我的魂也随之远去、消逝……我还会有那么一日寻回我的心、我的魂吗？
　　但我仍旧会等你，等你的“三年为期，我定会回来……八人的大红花轿风风光光、让世人皆知我娶你……”
　　司澈，我不求那大红的花轿、不求风风光光、不求世人皆知，只求你心里能有我的一席之地，能回来不负我的苦等，能让我真正成为你的人。
　　次月，京都传来消息：
　　“峄王兵谏，皇帝易位。”
　　在这个动荡的时候，我与他也失去了联系。
　　每夜每夜看着月圆月缺。每月十五月圆时，我都会去别君楼独自赏月哼唱：
　　“枕前发尽千般愿，
　　“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
　　“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
　　“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
　　“且待三更见日头。
　　“……
　　“枕前发尽千般愿，
　　“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
　　“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
　　“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
　　“且待三更见日头。
　　“……
　　“枕前发尽千般愿，
　　“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
　　“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
　　“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
　　“且待三更见日头。
　　“……”
　　一遍又一遍，直到蒙蒙亮的东天泛起鱼肚色，月亮已经落下不知踪影。
　　每个热闹团圆的中秋便是我最难熬的时候，我总是不竟想起初识那日，想起湫娘对我说起的娘亲与抛弃了她和我的爹爹的种种。
　　司澈……会抛弃了我么？会么？会么？
　　不停地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玄空下，只有一轮孤清的寒月与我相对。
　　在我不知的远方，司澈是否与我一样受着这般煎熬？

　　（6）
　　一晃三载，今昔非彼日。三年前，这天下已经是“熠赜”年号的时世了。
　　司澈，你也终究是忘了我吧？
　　“姑娘，今儿个就不要再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了，我们去放莲花灯吧！”淳儿提着一篮子的莲花灯。
　　“不去了。”我懒懒地望着窗外。
　　月亮要升起了吧？
　　司澈，三年之期你可否还记得？
　　——柳儿，三年为期：三年后的中秋便是我们重逢之日。我定会回来，用八人大红花轿风风光光、让世人皆知我娶你。你等我。
　　——司澈，我等你。
　　我守诺，我等你。你呢？会如我般守诺，回来吗？
　　“姑娘！”淳儿不满地嘟起嘴。
　　“你去吧！我今年就不去了——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姑娘当真？”淳儿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真。”我坐到铜镜前，拿出三年前今日的衣服穿上、按三年前的打扮装扮自己。
　　“那姑娘……我走啦！再见。”
　　“去吧去吧。”没有“再见”。
　　司澈，月亮已经高悬了。
　　月亮那么的圆、那么的圆，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它缺了一口呢？在那儿，我看到月亮在那儿缺了一口，在无声地滴泪。
　　外面好喧闹啊！前面的花楼里都是客人，每年的今日便是最最热闹的。可是我这儿却好静，只有我这儿是瑟瑟萧条的秋景，外面还是一片春光。
　　……
　　司澈，我还能等你多久？夜已经深了啊！
　　我把弄着手中那个暗红色的小瓷瓶，上面用红布包着的软木塞堵着瓶口。
　　“枕前发尽千般愿，
　　“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
　　“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
　　“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
　　“且待三更见日头。”
　　曲终了……
　　“月儿啊月儿，你为何落得那样快？——我敬你！”我举起手中的小瓷瓶，仰头一饮。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我说过，我不会步上娘亲的结局。看，我现在就在与她的结局背道而驰。
　　我躺在软床上，回忆着三年前那个中秋佳夜的点点滴滴。
　　司澈，如卿能遇上公子真是有幸！
　　天已经亮了，亮了。
　　“咚咚呛，咚咚呛……”
　　司澈，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竟然幻听到锣鼓喧天的嫁娶声。要是新郎是你、新娘是我该多好！
　　“枕前发尽千般愿……
　　“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
　　“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
　　“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
　　“且待三更……见日头……”
　　司澈，你爽约了！看来只有来生……
　　“柳儿……”
　　我真的要走了，我竟听到了你的声音。
　　“朕来接你了……”
　　我真的希望你来娶我啊！
　　“朕来娶你作朕的皇后……”
　　“司澈……你爽约了！我该……我该怎么……罚你？”
　　司澈，我看到你了——你穿着明黄的龙袍——看来我有些神志不清了！
　　“柳儿……柳儿……你怎么了？”
　　“柳儿，我回来了，我说过会回来的——我答应过你。”
　　“司澈，我爱你……”
　　“我……也爱你……柳儿，你醒醒啊！柳儿……”
　　司澈，如卿爱你。看来只有来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完）